第2章 北进哥
海子打来电话的时候,李北进的脑海里就出现了一张圆圆的面孔,面孔上还挂着一串长长的鼻涕,两只眼睛却又黑又亮狡黠地眨动着。
这是李北进很多年前去表叔家看到的海子小时候的样子。
海子是李北进二表叔的小儿子,也就是李北进的小表弟,可是年龄那是相差的太多,快二十岁了。
电话里,海子声音很是宏亮:“哥 ,明天是周六,晚上去你家和你一起吃饭,有空没?当然,还有大庆也缠着我要一起去,你说让不让他去?”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记忆,有时候就是一个片断,那片断就象一张照片,可是海子的那个片断在李北进的脑海中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变旧或者发黄。
时光真是过得快,一转眼,二十年过去,海子已经长大了,二十出头了,李北进自己也是四十开外了。
李北进听到了电话里大庆在旁边的叫声:“你才死皮赖脸地缠人呢,每次去北进哥那都是你吃得多占的多!”
大庆是三表叔的儿子,比海子大一点点,也差不了半年吧,两人从小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去年两人又一起来到无锡打工。
李北进手上拿着电话,脸上笑着,耐心地等电话里两个宝闹完,他才说:“我明天有时间,你们来吧,我也想你们了!”
吃饭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电话却是还没有消停,大庆抢过电话兴奋地跟李北进说起来。
大庆说:“哥,你一定想不到,我昨天看见俺庄上的安民了,海子和我为了他还跟人打了一架”。
……
大庆和海子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与李北进之间很亲很近。大庆说完了安民的事,又发表感慨:“哥,你说这检垃圾那么低下的事也有江湖,真有意思。”
以李北进的阅历,自然知道事情的轻重,他很郑重地对大庆说:“你和海子一定要小心点,那帮河南人说不准还会要找你们的麻烦,我觉得这事情还没有完。越是他们那个阶层的人,越是死倔和不知道变通。”
大庆把胸拍的很响:“哥那我们不怕,那几个人不是我们的对手,你知道,海子跟刘干武术,很厉害的。”
李北进笑着对大庆说:“刘干人家是正经在少林寺练过的,刘干回家时海子不地跟他练过几天,海子那也能算是武术的?连三脚毛也算不上,你和海子,不过是有把子力气而已,要知道,天外有天,这里是无锡,是一个大都市,一切要小心。”
大庆觉得李北进把事想的严重了,就说:“哥,你怎么胆小了。就是河南人他们再找人来打也不要紧,我们就算是打不过,那也可以就跑,我们年轻跑的快。”
这话倒是说的不错,李北进想:一个“打不过就跑”的跑字,大庆他们倒是把太祖的游击战的精神学到了。
这个电话,打的时间可真是不少。
所以现在的年轻人的电话费,在工资中可是占了不低的比例。
海子和大庆最先到来李北进所在的春风嘉园。
春风嘉园是一个高档的小区,海子和大庆到了大门口就向里闯,可是没有门禁卡进不去。看到了一个人开了门禁进去,海子和大庆紧跟着就要进,可是被保安拦住了。
大庆很不满地说:“我进去看我哥,你怎么这么多事?”
保安也年轻,就说:“你没有门禁卡,我又不认识你,谁知道你是做什么的?要是坏人怎么办?不能进!”
大庆很生气说:“我脑门上写着坏人了吗?你凭什么说我是坏人?道歉!”
保安也来了劲:“要道歉也是你先,是你先闯的。”
不一时两个人就脸红脖子粗,眼看着就要动手。
要是在平时,海子肯定会跟海子一起上,因为他们从来是只讲感情不问是非。可是今天是在李北进所在的小区,海子就多想了一下。海子觉得不好动手,一是以后肯定还会再来这里,二是如果动了手,最会还是得李北进来善后,这些都是麻烦。
难得地海子也讲了回理:“算了,我说两位,都有错误。保安帅哥,我们是到**单元**号的李北进家,我们是他弟弟,你问一声就行了。”
听了海子这话,保安也露出了笑容:“你们是李总的亲戚呀,李总人很好的,今天还去买了不少菜的,就是给你们吃的呀,你们有口福,那进去吧。”
海子也笑着说:“你不拦我们了?”
保安说:“你们都说出了李总的地址,我还能不相信你们?”保安就给开了大门。
海子向保安挥了挥手,保安也挥挥手,只是大庆还有些不满,保安也没有理他。
李北进听到铃声打开门,就看到了两张年轻的活力四射的面孔。
海子和大庆几乎同时喊了声“哥”,透着说不出的亲切。
海子不用人招呼,自已一屁股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拿过电视遥控器,就把台从CCTV9“探索”调到了浙江卫视。
“‘中国好声音’现在正在重播,真的不错”,海子摇头晃脑地看电视听音乐,一边又自顾自地剥开了一根香蕉吃。
大庆在旁边瞪着眼说:“真是个吃货,一点不客气,跟自己家里一样。”
海子也转头瞪了大庆一眼:“咱哥这,难道是别人家?”
