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
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
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动物而已。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与众不同?
智慧?情感?道德?抑或是……
这所谓的“不同”仅仅是一种自命不凡?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面前的这个女孩亦然……
她就像一朵孤独的夹竹桃,点缀着那间无趣的牢房。
她是如此完美,像没有一丝瑕疵的大理石雕像;有着严谨的轮廓和恰到好处的比例,每一个线条都如理性本身一样冷若冰霜。
看看那纤细的手腕和脚踝,与乌黑丑陋的镣铐自然是格格不入,但少了这些无用的东西,庸人们又怎敢直视她那寒彻骨髓的眼睛?
她生来就没有感情,也不能理解善恶,这也正是那些人害怕她的原因。
“我是法奈尔,我是个天使。”
“天使?幸会。”
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就这样展开了。她对我的降临丝毫也没有表现出惊诧,甚至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你想要离开这里吗?”
“哼。”她冷笑了一下,向我投来讥讽的目光,“我已经是孑然一身,连自由都失去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中带着点戏谑,仿佛是在轻描淡写地谈论着别人的悲惨命运。
“现在的你仍然拥有最珍贵的宝物。”
“生命?还是灵魂?他们说我根本就没有灵魂。”
“我要的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
“你。”
说到这儿,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那当然不是玩笑,更不是什么谎言,她的价值确实远非黄金与钻石可以比拟。
对于每一个天使来说,现世的宿主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像是贝壳的另一半。
说来讽刺,人类通常认为天使应当是良善、圣洁的化身,曾经的我也这么想,因为过去几个世代的宿主都是这样“教导”我的;可是现在,与我完美匹配的这个人——按照人类的价值观——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之女。
这么说可一点也没有冤枉她。
毕竟仅仅为了“理解人性”,她就能做出那样的事。
事发当天,所有的孩子们都聚集在学校的礼堂,用歌声赞美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造物主”。这听起来既荒诞又可笑,但人们的确从这样的信仰中得到了慰藉。而这被称为“信仰”的概念,与所谓“人性”又有多大的差别呢?
一张张纯真的面孔,一副副友爱的笑容,仿若这就是“神”所期望看到的。这确是美好的景象,但这份美好又是如此脆弱。
当突如其来的大火开始肆虐,浓烟滚滚升起的时候,恐惧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
慌乱中,刚才还彼此相依的朋友们哭喊着相互推挤践踏,只为离那唯一的出口更近一点。最强壮的孩子们跑在了前头,但当他们与出口无比接近的时候,却发现那道门早已被锁死。就这样,一闪而过的庆幸被绝望所取代。
十字架上的圣者冷漠地俯视着这群无助的羔羊,没有任何神明向他们施与拯救和庇佑。在这个时刻,可悲的受难者们还能坚守着他们的信仰吗?
这场大火的罪魁祸首,也就是我独一无二的宿主,在人群中观察着这炼狱般的一幕。
她就站在那里,始终面无表情,任凭逃亡者碰撞她的肩膀,也全然不顾那随时会连同她自己也一起吞噬的火焰。
最后,她还是得救了,许多人都活了下来,但这骇人听闻的灾难致使二十一个孩子失去了生命,幸存者的心灵也被蒙上了阴影,只有她除外。
她很聪明,也很冷静,一开始并没有人怀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做出那样可怕的事。直到她最终被捕的时候,依然有许多人不相信她就是纵火者。
