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继续着，只是邵无尘依然没有动桌上的饭菜，倒是和辉夜姬谈笑风生的很好。两人不时碰杯互敬，桌上的酒壶仿佛别有洞天，酒水总能源源不断流出。
啪！
再一次碰杯，再一次饮下。邵无尘靠着石柱，褐色的眼瞳望着星空。那里明月当空，那里群星璀璨。
星月同辉，而非月明星稀，在失落大陆，这样的苍穹十分正常。但邵无尘知道，那是虚假的幻象，而现在，他知道还有一个人明晓这个真相。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大陆上的芸芸众生，上到帝王将相，下到平民。无论是强大的龙族，高贵的精灵，还是贪婪的人类和暴戾的魔族，不过都是棋盘上的卒子，不过都是盒子里的泥偶。”辉夜姬将高脚杯放到一边，宽袖一卷，白瓷般的右臂毫无顾忌地暴露在男人的视线下，她从虚空中掏出酒盅和两个酒碟，斟满后，伸出粉嫩香舌舔着酒水。
简单的动作，却透着万种风情。没有庸脂俗粉那样搔首弄姿，白瓷般的胳膊在拿完酒后立刻被袖子盖住，可是先前的那一瞥让人无法忘怀。尽管邵无尘面色如常，实际上对辉夜姬的好感度不断攀升。
有一种魅惑，不是任何法术所为，源自天生。纵使火眼金睛，也看不透那拙劣伪装，因为天生丽质的少女从一开始就将真实的美展露在外。
“那么，对你而言，魔族也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吗？”邵无尘嘴角微翘，接过酒碟，虽然斟满了酒但没有饮下。
几千年前，从他饮下冥河水的那一刻起，味觉就被封印了。美酒佳肴，食之无味。所以，相对于畅饮淡之无味的酒水，邵无尘更有兴趣听辉夜姬的答案。
辉夜抿嘴一笑，她似乎料到邵无尘会这么问，只是有些散漫地伸了个懒腰。这个过程里，左臂伸直，袖子因重力落下，露出的白藕臂弯再一次吸引了邵无尘的目光。似乎很享受邵无尘眼神的变化，辉夜笑得更开心了，这时才不紧不慢地答道：“魔族本就是棋子，就连他们最伟大的君主塞恩也是。”
“哦？”
“魔皇塞恩创造的帝国，让失落大陆的所有种族为之胆寒。纵然强如巨龙，也不得不离开龙岛和塞恩谈判。高贵如精灵，也不得不和人类联盟共同对抗魔族的侵略。贪婪狡诈如人类，也放弃了大部分的内斗迎击外敌。”辉夜褐色的眼瞳透着沧桑，语气里透着怀旧的感觉。“饶是如此，塞恩也不过是我棋盘上的棋子，供我取乐的表演小丑。邵无尘，知道吗？我是魔族的圣女，魔族的最高祭司，这是塞恩成为魔族之主后的事。而在此之前，我是塞恩的老师。”
魔皇塞恩的老师，距离帝国崩溃已有五百年，当年的参战者还活跃在人类社会的，已经没多少了。那些绝世强者对当年的战争也没兴趣跟后人多谈，所以，邵无尘还是第一次知道辉夜姬这层身份。邵无尘没有打断少女的话，而是当一名安静的听众，他喜欢听过去的故事，那不为人知的秘辛。
辉夜姬也喜欢讲故事，喜欢给邵无尘讲故事，她看着邵无尘认真的样子，语气也有些感伤：“塞恩最开始的时候，很弱小。他是半人半魔的混血，从出生开始就被村子里的人类欺负。他的母亲为了掩护他逃走，被村民烧死。但是，逃到魔域森林里的塞恩，面对的是更加弱肉强食的世界。半魔人，人类村民排斥他，魔族也不会接受他。那个时候，遍体鳞伤，要被死神带走的他，遇到了我。我收他为弟子，他成为了勇者。”
勇者，不知为什么，十七年来，这词汇听到很多次了。偏偏今晚，从辉夜姬口中说出来，让邵无尘觉得那么刺耳。
“魔皇塞恩曾是勇者？呵呵，昔日的勇者却成为最强的魔族首领，真是讽刺啊。”
辉夜姬并没有注意到邵无尘的异常，她沉浸在回忆里，随口答道：“屠龙的英雄杀死了恶龙，坐拥恶龙财宝的英雄也慢慢变成新的恶龙。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没有。更何况，塞恩那孩子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人类。他成为勇者是为了我，那孩子啊，爱慕着我呢。纵使后来建立帝国，征讨四方，也是想要博得我的欢心。”