大庆不再理他,就对李北进说:“哥,那我帮你做饭吧。”
李北进说:“不用,菜都差不多好了,你和海子看会儿电视,咱们再等等,还有几个人。”
第二个来的人是老久,老久是李北进小学的同学,一个村的。
老久人长得又高又大,托塔天王一样,一进门就说:“北进,我让我老婆给弄了个红烧膀蹄,他们年轻人喜欢吃大肉。”
李北进接过来红烧膀蹄,说不准有四五六斤,就拿出来个大锅给上了开水蒸上。
许平安是17:30左右来的,提了一大兜苹果和桃子,那苹果和桃子都红红的,很是鲜艳。
海子看到了许平安就说:“平安,你来了,我们现在有四个人了,来来来,大家斗会儿地主,一块钱一张。”
许平安是李北进老婆的娘家侄儿,因为在厂里上班不自由,就在在小区门口开黑车。
几个人就拉开了桌子开斗。
快到了18:00的时候,罗思祷也来了,海子起身去开了门,开心地说:“罗思祷你们可来了,终于可以开饭了,都快把我饿死了!”
确实,大家都有点饿了。
大庆帮着李北进上了菜,李北进说:“大家先吃菜,填一下肚子,再喝酒。”
菜还是比较的丰富的。李北进准备了无锡的几个代表性的菜,有太湖三白(白虾、白鱼、银鱼),无锡酱排骨,青菜油面筋,其它的无非就是鸡鱼肉蛋之类了。
一桌子的人,除了罗思祷的女朋友小丽外,其他人都是认识相熟的。
小丽人长的很大众,话不多,神情有点落寞。
海子埋头大吃,等肚子里有了底,就放下了筷子,拿起了瓶“高炉家酒”打开了,说:“咱们老家的酒,哥,我当司令,大家没有意见吧?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许平安、大庆、老久是没话说,李北进是主人,自然也不反对,只有罗思祷说:“我量小,明天还要上班,不喝酒。”
海子不高兴了:“罗思祷,我是不是比你大一辈?我刚说要喝酒,你就反对,你这可就不对了,平时你又不是不喝。就是不说我长一辈,我们俩年龄也差不多大,是男人嘛,就得喝点白酒,你怎么跟娘们一样?!”
这话说的,有点没轻没重,特别是当着小丽的面,罗思祷面子上就很不好看,就要发作。
老久那自然明白这场面,就笑着打圆场说:“海子老弟,人跟人酒量不一样。来,今天高兴,咱哥俩先喝三怀。”
海子有了老久的招呼,也就不再跟罗思祷纠缠,俩人一起端起了酒杯,开始喝起来。
罗思祷大学去年才毕业,大学考的一般,是个二本,在河南信阳上的,企业管理专业。中国一般人家家里的想法,小孩子大学毕业了,就职时第一考虑的是当公务员,其次是那些能比照公务员的事业单位。可是罗思铸的家里没背景,当不了公务员,也进不了事业单位,毕业了只有出来打工,自已混。
小丽是罗思铸在河南上学时的同学,不过不是一个系的,家里境况更不好,是光山县乡下的。恰巧两人都到了无锡打工,又在一个工厂,就在孤独寂寞与相互关心下成了男女朋友。
罗思祷被老久一岔开,也就不说话了。
那边海子与老久已经干了三怀了。
酒桌气氛就热烈起来。
大庆与许平安也喝上了。
喝了二圈,大家就开始划拳,于是哥俩好呀,五魁手呀地喊起来。
罗思祷被海子气着了,也不自觉地端起了白酒,跟着大家喝。
喝了几杯酒,罗思祷对李北进说:“叔,我和小丽能不能到你公司里找个事做做?我们在健鼎那个厂里真要做不下去了。”
李北进有些不解地问:“怎么啦?不是说工资还可以吗?”
罗思祷神情有些愤愤地说:“这健鼎里狗日的工作,那真不是人干的!一天正常要做12个小时,最多的干了14个小时,累的站着都能睡了!”
李北进很同情这种情况就说:“那你们不能不加班?”