遗憾的是,不论是面对那烈焰与死亡的舞蹈,还是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她都没有找到想要的那个答案,她依然对所谓的“人性”一无所知。
或许正如他们所说,她没有灵魂。但现在的我已经认识到,这并不是什么缺憾。
这样的她、无情的她,才是最完美不过的魔法骑士,胜过我在过去几个世纪中曾邂逅的任何一个。
我是如此幸运。牢房中短暂的对话过后,她便接纳了我。
我还予她自由,而她给予我容器,旅程就这么开始了。
夜晚的都市是完美的猎场,与她这样一位绝佳的猎手可谓天作之合。
在那以后的几个月里,我们一同扫荡着所能找到的所有魔物;那些侥幸苟活的漏网之鱼也会惶惶不可终日吧,因为梦魇般的黑色骑士迟早会降临,把它们碎尸万段。
当杀戮和拯救不能两全的时候,我也曾踟蹰过,是她教会了我该怎么做。
我永远也忘不了的那一天,饥饿的卓柏卡布拉在街头追猎着无辜的少女,把她赶进了包围圈。这个过程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被我们看在了眼里,因为我的宿主——不,倒不如说是搭档——总是能找到视野最佳的位置。
是时候出手了,我想。现在发起攻击,我们就能毫不费劲地干掉全部三只怪物,救出那位少女。但是,她及时地制止了轻率的我。
我们是如此默契,她不用说话,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一次,我们要钓一条大鱼。
卓柏卡布拉,栖息在影子中的魔物;我们对它们卑劣的习性了如指掌。每当捕获了新的猎物,就一定要“进贡”给整个族群的头狼,再由头狼来决定怎样分配食物。因此,我们知道,“大鱼”一定会出现的。
过了一会儿,更多的野兽从阴影中钻了出来,疯狂地撕咬着那无助的羔羊,把鲜红的裙子扯得粉碎,然后是皮肤、血肉和骨骼。鲜血的滋味刺激着野兽的神经,猎物的恐惧更让它们甘之如饴。趁着头狼尚未驾临,这些贪婪的喽啰们尽可能地搜刮着可怜的“油水”。猎物越是反抗,野兽就越是亢奋。
少女哭喊着,用几乎已经听不出是人声的怪异调子唱出了死亡之歌,直到嗓子沙哑、嘴角开裂、精疲力竭、奄奄一息……
就在可悲的受害者快要断气的时候,头狼终于现身了。
那是一只更加狰狞的野兽,鬃毛像尖刺一样倒竖着,看起来比喽啰们强壮得多。
骑士轻蔑地一笑,从高楼的顶端纵身跃下。大剑出鞘,紫色的电光撕裂了天空与大地。头狼可悲地低吟了一声,就变成了两滩烂泥——这突如其来的一剑从中间把这个魔物整整齐齐地劈成了两半。
群龙无首的卓柏卡布拉们变得更加不堪一击,它们还没来得及逃窜,就被一道道紫光分割成了零碎的肉块。
屠杀很快尘埃落定,但那个少女也完全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对此,在这位骑士的身上,我感觉不到半点的负罪感。而当时的我,则要脆弱得多。假如我也能像她那样没有任何愧疚的话,也就不会有多余的痛苦了吧。
“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骑士对我说,“如果不能斩草除根,会有更多的人遇害,不是吗?”
这样的话语,只能用“恐怖的理性”来形容吧。
事实上,这也只不过是对我的安抚罢了。她并非真正在乎会不会有更多的人遭遇不幸,她所在意的,只是怎样用最有效的手段履行魔法骑士讨伐魔物的天职罢了。
假如魔法骑士的使命并不是猎魔,而是屠戮人类的话,她一定也能完成得同样出色。
当鬼祟的妖孽混迹于人群中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连同无辜者一起抹除。当她要用强有力的魔法摧毁身形巨大的魔物时,也不会顾及挡在路上的人。且不论她所遵循的法则是否合乎道德,至少,她的行事方式的确有着惊人的效率。
或许诞生之初的人类就是如此冷酷而高效的武器,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能从无数种生物中脱颖而出,成为我们天使在这世上的载体。
与她一起战斗的感觉,简直美妙至极!
我与她的共鸣,就像是宇宙间最谐和的韵律。
因此,她也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我的全部能量——
我们是一体的!早在创世伊始,就注定如此!
