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好了吗？”
“恩……我……有点紧张……”
“没事，第一次都是这样的——准备好，我要进来了。”
“啊……好的……”
麦那斯的小屋内，师徒二人进行着内容相当糟糕的对话。
“那么……开始施法！”
麦那斯收回不正经的表情，随着他两条手臂的微微颤抖，一对淡蓝色的，细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线条从他手上的木杖中慢慢释放出来，从查尔斯的两耳中钻入。
没错，现在麦那斯正在给他的学生进行魔术回路的启蒙。
所谓“启蒙”，说起来十分简单。
按照一般魔法师的共识，每个人的身体里都会拥有的魔术回路，在经过魔力的灌注之前都是不会被“激活”——也就是无法储存魔力，无法辅助施法的。而所谓“启蒙”，也就是有经验的魔法师亲自用自己的魔力“开凿”普通人的回路的过程。
传说在没有魔法的时代，人族的法师始祖“无名”就是受到了魔法神的启蒙而成为了第一位魔法师，此后才渐渐有了庞大的魔法师团体。
然而这份貌似简单的工作并不是人人都能做。根据众多前辈法师的研究结果，除了少数特殊者以外，人体内的魔术回路如同一座狭窄而复杂交错的迷宫，而这些迷宫以外的人体部分被称为“禁魔领域”。
一旦启蒙者的魔力在摸索这座“迷宫”的过程中碰了壁，原本就细微的魔力之线就会直接中断而消散于受启蒙者的身体内，只能按照记忆里的路线重新进行开凿——当然，也不排除受启蒙者的魔术回路已经到头的可能性。
这使麦那斯不禁回想起了曾经他在蓝色星球的高中里学习过的电路。
人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绝缘体，正如导线外层的胶皮。而魔术回路，正是这厚厚的“胶皮”里包裹着的导线。
然而这其中肯定又有些不同，他想。若是魔术回路真的如他想象般简单，那么就无法解释法师的施法问题了。
你见过透出绝缘层的电流吗？
胡思乱想着，他却突然被大脑中一阵细微却又明显的刺痛带回了现实。
“该死……”
老法师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经过数十年的法师生活，无法提升一点魔力容量的他早已经对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的那点魔力操控如臂，以至于他对魔力的敏感性甚至要胜过法师公会里的某些圣阶法师——至于那些所谓的大魔法师们，在这一领域上更是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了。
这是自然的。如果能够通过突破法师等阶来获得强大的力量和更长的生命，又有哪个疯子会把精力和短暂的时光花在感悟魔力运行的规则而不是冥想修炼上呢！
这些撇开不提，如今的情况，自然就是麦那斯在短暂的走神中的一个不留意，导致他探入查尔斯体内的魔力细线碰了壁而消逝了一小段。
这对于那些魔力充足的大法师甚至是高阶法师来说可能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损失，然而到了他这里，却让他瘦削的身躯微微一震，两股血流从他的耳中随之缓缓流出。
他可没有正式法师那样的回蓝速度，因此这些魔力没了就是没了，要等到完全补充恐怕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
是以，老法师不敢怠慢，开始全心全意地将精神力集中在了对魔力细线的操控上。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帮别人进行启蒙仪式。毕竟在有钱请来正式法师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吃饱了撑的来请他这个学徒。
然而别人不吃饱了撑，却不能阻止他吃饱了撑的去一遍又一遍地把魔力细线往他自己体内灌，从而成为启蒙老司机。
启蒙老司机……这个说法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尝过分心的苦头的老法师很快就把出现的乱七八糟的想法的苗头掐灭，更加用心地开始引导魔力。
于是，整间破屋一时间陷入了一段诡异的宁静中。
通常来说，启蒙并不会有一个很长的魔力引导过程。一般来说，引导时间愈长，就说明受术者的天赋愈高。
所以，引导大概都会在半个通用时之内完成。记载里最长的，也不过一个通用时。而那位启蒙仪式如此之长的的，正是现在的法师公会会长莫雷，唯一一位人类传奇法师。
所谓传奇，就好像是人类和圣者的分界线一般，至少从目前看来，只有跨过了圣阶和传奇之间的这道门槛，法师才有资格脱离时光的侵蚀，获取无限的用于探索魔法极致的时光。
然而查尔斯的启蒙仪式注定不平坦。
意识到自己的魔力细线已经在查尔斯体内纠缠了两个通用时之后，麦那斯的额头开始渗出了冷汗。
天才！
除了这两个字，他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来形容这个幸运的小家伙了。至少此刻，某异界死宅总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前世里那些YY小说中主角身边的小人物的感觉。
而且查尔斯的魔术回路到这里还没有到头。一边继续压缩出新的魔力细线，老法师在另一面却是开始默默思考了起来。
…………
三个半通用时后。
终于感觉到魔力细线再也无法前进一寸的麦那斯不禁长长出了口气，收回了魔力细线，补充了他那几乎用完的魔力。
“…”
随着魔力细线的退出，刚才一直处在恍惚之中的少年也开始悠悠醒转。可惜在麦那斯的一个学徒级法术“眩晕”下，他又睡了过去。
施术结束的麦那斯扶起了少年，将他放到了自己的摇摇欲坠的破床上。
事情大条了。
老法师将手按在额上，感觉有些头疼。
