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只是心血来潮走进了图书馆。
推开厚重的门，本来并不期待会有人的，但魔女却默默地静坐在那里。
夜色已深，这里并没有开灯，黯淡的黑暗笼罩在她的身上，却显得更加绮丽。
白零平静地望着窗外的星空。
“还不睡吗？”
我问，少女也顺着声音回过头。
“嗯，你也是。”她低声说，“总有种焦躁感。”
她之前对我说，需要冷静。
那么，现在的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吗？
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追问，白零黯淡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忧郁。
“来陪一下我吧。”
她说出与刚刚完全相反的话语。
我点了点头，走向魔女身旁的位置。
像是以往一样坐下，我顺着魔女的视线望向窗外。
微小的方块限定了夜晚，却清楚地映入了不多的星粒。
“那之前，你应该看到了影子吧，就在朝夕那时。”
白零的声音有些疲惫。
“嗯。”我回应着。
“会不会有一种熟悉感呢？”
她就像是自言自语.......不，大概她是真的在自言自语吧。
但是，我却对这句话起了反应。
熟悉感，似乎是有一点吧。
在那时，那个影子就像是躲避我一般退去。尽管这可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但那时，确实残留着微妙的熟悉感。
纯黑的少女在微弱星光的映刻下，忏悔地说。
“我对它起了杀意。”
——它玷污了我们的回以，只有这件事我不会允许。
确实映刻杀意的口吻，魔女在那一刻细细眯起了眼。
“那个时候，将我们卷入那个世界的也是它吧，真是个恶劣的敌人。”
杀意渐渐淡薄下来。
——回想起那时，从名为白零的魔女身上喷涌的杀意。
无形的死神将那巨狼完全消灭时，我只是在恐惧。
但现在——
“我却，开始害怕。”
为什么之前会意识不到呢？她以极低的声音说，但大概是因为这片黑暗过于静谧，我还是听到了。
“我已经渐渐知道理由了，啊，说不定，连之前的愤恨都只是为了遮掩这份怯懦，我依然还是如此不成熟。”
静静的告白流淌于黑暗。
就像是阐述自己的罪一般，她不知觉地颤抖了。
“虽然想要否认，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如果她，如果那孩子还活着？我又是否有必要作为魔女。
单纯的疑问。
但我不可能理解少女所说的话语，即使如此，我也确实感受到了她的不安与恐惧。
然而我并没有资格安慰，局外人的我，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
我选择了沉默。
“嗯......谢谢。”
突然，身旁传来轻灵的声音。
魔女面对我，扬起了一如既往温暖的笑容。
——那副模样，过于勉强。
过于悲伤。
我几乎是下意识回避了那笑容。
“我好像知道会这么在意你的理由了。”
然而，即使回避了那笑容，我依然能听到少女的声音。
朦胧的黑暗遮掩了微小的星辉。
在如此透彻的暗中，魔女温柔的声音传达了过来。
“你不会，附和我呢，虽然对你而言是很平凡的事，但是，我或许就是中意你那份纯粹。”
只有那声音，在耳边流淌。
“谢谢，在那时救了我，这是迟来的谢意。”
突然，仅此一点的星光又一次撒下。
朦胧的照亮了少女的脸，那淡淡的微笑，不同于以往的假象。
恬静的真实就呈现在我的面前。
——那么，我现在是在感动吗？
“我什么都没有做到。”
我当然理解自己的弱小。
在那份死亡面前，自己的存在根本就不值得在意吧。
但我却没有任何抗拒，接受了这份感谢。
“有勇气的人啊，在畏惧死亡的那时，却依然挺身而出的愚者，这就是你的伟大吧。”
恍如歌声。
“人的行为，有的时候本就不具备过多的意义，无需对此烦恼，只需一次，为自己骄傲吧。”
......这或许就是感动的理由。
她已经理解了我，理解了叶余。
她是在理解这一基础上，发出了对我的赞扬。
我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接受。
“谢谢。”