我是那样坚信:直面恶魔的时候,我们也将势不可挡。
所以,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对下一次与恶魔的遭遇充满了幻想般的憧憬。
不过,当恶魔真正觉醒的时候,我的美梦却破碎了。
两年期,名为撒旦叶的恶魔来到了时间,也带来了那颗巨大的水晶。
这颗水晶的名字叫做“禁果”——它是纯粹混沌的产物。早在千百万年前,你们的世界救曾被禁果所污染,这也就是你们人类总是被非理性所左右的原因所在。
正是这肮脏污秽的东西,彻底毁掉了我的骑士。当她沾染了那晶体投射出的浊气,那些“多余的东西”也混入了她原本纯净的灵魂中。她开始啜泣,开始悲号,被你们人类称为情感和良知的累赘,被强加在她的身上,痛苦与悔恨在那一瞬间统统向她袭来,把她压垮了。
我们是如此浑然一体,密不可分。她的悲伤即是我的悲伤,她的懊悔即是我的懊悔,她的痛苦即是我的痛苦。
我想要从这种可怕的折磨中解脱,而她却不再愿意回归到纯粹理性的怀抱之中。
这样的分歧让她不再理睬我,把我丢弃在了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里。她害怕我,我让她想起过去的那个她——那个被她所唾弃的自我。
恶魔被封印以后,我们就像游魂一样,徘徊在已经成为死城的朗塞瓦尔。
当注入她体内的混沌开始消散,她便会回到陷坑的中心,从禁果中汲取所谓的“能量”。然后再次彷徨、再次陷入悲怆,就这样周而复始……
我本以为她会死在那里,化为尘埃,永远不会被人找到,但那个名叫约书亚·瓦格纳的男人发现了她。
加入杜朗达尔以后,她用一种近乎殉道的方式战斗着——用自己的肉身为盾,为无关的人赢得生的机会。这么做毫无意义,那些渺小的局外人根本就无法对天使与恶魔之间的战局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
在一次惨烈的战斗中,她的肉身被彻底破坏,但我并没有因此重获自由。她那已经化成脓水的身体,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就完成了重组。我这才意识到,她已经获得了不死的体质——在赎清了所有罪孽之前,不论受到再严重的伤害,哪怕是尸骨无存,都会再次重生。
究竟怎样才能算是“赎清罪孽”呢?没有人能够衡量罪恶的重量,除了她自己。
说来讽刺,保护她不死的正是我的力量。
换言之,我是作茧自缚,筑起了这具无法摆脱的血肉囚笼。
虽说不会死,但她的疼痛并不会有丝毫的减轻。她用完全不设防的方式战斗,用痛苦惩罚自己,以此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而对我来说,这就意味着永无休止的苦难。
因此,我恨她。
恨她把我们一同拖进了永远无法摆脱的泥淖……
“……而作为人类的你,也应该憎恨这样的人吧。”
天台上,伊甸——或者说,那个看起来像是伊甸的人——向童梦发问。
“我……”
听到了这一切,童梦退后一步,露出惊愕的神色。
“果然如此,现在你了解真正的‘我’了,自然会恐惧、会厌恶。”名叫法奈尔的天使驱使着伊甸的躯壳向前逼近,血红色的眼睛让童梦不敢对视。“白石理奈,那个异想天开的傻瓜,竟然相信我们还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禁果对伊甸的影响越来越弱了,我们都心知肚明,而白石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一切都是徒劳的,一旦注入她体内的东西彻底耗尽,禁果就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了。”
“然后,伊甸就会……?!”
