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学宫闭关五十载不出的老祖宗，忽然睁眼掐指，啧啧称奇，然后出门一趟，带回了张婉儿。
张婉儿初到西河的时候，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半是来看这家里富可敌国、文才惊动稷下和西河两大学宫的张婉儿到底是何方妖孽。
另一半则是来看这闭关五十载不出，年轻时一书挂洛阳的西河老祖宗是不是如传闻中身高三丈，威风凛凛，八手六目。
但是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那西河老祖宗不仅没有八手六目，而且怎么看都像是扔进人群堆里面就找不着的中年男人。
反倒是那张婉儿，虽然面庞仍青涩，但是那祸国殃民的脸瓜子已经让不少男同学眼睛移不开来。
西河学宫的老师驱散学生，八大学士上前欲跪，被老祖宗挥手制止。
四祭酒鞠躬不起，学宫太傅柳青拱手而立，侧耳听令。
老祖宗摆了摆手，对柳青说了句，“封书剑从今日起归张婉儿了啊。”
学宫太傅柳青愕然。
“看什么看，不然你以为张羽那老狐狸脑子坏了，和他说两句就肯让他宝贝女儿来我们西河？”
“……可是？”
“可是什么？”
“这封书剑乃是我们西河学宫的镇宫之剑，如果被天下人知道了我们没有封书剑，不知道多少仇人冤家要……”
“这种麻烦事以后再说啦。”
中年男人掏了掏耳朵，还很不雅地吹了吹手指。
“反正又不是现在打上来，等他们打上来，说不定我都死了，哪还管你们这么多。”
“……”
“好了，我要重新回去闭关了，没事别叫我，有事更别叫，自己摆平。”
中年男人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消失在众人复杂的眼神当中。
就这样，天下十三剑之一的封书剑，就这么归了张婉儿。
柳青低头看向脸庞精致的小女孩，眼神有点复杂。
但是张婉儿天生冷口冷面，他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一会儿之后，张婉儿终于开口说话了。
轻音入耳，声如清泉。
“我饿了。”
“……哦。”
“想喝粥。”
“……”
“不要放辣。”
“……”
喝粥还要叮嘱别人不要放辣，这张婉儿脑子想的东西怕是有点奇怪。
“听说你们北方人吃什么都要辣的，恶心。”
“你这是**裸的地域歧视！”
“我饿了。”
张婉儿摸摸肚子，无比认真地看着柳青说道。
“再这样下去会死。”
“哪有这么夸张？！”
就这样，张婉儿来西河学宫的第一天，就让学宫太傅亲手给她做了碗清粥。
喝完粥的张婉儿瞬间没了人影，她闻着书味，面无表情地来到了西河学宫的藏书房，从此这里多了个张家二小姐的窝。
接下来的一个月，张婉儿都没有上过一门课。
刚来就让柳青吃瘪，还连续翘课，毫无疑问地，张婉儿成为了西河接下来足足一个月的谈资。
等人们连她弟弟张久生三岁吃鼻涕，她哥哥张梁六岁上青楼的光辉事迹都讲了两三遍，甚至造谣她爹张羽三天后就要谋反后，张婉儿终于施施然出现，开始上她的第一节课。
西河学宫的老师开始头疼。
一来是他们压根不知道该拿这不知深浅的张婉儿怎么办才好，教得深吧，怕她不懂，要闹。教得浅吧，就得让其他学生又把旧东西学一遍，不好。
二来嘛，则是因为他们是真怕这张婉儿某天忽然一拍脑门，说“我想玩玩封书剑“，封书剑一出，西河就得乱套了。
于是他们很有默契地、面无表情地看向柳青。
柳青叹气一声，身为学宫太傅，亲自教导西河的甲班。
第一次上课，柳青看着底下有些稚嫩的娃娃脸，咳嗽一声，声音清朗。
“第一节课，我们先说说你们为什么要读书，嗯……承景福，你先说说。”
“啊、啊，先生，我爹娘说要读书，我就来读书了。”
“哈哈哈。”
班上哄笑成一团。
但是柳青没笑，只是点点头，说“修身、齐家、治国，方能平天下。为家，可读书。”