对浅笑的少女，我只是如此回应。
“不用谢。”
像是悠远的歌声。
“这一次，是我的谢意。”
——感谢你陪伴我的任性。
以及，忍受我的凶残。
——还有就是，一直让你忍受我的恐惧真是对不起。
魔女在那最后，也微微笑着。
......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之前曾经说过，在失去某物的时候你会十分悲伤，现在还记得吗？”
我点了点头。
那话语，直到现在我也不曾理解。
“你那时在想，自己又到底拥有什么，对吧？”
看透一切的魔女扬起温和的微笑。
然而在那笑容之后，却藏着恶劣的实质。
......一如既往，以揭露本质来嘲笑别人弱小的魔女。
我却安心地感受着这逐渐正常的少女。
“那么你现在，觉得自己拥有什么呢？不，对你而言，或许什么都不用拥有，才是强大的证明。”
魔女的话格外刺耳。
什么都不拥有，才是强大的证明。
——因为不会受伤。
那不会因丧失任何事物感到畏惧，钢铁的强韧。
我回想起那个男人，他大概就是以丧失一切为代价，换来了那不畏惧任何事物的心吧。
“那就错了，不存在什么都不拥有的人，只要是活着，就必须存在依赖，即使那并不存在于物质。”
换句话说，失去那份依赖就是死了吗？
魔女沉静地点了点头。
“但你现在并为死去，你已经有了依赖的事物，那就是你所拥有的，并且，也是很容易失去的。”
魔女沉默地预言，那与上次相同。
“所以算是我的忠告，至少在现在去寻觅，那拥有的事物，这也是你的期望。”
魔女仅此一次闭上了眼。
那话语，顺着黑暗回响。
就仿佛不只是说给我听一般，她叹了口气。
“不过，刚才说了废话呢。”
......毕竟不存在丢失重要之物还不悲伤的人呢。
她喃喃地说出真理，我只是无声地表示赞同。
......
“你知道吗？其实最期待你到来的，或许不是白落而是我吧。”
再一次，魔女唐突地开口。
她说出令我惊讶的事。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魔女将视线投向窗外，“大概是杀死你的那一刹那就预感到你的扭曲了吧，我在那时就对你起了兴趣，说不定是我在无意识间怂恿那孩子将你接到这里来的。”
“为什么？”我问。
“原因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大概真的只是感慨你的愚昧吧。”
魔女坏心眼地笑了起来。
“毫无理由就直面死亡的愚蠢，对，我真的只是对这样的你感到兴趣了。”
少女转过黑色的眼瞳直视我。
“那么叶余，来猜一猜我的魔法的实质吧。”
我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猜出来，我进行微小的抱怨。
白零并没有强迫我，只是单纯地说。
“白，我们一族的愿望，就是再现神的伟业，但那实质却是超越有实体的死亡，达到死前的虚无。”
那是什么意思呢？我无法理解。
只是话语从她嘴边纺织出时，那美丽令我无法打断。
“简单来说，就是超越死亡。
——死亡，是人类始终无法超越的命题。
人们总是妄想永生，但那却是毫无意义的。永生之物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不断变更，迎来重复的死亡与生命，才是无可争辩的规则，幻想打破这一规则的人类毫无疑问是何等自大。
而我们白落则想要抵抗，建造通往天际的巴别塔，这是何等的傲慢。”
静静地说着，少女闭上了眼。
“其实在我看来这是很愚蠢的事，但我也无法否认死亡的恐惧，畏惧那份真实才是常理，所以，我才对明明畏惧死亡却依然抵抗死亡的你起了兴趣，你的行为，抵达了我们白耗费一生都无法抵达的奇迹。”
魔女微笑。
“所以，我早在那时就已经认可你了。”
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是救赎。
——是毫无意义，却绝不多余的救赎。
“要说的只有这些。”
魔女轻轻地告别，离开了图书馆。
夜晚拉上帷幕。
我回忆着魔女的话语，也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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