“没错,她会重新变回那个冷血动物,那件完美的人形兵器,直到永远。她天生就与你们截然不同,她不需要,也不可能变成你们那样。趁现在躲得远远的吧,可怜的人类,别让她与生俱来的‘邪恶’吞噬了你。”
说着,她取下童梦送给她的四叶草饰物,把它碾成了粉末。
“不,不是这样的!”童梦低着头,攥紧了拳头,泪水充盈着她的眼眶。“过去的那些事,并不是伊甸的错。谁也不想带着一个不完美的灵魂降生在这个世上,那是神的疏忽,而不是你的过错。伊甸,你不是也拯救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吗?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傻瓜,那只不过是为了减轻负罪感而已,你还是不明白吗?你真的以为你对她很重要?事实上,她只是想从你身上找到一点可怜的慰藉罢了。你和那些被她顺手挽救的羔羊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你不幸地留在了她身边。她每一次拔剑救你,就离过去的自己更近一些,等到她彻底摆脱禁果的影响,她也就不再需要你们了。”
“与伊甸相处的这段时间,我真切地感觉到了一个善良真诚的灵魂。关爱弱小的生命、关爱身边的人、关爱着一切美好的事物。要说本性,这才是伊甸真正的本性吧。”童梦抬起头,与伊甸四目相对。“拜托了,伊甸,我知道你在那里,我知道你从未离开。请振作起来吧,不要被过去的阴影所左右。”
“你知道什么?过去的她是如此幸福,全然没有哀伤和悔恨,那……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天使的声音开始颤抖,似乎是伊甸本人的意志开始了反抗。“现在……她只是被你们……被你们迷惑了而已。禁果污染了她的心智,而你们……把她拖进了苦痛的深渊。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我现在就杀了你,这样一来,杜朗达尔就会彻底与她决裂了吧!”
言毕,她召唤出了巨剑,把它架在童梦的脖子上。
“那真的是幸福吗?”面对剑刃,童梦并没有退却。“那样的过去,与其说是幸福,不如说是麻木吧!伊甸,我们在一起的平凡而又快乐的时光,冰淇淋的滋味、海的蓝色和夕阳的暖色,还有对明天的期待,这些你都还记得吗?你曾经说过,从没有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快乐。你说,那是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活着,而不是仅仅作为一个人存在。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幸福,不是吗?”
“够了,住嘴!”
伊甸的声音和天使的声音交织在了一起,就像两股相互冲击的洪流般激烈地对抗着。
童梦走到伊甸的跟前,皮肤上留下了浅浅的伤痕。她说: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第一次看到伊甸微笑的时刻。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如此迷人、如此真实,绝对不是虚伪的粉饰。当伊甸用自己的双手守护世界、拯救无辜生命的时候,感受到的也是真正的幸福吧。白石小姐、丽贝卡,还有大家,都见证过的。”
“不……不是……”
“摆脱过去的桎梏吧,不要拒绝拥抱幸福。”
“梦……我……我……”伊甸收起剑,她的意志终于占据了上风。“有着那样的过去……我根本不配得到幸福……”
“没关系的。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拥有现在的一切,还有我们的未来!”
“对不起,梦,对不起!我……我……”
“记得吗,我们约定好的,要把这样的幸福永远延续下去。”童梦拭去伙伴的泪水,“我们会挺过这道难关,伊甸也会走出过去的阴霾,请相信我。我们还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一起去做。所以,请别放弃!我们的未来会很美好——
“我保证!”
长直发的少女泣不成声。凛冽的寒风中,她们拥抱着,泪水浸透了衣领。
在那暴风雨来临之前,两个灵魂相互温暖着对方。彼此依靠、彼此鼓舞。她们都知道今晚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挑战,但起码此刻,她们的心灵找到了宁静与慰藉。
书房里,理奈捧着原本放在桌上的照片,那张理奈和伊莎贝尔唯一的合照。
她用手指轻轻地触摸着玻璃相框,琥珀色的双眸向逝去的挚友和昔日的自己,好像在诉说着千思万绪。
“伊甸和梦小姐回来了。”
约书亚走进来,给先知带来了好消息。
“真的吗?太好了……”
“白石……你感到害怕了吗?”
毕竟已经相识多年,约书亚看出了理奈坚定的外表下潜藏着的隐隐不安。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份不是教团的司祭,而是一位朋友、一位兄长。
“不。”理奈的回答斩钉截铁,“恶魔给我带来的伤痛永远也不会消退,但为了这个世界,也为了伊莎,我绝不会有半点迟疑。”
“可你在担心着什么。”
理奈顿了一下,答道:
“我只是希望……希望这次不会再有人倒下了。”
“这就是白石的顾虑吗?”