如果这个少年是一个资质普通的凡人——甚至就算是天赋略略低于常人的话，他也只会感到"啊，有些遗憾啊"这样而已。
他有把握，在考察过这个世界的生态后的他为这个学生做出的努力决不会白费——哪怕这位年轻人的资质再普通，只要他不是像自己一样的废柴，老法师就有自信把他培养成一个前途无量，坐拥后宫的现充。
…年轻真好啊，啊哈哈。
麦那斯习惯性地摇了摇头，将那些突然生出的不着调的想法摒除。
——总而言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位其貌不扬的平民少年，竟有着仿佛小说主角（雾）一样的超人天赋。
当然，按理来说，这个他几乎算是随手捡到的徒弟拥有如此出色的资质，作为老师的他自然会感到很高兴。
但少年那超出老法师预想太远的天赋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我，真的有能力教导他吗？
——我的身份，配得上他的天赋吗？
麦那斯认为自己不是个自私者。
至少作为穿越者的他不是。
所以，他认为自己既然顶着这位少年的"教师"的名分，就应该为自己的学生的发展和未来着想。
毫无疑问的，查尔斯这样的天赋异禀者无论到哪位法师的门下，都会被当成珍藏的重宝吧。
而和那些拥有自己的法师塔，坐拥优异的资源和修炼环境的法师们比起来，他，麦那斯——身上的财产加起来绝对不会超过半个金币的落魄学徒法师，能给出的资源与那些法师们相较之下简直就比看见凤凰飞过的猫头鹰手上的腐鼠还要少得可怜。
按照为查尔斯好的角度，也许麦那斯应该把他送进那些有强大实力的魔法学院或是法师塔里，
但是，这个学生何尝又不是老法师学徒的一次机会？
自从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继承了部分的前身意志的他就将"证明自己"作为了绝对的目标。
而对于作为穿越者的他来说呢？
穿越过来的头几天，他曾为自己的遭遇责骂造物主的不公，也曾因这具躯体的衰老不堪感到茫然而焦躁。
但后来他释然了——或者是说，他觉悟了。
既然这具身体已经不能够维持他的灵魂多久了，那他还不如利用它微薄的力量和多到几乎无用的知识来干一番事业…
…一番天大的事业。
他，麦那斯，又或者说"穿越者"，要让这个垃圾世界知道，曾经的这具身体的主人没有错，作为穿越者的他，也不会因为奇怪的安排而变成一个混吃等死的老乞丐!
所以他白天授课，晚上就编写教材，在不上课的日子里就拄杖四处奔走，了解这个异世界的现状，再结合原本世界的知识来摸索这个世界缺少什么，需要什么，并将这些要点整理传授给少年。
在三年的基础授课之后，他发现不仅是少年变了，他也变了。
变得不可思议的世故，老成，已经全没有了一个一辈子缩在法师塔里的图书管理员，又或者是在蓝色星球上的那个技术宅的面貌。
他希望培养一个"全才"，虽然他的学生似乎不是很理解他的苦心。
他一向认为魔法只是工具，而想要在这个有些偏颇的异世界里脱颖而出，靠的应该是「知识」。
只有看穿事物的本质，拥有了创造工具的能力，才能真正的称得上是"设计师"，而不是除了工具以外一无所有，缺了既成的设计图以后一无所能的"劳工"。
劳心者治人。他本来很认可自己的这一观点——可是现在，在几十年的光阴作用在老法师的身躯上之后，他落魄的样子简直就是对这句话的完美反向阐释。
但他仍不愿承认，或者说，他仍愿相信，世界属于知识，知识改变世界。也许这是老法师的执念，又或许这是他生活在地球时的社会潜移默化，抑或两者兼有。
问题是他无法证明。
他没有那个“工具”。
悲哀的是，虽然拥有了大量的知识，但命运给他的这副身体并不是一个好的“工具”。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给他。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就是他以前失败的原因。
于是，为了证明他自己，他必须要有他人的帮助——也就是，在别人，也就是他的学生的身上证明他的正确。
这是曾经那个老法师在遭受了失败，时日无多的时候做出的判断。而现在的麦那斯不觉得他错了，所以他继续执行前者交到他手里的执念，以更大的决心和更强的意志。哪怕这个学生的资质再怎么差，他坚定地认为只要他的信念没有错，只要这个学生不是像他一样的“零”，他就必然可以在这个学生身上证明他自己。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个学生身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这原本应该是巨大的惊喜，却让他反而犹疑了。
就像上面说的一样，他并非自私者。
查尔斯无疑能成得了大器。而老法师贫瘠的资源却有可能将他的前程耽误。
再一次，他脸色复杂地看向昏睡中的查尔斯。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期待三分好奇七分的笑意。
——他是这样向往成为一名法师……
麦那斯的良知告诉他，对于他的这位学生来说，投到哪个正式法师的门下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但是他的内心深处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声音。
老法师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皱纹密布的额头。那里，细细的汗珠正渗出。
这是我的最后一次机会。他想。他清楚地知道。他不会再有一个三年了。
“我该作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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