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色柔柔,放眼书山,一片银洁。暖风吹落万千桃梨花瓣,纷纷如雨如雪。风中夹着几缕蟋蟀低鸣,一声一声唱着春时。
微风吹进小阁轩窗,花瓣细碎,洒了窗前人一身。一个人,一卷书,一壶清酒,一点烛灯。白衣少年闲坐窗前,玉冠早已卸落一旁,一头白发柔柔披下,直垂腰间。烛火摇曳,光影流转,檀烟冉冉而起,袅袅而散。
白玉楼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样的安宁了,心无挂碍,不忧不虑,不是儒门掌教、书山圣司,只是一介书生,这样的日子,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其实白玉楼本身真的不是其他人想的那样,胸怀家国天下,立志济世化民,那是云苍渺,而不是他。他一生最大的追求其实就是现在这样,安宁祥和,自在逍遥,或者是仗剑去国,游醉江湖,总之不是终日尘幂狼烟的生活。正如他给这间小阁提的牌匾,“醉生梦死”,也就是如此了。
只可惜,一步江湖无尽期。
如果老师当年选的是大师兄的话,也许他现在已经外出隐居了吧,和何雨怡一起,也许是和碧萝寒,隐居避世,红袖添香。他也许会在乡下当个教书先生,也许会去儒门小宗挂个客卿,去棋会当个弈师也不是不可能……可那都只能是下辈子了,这一世,他就只能是儒门圣司,百世经纶。
白玉楼叹了口气,对于自己莫名而起的多愁善感有些好笑,提起小盏抿了一口,清酒入喉,香气寒凛如刀,穿肠过腹,好似真的解了些许愁肠。白玉楼体质虽弱,本人却不喜热饮,就连茶也是喜欢凉的。酒名“秋霜”,寻常人多爱火性烈酒,这酒却别出机杼,口感平滑甘冽,入喉之后却如飞雪秋霜,凛冽难言,因此不为常人所喜。传至此朝更是几近失传。若非白玉楼接济这酒的传人并招至书山酿酒,只怕再无此酒传世。
一片桃花随风飞落,轻轻缓缓,落在了小盏酒面之上,荡荡如小舟。
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该多好啊。白玉楼看着杯中的花瓣,心下轻叹,仰头一饮而尽。
“行夜?”
路行夜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身,因为手上持着托盘不能全礼,只能微微躬身,“小师姑。”
何雨怡扫了一眼她手上的托盘,青花壶,琉璃盏,远山青(窑名)的壶,金玉琉的盏,不用说,肯定又是给那家伙送酒。
“这么晚了还给他送酒啊?”
“行夜是御坊听候,这是圣司的吩咐,自当照办。”
何雨怡嘿嘿一笑,“来,给我,你就回去睡觉吧行夜。”
“这是行夜分内之事,小师姑……”
“哎呀,给我就是啦。”何雨怡却是不听她的说辞,一把抢过了托盘,“好了行夜你就回去睡觉吧,我去给那家伙送。”
路行夜无奈,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再次行礼,“行夜告退,夜深露重,小师姑一切小心。”
“这是圣司御坊,能有什么事情,回吧回吧。”接过托盘,何雨怡挥挥左手示意她退下,回过头就向着醉生梦死阁的方向走了过去。路行夜目送她的背影,面色依旧波澜不惊,心里却有些想笑。
多好的姑娘,怎么就看上了那个人。不过这也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路行夜幽幽一叹,也离开了圣司御坊。
笃笃笃。敲门声惊破了春夜的静谧,白玉楼放下手里的书,“进。”
何雨怡轻轻推开门,“小楼?我来给你送酒啦。”
“怎么是你?”白玉楼虽然没表现出意外,但还是问了一句,“小夜呢?”
“我让她回去睡了,”何雨怡把托盘放在了他身边的小案上,提起酒壶给他斟了一盏,“叫那么亲密,是不是对她有什么企图?”
“怎么会,我大她两岁又是长辈,这么叫很正常吧?”白玉楼用眼神示意她自己找地方坐,同时提起了小盏,“你看我不也这么叫你?”