约书亚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
“伊莎说过,一个美好的世界才值得我们去守护。”理奈说,“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已经容不下更多眼泪了。”
“这将是决定命运的一战,恶魔的实力,你我都心知肚明。那些孩子们……在我看来,她们还远没有做好直面撒旦叶的准备。”
“命运从没有给我们准备的机会。”
“正因为如此,没有人能保证她们一定可以挺过这一关。我想说的是,倘若没有牺牲的觉悟,我们将毫无胜算。我就直说了吧,千万不要为了保全所有人,反而牺牲了大局。”
“牺牲的觉悟吗……”
“理奈……”约书亚向她投去了真诚的目光,“今晚,我不会坐视你们孤军奋战的。在圣歌仪式完成之前,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们拖住恶魔的,有一秒算一秒。”
“可是……你打算怎么做呢?”
“拿非利计划也该到接受检验的时候了。”说着,约书亚看了看手臂上崭新的印记,那正是拿非利的符号。“教团已经允许我使用封存已久的信念之力了。那是封存了几个世纪的人类信念转化而成的能量,我可以用它来模拟守护天使的能量。如果我的理论是对的,我就可以像你们那样去战斗了。”
“这太危险了吧,约书亚前辈!你可能会……”
“但你很早就已经预见到了最后的胜利,不是吗?为了那个时刻,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早就想好了全身而退的策略,退一步说,就算今晚我们都没能活下来,我们的牺牲也会为世人所铭记。”
“约书亚前辈……”
“从降生的那一刻起,我们都背负着各自的使命。对于你,白石理奈,守护这个世界才是你存在的意义。我知道,有些事对于和我们这些凡人一样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你来说,确实是过于残酷了,但是你既是现世的先知,又是杜朗达尔的指挥官,你是不可替代的。你必须鼓起勇气,面对伤痛与牺牲。这世上有许多我们所厌恶的东西,也有着我们热爱的一切——包括伊莎贝尔用生命捍卫的东西,如果你犹豫不决的话,万物都将在今晚走向终结。”
理奈轻轻放下手中的照片,在思索了片刻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她说:
“我明白了,约书亚前辈,今晚我会做出正确的决定的。”
“伊莎贝尔会在天国守望着你,她会为你感到骄傲。”
“伊莎……”
此刻,与理奈和约书亚一样,塞普提米娅也感到忧心忡忡。
尽管身为现世杀戮魔物最多的魔法骑士,但她毕竟是第一次直面恶魔本身。感到手心发热的同时,她的心跳也很快。还有,伊达利尔的刺客究竟是谁?她为什么要杀死守密人?在决战来临的时候,她会不会再次前来搅局?这一隐忧也让她无法释怀。
“看来,那个名叫丽贝卡的女孩是不会参加今天的战斗了。”
高瘦的红衣男子对她说。他们走在相模原的街头,此时的日本已是深夜。比起虚伪的白昼,还是深邃的夜更令他们感到亲切。
“她已经回家了。”米娅答道,“现在的她,就算出现在朗塞瓦尔,也只能扯我们的后腿吧。我早就说过,像她这样心怀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又缺少战斗觉悟的人,是无法坚持到最后时刻的。”
“这样也好。”名叫拉贵尔的红衣男子笑了笑,“只要她不出现,女主人就能毫无顾虑地战斗了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圣歌仪式产生的灵压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承受得起的。而且,在七位魔法骑士尚未全员到齐的情况下,每一个参与者的负荷都会大大增加。对于女主人您来说,这种程度构不成什么威胁,对于白石和那位伊甸来说也是一样吧。以丽贝卡小姐的实力,能否挺得过去还是个未知数,或许她正处在‘能’与‘不能’的临界点上吧。这个变数不正是女主人您所担心的事吗?至于另外两位,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了。”
“所以……她们会怎么样?”