“哦？但你自我介绍的时候，并没有说自己是帝国的皇后。”
“当然哟，因为我拒绝了他嘛。而且，他又打不过我，这点，你应该清楚吧？当年的我可比现在要强得多呢。”辉夜姬幽幽吐了口气，她眨了眨眼，将酒碟放到桌上，拍了拍手。
顿时，凉亭地板亮起灿烂的魔法阵。
邵无尘心脏一紧，但很快就平静下来，他察觉到这个魔法阵并非攻击、亦非封印，其作用为空间传送。
“邵无尘，本来想继续给你讲讲塞恩那孩子的故事，不过，德尔曼王国就要亡了。魔族的大军已经攻到昆特城，曾经作为冒险者的你，很清楚这座城池是德尔曼王都的最后屏障。昆特城和王都之间是一片平原，无险可守。魔族若拿下肯特城，王都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话音刚落，周围的环境哪里还是湖心凉亭，现在他们所在的是一片废墟。月光酒馆的废墟，并非圣鸢尾帝国的那座，而是德尔曼王国的酒馆。
邵无尘看着周围慌张逃窜的百姓，看着同族相残，耳边传来弱者绝望的哭喊。他眨了眨眼睛，手中还端着酒碟。
“我以前一直以为月光酒馆遍布人类诸国，是富可敌国的商业组织。现在，我才明白，月光酒馆是传送阵的据点。啊啊，辉夜姬，樱之魔国的统治者，你果然是棋盘上的棋手。这人类诸国就是棋子吗？”
两人离开废墟，向城墙走去，身上的威压让周围的人类膝盖打弯趴在地上。那是来自于本能的恐惧，那种无法战胜的感觉让他们不敢动弹。无论是弱小的平民，还是趁机行凶的歹人都战栗着。
“只是无聊时的兴趣之作。”辉夜姬笑了笑，挥手间，威压弥漫整个肯特城。
哒哒哒。
两人登上城楼，守军的战士无法握住巨剑，无法举起盾牌，无法拉起长弓。无论是决心死守肯特城的，还是要当逃兵的，此时此刻，全都匍匐在地，只能挣扎着看两个恐怖的家伙从身边走过。
人类不认识辉夜姬，不认识那身着和服的倾城美人，但是，这里的人却知道邵无尘。那场全世界的雪，让所有人都看到了邵无尘如何对抗教皇的。莫名其妙的，他们突然有了希望，对抗教廷，神之敌，这确实是重罪，无法赦免的重罪。但是啊，邵无尘是人类啊，曾经的勇者，至少，至少这个人应该不会放过外面攻城的魔族吧。
而外面的魔族也注意到城头上出现的两个家伙。那场雪，让魔族也知道邵无尘的存在，但是魔族第一先锋军的元帅康沃尔认出了辉夜姬。本来意气风发的他，突然面如死灰，难以置信地看着昔日魔族的圣女和魔族的敌人邵无尘站在一起。
“辉夜，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突然很感兴趣一件事。”
“什么事？”
“十七年前，作为勇者的你，被德尔曼王国背叛。国王与贵族不肯派一兵一卒帮你寻回艾尔莎，现在，这个国家就要亡了，邵无尘，你会拯救它吗？”
辉夜姬笑得很神秘，褐色的眼瞳里透着玩味。
邵无尘摇摇头，他俯视着下方气势汹汹的魔族大军，将酒碟的酒向前一洒。
“其实，我已经不恨他们了。数月前，我曾狩猎了一头魔狼，魔狼死前的话让我明白了人和兽的共性。”
稀少的酒水突然膨胀开来，宛若潮水将围城大军冲走。
“人本是野兽，纵然智慧开化，依然保留着**。若无规则约束，人类终将会走向自相残杀的末日之路，如我的母星那样。”邵无尘一脸平静地说着，他的言语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辉夜，你选择做一名看客，但我想再看一看人类的可能性。你既然知道世界的真相，那也应该明白女神创世的用意。这是一个庇护所，也是一个茧，但不是谁都有资格离开深渊。”
两人在城墙上说着外人听不懂的话。
但是，在远处的魔族元帅，震惊的看着自己的部队被那洪水席卷，而那洪水距离他越来越近。他突然想到亘古流传的神话，有关洪水的神话。
地上的罪人愈来愈多，污秽愈来愈重。神叹息着，神愤怒着，神打翻了酒杯，酒水化为洪流席卷世间的一切，无人得到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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