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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失去的故事》

《不断失去的故事》

“没想到真的有啊。”

那是一本放在书堆深处,和《编织物语者的物语》一样破旧,布满灰尘的书。

其名为《不断失去的过去》。

真是恰当的名字啊,这是神明起的名字么,如果是的话,那这个神还真是全知全能呢。

这本书,是记载着“我”过去的书。

曾经,这本书写着的是“未来”,那本该是有改变的余地的,就像我能改变《恋爱共生体》的结局一样,书里所写的不是绝对。

然而,我却没能改变,完完全全顺着书里给好的轨道,就这么走上了那样的“未来”。

黄金色的书页从书中飘出,进入了我的身体。

原本还有些部分朦胧着的记忆,如今已经清晰无比,清晰地让我不可能再逃避。

翻开书的第一页,画面和文字在脑海中浮现。

“出生于3月2日一个很普通的下午,给你称量体重的护士姐姐都吓了一跳呢,说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婴儿,就连医院里最大的婴儿服都不够你穿的。结果啊,你刚出生没多久就感冒了,而且反复不停,一直在生病。”

记得,这是母亲回想起过去时这么对我说的,那时我在读初中吧。与双亲从未有过心灵上交流的我一直都很讨厌他们。

以“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你好”这样的理由去各种掩饰他们的教育,这也是没办法的,他们那个时代的人都认为打骂是教育的最好手段。他们自身也一样,从小就生活在父亲的皮带竹棍母亲的衣架的阴影下,正因为那么耳濡目染,所以才没有去思考过,没有去质疑过。

步入中年以后,他们也曾这么说,他们很害怕挨打,也知道了打骂不是教育的好办法,但总归是要加上一句“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你好”。

和我同年代的人一样,小时候经常是要挨打挨骂的,只是别的孩子都是哭了一顿第二天就好了,而我却没办法做到像他们一样释怀。

我憎恨,憎恨他们那副面目狰狞目光凶狠的模样,憎恨他们对我说的大道理自己却没有做到任何一条,憎恨平时无论自己受了多少委屈都无法与自己分担痛苦的他们。我无法不去憎恨,每当痛苦地难受躲在别人找不到的角落里独自哭泣的时候,这股憎恨就会百般地被扩大,在我的心口上留下不信任的伤痕。

因此我从来不抱期待,他们是离我最近的陌生人。

所以比起给予我痛苦的记忆远多于快乐记忆的他们,我选择去相信别人,然后我便结交到了朋友。

我所居住的小区里的朋友,他们是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因为年龄小,幼稚,所以不论玩什么都是那么地开心。只不过是拿着弹珠子在泥土地上弹射就能玩一个下午,那究竟有什么好玩的?我自己都想询问那时的自己。

我们一起抓过虫子,甚至还举办虫斗比赛,我还记得我养过一只金龟子,结果不到两天就死了。

我们一起玩过四驱车,因为怕撞烂,我们谁也不敢放满电的电池,每当看到下水沟,第一反应就是这里可以当做赛道。

我们一起玩过瓶盖,只不过是把捡来的汽水瓶瓶盖从驻车场入口斜坡两边的浅沟顺着滚下去,就能玩一个晚上。

我们一起玩过太多太多,如今都不过是太多太多美好记忆的泡影,伸手去碰就碎了。

因搬家体会到了离别,和最要好的一位朋友隔着车玻璃相望。胖墩墩的他手上提着玩具,看着我远去。年龄尚小的我,以为这点距离,不会让我们的心分离,只要再见,一定还会是朋友。

可是,和他重逢过一次才知道,时间和距离,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小学的朋友又如何呢?

《冒险赞歌》的那段记忆我想起来了,那就是发生在小学的时候,那时家里没有电脑,想玩游戏却又无法得偿所愿的我,用笔和纸创造了游戏。

自己画地图,自己给一起玩的朋友们写好状态页面,仿制着当初自己最喜欢的游戏,在纸上写着“STR、DEF、SPD”,不过是小学生的我,哪里明白这些其实是Strength、Defence、Speed的缩写?只是觉得英文很帅气,很喜欢那个游戏,就这么抄上去了罢了。

还有什么招式的名称,魔法的名称,也基本上是稍微改了一部分那个游戏里面的招式魔法就写上去了。可不知道这些的朋友们都很喜欢我写的游戏,愿意在每节课课后那短短的十分钟里跟我一起天马行空,沉浸在我给他们勾勒出来的幻想世界。

因为不像真正的电脑游戏一样有战斗画面,于是我便手动画血条,甚至用象棋盘作为战斗场,沿用战棋策略类游戏那样的战斗形式,斗兽棋也没有逃出我的魔爪。

又一次,我在跟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中感觉到了所谓“真正的友谊”,他们不知道那段时光对我来说是对么的重要和宝贵,每天都期盼着上学,甚至在放假的时候都希望能够和他们去学校,一起享受无数个“十分钟”。