罗思祷一脸地苦象:“叔哇,我以前没有跟你说过。我每个月基本工资是1450,你想,不加班那这1450怎么生活?只有加班,才有满勤、加班、食贴、交通补贴等等。再说了,不加班要申请,这个批那个批的,麻烦死了。”
李北进:“听着都奇怪,一般的公司里,是加班才要申请,你们怎么是不加班却需要申请?”
罗思铸想笑却没有笑出来:“这就是台湾人电子厂里的创举啦,他的工位设计的就是每个人一天12个小时,后备转班的人根本没有几个,要加班是必须的,所以不加班的人就得提前申请。”
“那你们现在每个月工资总的情况如何?”
罗思祷看着李北进听得很专注,就很详细地解释说:“扣掉六金,每个月可以拿4200左右,最少可以拿3600、3700,不加班,每个月就是1450块。”
一直不作声的小丽接上话说:“叔,那厂可苦了,前几天又有一个工人一大早上从宿舍楼顶上跳下去了,来了好多警察和警车,地上都是血,好吓人……”
李北进心中非常地堵,他对台湾的电子厂没有什么好印象,好些台湾在中国大陆的电子厂,天天有工人跳楼,可是李北进觉得,这又是必然的。
李北进去过华硕、健鼎、富士康等工厂。
工厂里,工人就是流水线的一部分,在流水线上,每个人都好像是没有生命意识的养鸡场里的小鸡差不多,那些台湾的管理者,可能真的觉得大陆的工厂就是没有生命意识的工具。
很多人会说,中国出现这样的工厂,是社会发展的一个必然阶段,社会进步总是要有代价的,这是中国工业化进程中的学费之一。
可是,这个学费真的是太高了。
这还不是根本,问题是,现在发现了这个问题,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还继续让问题存在,却一直解决不了?
工厂里那些台湾的管理者也很优越,优越得以至于没有了人性,他们对待工人态度真的很恶劣。很多人、特别是高层的人物,都说台湾人是台胞,可是到底是不是同胞呢?这是不是大陆人的一厢情愿?同胞应该是什么样子?李北进真的看不到有一丝所谓的同胞的情谊。
罗思祷见李北进陷入了沉思半天没言语,就又追问了句:“叔,去你们公司行不行呢?”
李北进看着罗思祷那灰色的脸,问道:“思铸,你是学什么专业的?小丽呢?”
罗思祷说:“我是学工商企业管理的,小丽是食品检疫的,主要是肉类牛羊肉检疫什么的。”
李北进想了一下说:“公司最近要招人,我给你们安排一下,可是公司也有一套招聘的程序,希望你们能行。”
“那就先谢谢叔了。”听到李北进的话,罗思祷很高兴地说。
李北进还有些担忧:“思铸,我想你还要明白一点,我们公司是私企、私人老板,工作与健鼎比那是轻松地多,长白班8小时工作制,可工资每个月可只有3000大几,不到4000块。”
罗思祷并不在意这个:“叔,工资少点就少点,现在先要能活下去才行。”
许平安过来给李北进敬酒。
李北进就问许平安跑车生意最近怎么样?
许平安说:“不怎么样,黑车太多了,哪个小区门口都有10多辆,ZF车管所还查的厉害,搞得我们跟地下工作似的。姑父,你说我们又没偷又没有抢,自个挣钱自个花,不要国家负担,跑个车为什么还得受那么多气?”
老久接过话说:“谁让你们不给国家交税呢?”
罗思祷现在有了精神,也参与了大家的讨论:“交什么税呀。他一个黑客司机,自己更是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工作岗位,给国家养了一个家庭,又不向国家要失业金补助金什么的,国家本应该感谢他们才是好不好?搞不明白,政府为什么就一定要死命的打击呢他?”
李北进看了罗思祷一眼,觉得这个年青人还真不错,对事情有自己的看法,看法也不落俗套,看来几年的大学,还不是白上的。
李北进启发性地对大家说:“车管所认为,黑车会有安检安全问题,你们认为呢?”