“她们会死。”拉贵尔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仿佛童梦与欧若拉的生与死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嗯……或许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活下来吧,但就算是侥幸留住了性命,也会燃尽灵魂变成废人的。不过,女主人您应该也不在乎那两个人的生死吧。”
“……复仇是我唯一在意的事。”
米娅迟疑了一下,然后给出了答案。
“那就好。说起来,白石这一次也算是孤注一掷了。明明知道圣歌仪式尚未万事俱备,却还有魄力冒这样的险。而且,她好像还没有把这次作战的险恶程度透露给那两个孩子呢。真不愧是先知,在面对命运抉择的时候,还是能做出最理智的决定的。”
“事到如今,她还有别的选择吗?不过,如果能杀死恶魔,少数人的牺牲也是值得的。世界本身就是残酷的,身为弱者,被淘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些可悲的人啊,但愿她们能好好享受剩下的几小时时光。”
米娅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的亚琛,还是太阳还未落山,丽贝卡·瓦格纳已经卧床休息。
虽然发着高烧且浑身无力,但这样的不适感对于早已习惯了病痛的她来说,可谓是不值一提。
真正令她无法入睡的,是今晚的决战。为什么久违的病痛会偏偏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内心深处为伙伴们祈祷。
好在,她一直相信奇迹的存在。
当地时间18:30,朗塞瓦尔的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
在这座寂寥的城市,这座早已被剥夺了最后一丝生气的城市,就连风掠过耳畔的声音都听不见——这是暴风雨到来之前最后的宁静。
卢卡斯·冯·伯利辛根和他的猎兵团早早地在距离陷坑仅仅一千米的区域布置了包围圈。
只要恶魔脱困,猎兵们就会同时从多个方向发起终极魔法“惩戒之剑”。虽然两年前,“惩戒之剑”对恶魔的攻击并没有奏效,但经过改进之后,威力早已今非昔比。无数把从天而降的光之利剑,足以在瞬间把成百上千的魔物烧成灰烬。
此外,猎兵设下密集的防护结界网络,如果第一轮攻击没有奏效,结界内的士兵就会毫无保留地宣泄火力,直至将撒旦叶连同城市的废墟一起炸得连一点痕迹都不剩下。
布下了如此天罗地网,伯利辛根家的大公子可谓信心满满,他有把握在夜幕降临之后斩获头功。
约书亚和护教军自然也不会怠慢,他们的防线就在猎兵团的“领地”之外。司祭本人的手腕上,已经烙上了拿非利的印记,只要注入神圣魔法,他就能把自己转化成第一个“人工魔法骑士”。
防线的最外围,属于理奈和她的杜朗达尔战团。
伊甸、米娅、童梦、欧若拉,以及理奈本人——与娃娃拉斐尔在一起——在城市的角落里站成了缺少了两角的七芒星。
她们的灵魂连接到了一起,好让信念与能量能在彼此间自由传递。
当圣歌仪式将把所有守护天使之间的共鸣推向顶峰,那一瞬间,神圣的能量也将上升到无法估量的高度。
这是步险棋,但她们必须成功。否则,不仅可能全军覆没,就连这个世界也会失去对抗恶魔的最后筹码。
长庚星点燃了烽火,周围逐渐暗了下来。
童梦和杜朗达尔的战友们一样,独自一人站在黑暗中,而她的心就一直那么悬着。
她不知道,也没有人说得清楚,恶魔究竟会在夜里的什么时候出现。如果战斗在深夜才打响该怎么办?怀着这种心情一直等上几个小时,那该是多难熬啊。
虽然一直为这场决战做着准备,但当夜晚真的来临的时候,忐忑与不安还是远远超出了她预计的程度。她担心等待得越久,勇气便会丧失得越多。
这个时候,伊甸在远处向她微笑。尽管看不到自己的伙伴,但童梦的内心能感觉得到。那迷人的笑容就像希望之花一样绽放着,重新为她燃起勇气,让她的心再次变得坚定不移。
23:46左右,晚星终于褪去了光彩,原本晴朗的夜空被蒙上了紫色的面纱。大地的深处传来了沉闷而又压抑的号角声,像是在为朗塞瓦尔城咏唱着哀怨的挽歌。
对这号角声,理奈当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她知道,那就是决战的号角。
——恶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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