可是呢,小学毕业之后,又一次,我被背叛了。

不光是和我去了不同学校的朋友,就连和我同一个学校只是不同班的朋友都不再与我亲密无间。那时的我才知道,原来把他们当做真心的朋友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受到这样的打击,初中的我不再在班里出头,过去那个无论什么活动都抢先第一个参加,主动和所有人打好关系的我已经消失了。不想再受伤,不想再被背叛,抱着这样的想法,和谁的交流都只停留在表面,有时候带起话题之后自己救不再说话了。

越是渴望的东西,总是得不到,而某天自己不渴望时,它却又悄然出现在你的身边。

只说结果,初中三年的收获是两个我能确定是真正交心的挚友。

只是,原本的话,应该是三个的。我本以为和我最交心的就应该是他的了,没想到我错的离谱,只是擅自认为自己了解了他,他也了解了自己,感觉上像是相互理解,可实际心早就错开了。

或许是累了,高中生活中我没有再去结交一个朋友,三年间没有留下一丝的羁绊,甚至联系方式也没有留过,毕业即等于结束,就连毕业照都故意让前面的人挡住一半自己的脸。

已经够了,两个已经足够了。

就连待在自己身边时间最长的双亲到如今都从未讲过半句心里话,说话的契机甚至都不是生活的琐事而是一次起因微不足道的吵架。

我不禁想问,人与人之间的联系究竟是什么?

什么是家人?什么是朋友?什么是信赖?

只有血缘关系就叫家人了吗?那没有血缘关系完全都是外人却让人感觉到那是自己归宿的金羊毛旅团算什么?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

我不断的获得,却又不断的失去。好不容易将自己小小的口袋装满了,里面的东西却止不住地往外掉,不管我怎么用手去捡,丢掉的东西总比我捡回来的多,光是捡起来就已经狼狈不堪的我,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找东西放进口袋了。

终究,口袋空了。

书里既定的未来中,我是孤独的一人,彻彻底底地孤独。

在送走了双亲和两位朋友之后,独自一人的我便再也没有继续迷恋世界的理由了。

唯独死亡能终结这份痛苦。

这就是……“我”过去的一部分。

就连评价的必要都没有的人生,所有一切不过都是虚妄。

唯独能让我回味起来还有点热度的,只有那段不长也不短的,和尹可岚一样想要成为编织物语家的梦想。然而归根结底,那份梦想都被我拿来当做发泄情绪的处理器,是孤独无助的时候往海里丢的一个漂流瓶罢了。

“很好,你能回想到这个程度实在有些超乎我的意料。”

全身漆黑的他站在我的身前,自从我隐约地意识到他是谁的时候开始,他便不再用狸花猫的样子出现了。

“已经够了吧,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回想起来,让我去面对这份记忆吧?”

“还没结束呢,最初我不就已经说过了么,我们要寻找八张书页,现在不过才过半罢了。”

“全部找回来又能如何呢?!够了吧,我已经——”

“我最初跟你说过的话可不是随口说出来骗你的,现在我们俩都是失去了‘书’的流放者,若是无法找到所有的书页复原‘书’,那么我们俩就会消失。”

“消失就消失吧!反正就算回到了书中,还不是按照某个神明的旨意遵循他所安排好的未来前进?!就我这种人的‘书’最多也不过就是那边散乱在地上的无关紧要的书中的一本而已,我已经不想再经历那样狗屎一样的人生了!”

“正因如此,我们才应该去把剩下的四张书页找到。”

“你觉得这样就好了么?那样的人生你就已经接受了吗?自己的人生轨迹就这么提早地被决定你能忍受吗?你在《恋爱共生体》中时是怎么做的已经忘了吗?你难道就没想过——成为这个书库的主人么?”

“成为……书库的主人?”

“没错!如果要在被决定命运和决定命运两者中选择,当然是要选择后者!而且,我们的‘书’还尚无标题啊!”

“没有标题的书就代表着可以开始任何的故事,那是无限的可能性,作为那样一本书的主人公,你就想在这种地方等着消失吗?再怎么样也曾书写过故事的你,能够允许尚且是空白的书在还未填写内容之前就被强行结束么!”

那当然……不可能允许啊!

那是我那段该死的“过去”中唯一还留有热度的东西,是从我的童年一直沉淀下来,由最初那个纸和笔构筑的粗糙世界演变过来的梦想……我怎么可能背叛它。

“那就不要停下来,继续阅读吧。在获得所有的书页,将‘我’这部分的记忆找回来之前,好好地享受在开始我们新故事之前这短暂的旅程。”

向前伸出了手,在彼端闪着光芒的书正翻转着页面。

在光芒将我吞噬前的一刻,我看到了,他挂在脖颈上怀表开始向前走动,而我的怀表如今却在向后回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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