出身自齐国书香世家的承景福点点头，不敢看向先生。
“卢启元，你呢？
“我？我读书要当大官！”
“嗯嗯，读书入官途，可以。”
父亲官拜宋国丞相的卢启元昂起了头。
“陈子书，你呢？”
“先生，我读书要赚大钱！”
“嗯嗯，书中自有黄金屋，到时候赚了钱，可记得给先生一点啊。”
“嘿嘿……”
家中世代从商的陈子书傻乎乎一笑，点了点头。
“范德兴，你呢？”
“我……哼，我既要当官、也要赚钱、还要、还要娶好多个老婆！”
“太贪心了……墨同，你呢？”
“我？先生，我读书为了证明给别人看，我墨同不是笨人……”
课堂在柳青的刻意引导下，逐渐变得活泼起来。
柳青看着眼下这群孩子，不对他们读书的目的进行任何批判。
他知道这群孩子能来西河，除了天资傲人，家中也多半非富即贵。
人的一生太长，路却不直，作为先生，他只能带他们上路，剩下的路，终归还是得靠他们自己走。
“……周翔宇。”
柳青看到花名册上这个名字的时候，眉毛不经意地挑了一下。
中山国平民出身，国力不强，战火纷飞，君王无道，如今被挨着的齐国和宋国轮着打，最多再撑几年，怕是要完。
“周翔宇，你为什么而读书啊？”
“我？”
底下一个浓眉大眼，平民衣束的小伙子站了起来，迟疑了一下，还是抬头朗声道。
“先生，我为中山国不亡而读书。”
“哈哈哈！”
底下一片哄笑，讥笑意甚浓。
为中山国不亡而读书，这么假大空的话也讲得出口，这人要不是想讨先生的欢心，就是脑子有问题。
“哈哈哈。”
笑得最大声的范德兴开口道。
“那先生，我为赵国不亡而读书。”
“哈哈，先生，我为宋国不亡而读书。”
“先生，我为齐国之崛起而读书。”
“你们！”
“啪！“
柳青拍了一下木案，一阵无名冷风吹入，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翔宇。”
“嗯？”
“你真为中山不亡而读书？”
“嗯。”
“此路不通。”
“……”
“此路书不通。”
柳青又说了一声，他确定，他是在救这个孩子的性命。以平民身份入西河，此子天资在班上必定是名列前茅的，为中山国送死，未免太可惜。
“那读书何用？”
“嗯？”
“先生，既然读书不能救国，我读书何用？”
周翔宇拳头握紧，语气已经近乎逼问。
“……”
柳青沉默了，良久，叹口气，却是在问下一个人。
“张婉儿。”
“嗯？”
“你为什么读书啊？”
“先生，我读书，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呵，这么无耻的话，张羽教你这样说的吧？”
“……”
“不和先生说实话？”
张婉儿终于抬头，看着老师的眼睛，大眼睛眨了一下。
“先生，婉儿读书，为能成仙人。”
“哈哈哈哈哈……”
班上的人笑得更大声了，读书成仙，这么不切实际的妄想简直比刚刚周宇翔的话还要容易令人发笑。
“安静。”
柳青摆了摆手，等底下的人安静下来了，再问。
“成仙之后呢？”
“成仙之后，婉儿愿天下人人能读书，当大官，发大财，孝子传香火，小国多人才，江湖无血海，代代出圣贤。”
“然后呢？”
“然后婉儿要再回人间。”
“回人间做什么？”
“读书。”
“都当仙人了，还读书？”
“先生，若是不能读书，婉儿成仙做什么？”
“……”
课室一片安静，只有窗外的惊鸿，声起，怒飞冲天。
良久，柳青神色复杂，点头，终究说声，善。
次日，张婉儿被带以兰草沐浴，斋戒三天，从此腰间多把剑。
剑名唤封书。
那年，张婉儿年方十岁。
张羽知道这个消息后只是笑笑，让管家刘度别传出去。
毕竟十岁腰间挂封书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要吓死一半说书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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