海子抢过来话来说:“这都是屁话。这理由它也能站住脚?路上开的车子,不论是出租车还是黑车,那个车子都是有年检的,没有年检,交警根本不给你上路。再说了,就算是出租车,去车检所年检的车子,也不是都认真地检了,只要给黄牛钱,再不好的车子都给你检合格了。ZF连这个事都管不好,还有脸说安检安全。现在很多的出租车,大家都知道是挂靠在出租车公司上的,其实还是一个私人的车子,跟许平安的车子并没有两样。而那些真正的出租公司买的车子出租给司机开,车子保养的情况还不如许平安他们对自己的车子爱惜呢。”
大庆说:“海子这话对,要说车辆的安全,最根本的还是要定期保养和维护。”
李北进也笑着说:“海子和大庆是修车的,最有发言权,说的不错。黑车的安全其实不是问题。黑车为什么会长期存在?最根本的是有需求,有人要坐。要是没有了这些小区门口、服务区、高速出口之类的黑车,大家坐车还真要麻烦的多。”
海子说:“那是了,黑车灵活,营业时间长,没有公交车的地方、下了地铁的地方,小区出口,都有需要。”
黑格尔曾经说过,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黑车不仅存在,还会在相当长的时间内继续存在。
许平安他们在小区门口开黑的车人,基本上都被抓过被罚过,他们也找过李北进,李北进也帮助他们要过车,减少些罚款。
为了这个罚款的事,李北进曾给市长信箱写过二次关于黑车问题解决办法的建议,但没有一次有回应,没有人理他。
后来李北进就不再关注这个问题了,他觉得无从用力。
其实,世界上除了中国外,其他国家都没有黑车这一说,象是蒙古、法国等,无论谁,都可以收费带人。
海子很关心大家的收入就问:“平安,你现在一个月开黑车能搞多少钱?”
许平安说,目前挣的不多,一个月也就四五千块钱,略微比上班自由些。
不过,李北进也看到了黑车的一个出路,就是部分符合条件的,可以加入一些网络车平台,那样就能更好地为社会服务了。
老久生意倒还不错,他又找了两个工厂谈好了包了他们的废品处理,老久对生活和社会是没有一点的抱怨,人也精神抖擞,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希望。
不过李北进知道,老久也很辛苦,每天一大早就开车出去到工厂里收废品,回来还要整理,加工,要说上班时间,其实还是老久的时间长,他的一天可能不不止12个小时,因为他除了吃饭和睡觉,那就是干活了。
老久目前除了挣钱,还有两个上心的事,一是给儿子说媳妇,二是要在无锡买房子。
老久的儿子是在老家上的职高,毕业了就来无锡跟老久收废品,人长得不错,头脑也灵活。不过李北进觉得那孩子好像太灵活了。老久女儿是老有一个卫校毕业的,在坊前步行街上的一家大药房当药剂员,卖药。
一说到儿子,老久就两眼放光;对于女儿,他倒不上心,因为他认为女儿总归是人家的人,过不了多久总归要嫁人的。
老久操心自己的儿子,那是做父母的一种本能。
自古以来,父母对自己的子女那是用了100%的心,子女也受之泰然。子女回报父母的心,能做到50%就是最好的孝心了。
老久买房子,也看了不少楼盘,虽然无锡房价现在又蹭蹭蹭地向上翻跟头似地向上升,每平米均价已达10000多块,这对一般在厂上班的打工的人来说,那是压力山大,但老久不担心,因为房子他还买得起。
老久就问李北进买哪里的房子好。
海子和大庆在一家汽修厂上班。
两人都初中没上完,初中毕业证还是老爸们给校长送一箱高炉佳酿酒加一条黄盒黄山烟才拿到的,进大厂打工因为学历太低是没有人要的。再说大厂管理也严,两人就根本不想去大厂了。两人要学历没学历要技术没技术除了一身力气,就在汽修厂里给老师傅打打下手,工资比学徒好一点,一个月就2000多块钱。
不过没有什么文化也有好处,就是两人知道自己的长处只有力气,所以干活那是不藏力气不偷懒,不怕脏累,象是下个轮胎,钻车底打黄油等活,不用招呼都主动去干,所以老板也很欣赏。
两人一起租了一间房,一个月300块房租,房租是老板给报的销。
酒一直喝到了晚上快十一点,海子还想再喝点,毕竟还没有人趴下钻桌底。
可大家真的差不多了。
李北进说:“今天就喝到这,下次再喝。”
海子说:“哥,你可真不够意思,酒都不让咱喝高兴了。”
大庆伸出了二个指头在海子眼前晃了晃,说:“海子,这是几?”
海子瞇瞪着眼说:“你别跟我扯蛋,手指头我从小就会数,那又不是啥学问。不过就你会搞小聪明,你那手指头晃来晃去的,我怎么数?”
大庆说:“你还说没喝多,俩数都不知道了。”
海子也哈哈大笑:“逗你玩的,还以为我真不知道。”
从客厅走过时,海子顺手拿了两个苹果,一边走一边说:“哥,这么多苹果你也吃不完,我帮你吃几个,不用谢我啊。”
大家就都说着笑着就走了。
李北进想,这些老乡,各人各有自己生活的情形,有的精彩有的无奈,大家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运行,努力地或艰难或顺利地生活着。
而最底层的人,象海子大庆罗思铸小丽或者加上安民,才是最应该需要关注的,那么自己怎么才能帮助他们一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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