“不过行夜也确实是个美人呢……”何雨怡并没有坐,而是拾起了一边的小剪,缓缓剪着灯花,“想来应该很受男弟子们欢迎吧?”
“一开始确实是,不过现在就不是了。”白玉楼笑了笑,伸了个懒腰,“如果不是被排挤,又怎么会来当我这的听候?”
“诶?明明那么好看的。”
“不合群呗。”白玉楼不以为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看的何雨怡直皱眉。
“你少喝点酒行不行?本来身体就不好还有旧伤,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
“这酒还真是最不伤身的那种,我……”迎着少女的注视,白玉楼也只能无奈点头,“好好好我会注意的,大小姐就别多说了好不好?”
“就只许你喝就不许我说?”何雨怡皱了皱鼻子,“没劝你戒酒还不是因为你体质偏寒,喝点酒对你有好处,但可没让你酗酒啊。”
白玉楼叹了口气,转头望向了窗外,圣司御坊的位置还算高,从窗口看下去,正好能看见半个书山墨海,灯火零星,不时有几声梆子响,月色如水,天空地阔。
曾几何时,想着平生所愿不过逍遥自在红袖添香,如今初心犹在,奈何旧梦难回。
“小怡,你知道么?为什么我和大师兄一直反对你学武,又反对你回来趟这趟浑水。”
“还不是想保护我呗。”何雨怡有些丧气地耸耸肩,这是她在白玉楼面前唯一理亏的事情。
白玉楼回过头,眼睛里是何雨怡从来没有见过的神采,介于悲哀与欣慰之间,甚至还有淡淡的水汽——她从未在他眼里见过的水汽。
“你只明白了一半。”白玉楼又喝了一口,“但剩下的一半也用不着你明白——这样就好。”
何雨怡没有说话,二人自小一起长大,彼此想的什么也能明白,每当白玉楼开始自说自话,就代表他现在心很乱,需要的不是开导,而是陪伴。
不知哪里涌上来的冲动,还没等白玉楼反应过来,何雨怡已经抄起了他放在案上的酒盏,一口秋霜直接就灌了下去。
“这酒……”和平日里喝过的不太一样,何雨怡有些惊异地瞅了瞅面前的青花壶,伸手想要再斟一盏,手在半空还未到,就被另一只更加有力的手握住。
“女孩子……还是别喝太多酒比较好。”白玉楼的手纤细修长,骨肉均亭,缺乏血色的白皙,却很有力,稳如泰山。
何雨怡抬起头,白玉楼的眼睛深邃如夜,春风忽劲,扬起他一头白发飞散。
见她似乎放弃了拿酒,白玉楼轻出一口气,刚欲放手,熟料她竟然手腕一翻,反握住了他的手腕,一扯,白玉楼还没意识到她想干嘛,何雨怡的脸就已经出现在了他面前方寸之间,嘴唇相接。
白玉楼脑内刹那间一片空白,从未遇见甚至从未想过的情况,让一向智珠在握的他也失了分寸。
无论秋霜有多凛冽,酒毕竟还是酒,酒意上涌,白玉楼的右手已经不自觉地扶在了少女的胸口,何雨怡面色潮红,却也并未阻止,反倒贴他贴得更加紧凑。
“够了!”
忽来大力,何雨怡被狠狠推开,跌坐在了小榻之上,浩瀚如渊海的浩然气奔流肆虐,压得何雨怡动弹不得。
惊觉过当,白玉楼连忙收气归元,“小怡,我……”
啪,手掌与脸接触的声音颇为清脆,白玉楼回过神,少女已经哭着奔出了房间。
白玉楼微微苦笑,缓缓退坐回了窗前卧椅,窗外月色微凉。
斟一盏秋霜,凛冽如刀,入了愁肠却是炽热,如何能浇熄心头的烈焰。白玉楼叹口气,放下了才抿了一口的琉璃盏。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白玉楼放眼望向下方的书山夜色,笑了笑,拾起了青花壶,持在手里晃了晃,回身惯在地上,碎片四散,酒液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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