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笔，一字一思量，念你相思成妄。梦里花也落霜，月也未央。雪入了我纸上两袖海棠，谁卷初妆？恍如红衣柔肠。
我落笔，一划一酝酿，思涌瀚海狂殇。帐中灯也忽恍，我也迷惘。墨浸了卷满句花尽离伤，慰我沦亡。夜与白骨相葬。
————
凌烟琴声起，余音久不去
文：Kingdemss
（一）凌烟
万军帐中，青年久思难眠。烛火快燃到了尽头，只剩余一点蜡泪。如不透明的白色羊脂玉，默默的燃烧着。
“伍长，睡了没？你说这战争何时是个头啊？这都多少年了？”
一声呼唤，让青年从恍惚中醒来。是同伍的一个兵。
“谁知道呢。已经过去五年了。这五年来，征战不断，大小战争十有余。却不见结果出来，不过，这么拖下去，终究耗不起啊。”
青年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不过，伍长，说实话，我觉得这样还不错。至少可以保住性命，真到了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也不知道我这条贱命是否还能留下。我都还碰过女人呢，还想着哪天立个小小的军功荣还故里，回家娶媳妇呢，嘿嘿。”
傻傻的笑声轻响，许是惊扰了其他兵士的好梦。一声不满的声音传来——
“就你小子那瘦小的身板，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还立军功回家娶媳妇呢，不如赶紧睡去做个梦也是好的。”
说话的是同伍的另一个兵，五大三粗，声音沉重。如一记重锤，敲打在弱瘦士兵的心脏。
“我也就是说说嘛，话说伍长这么厉害，应该是能回去娶媳妇了。”
“你小子怎么满口媳妇？伍长如此年轻有为，想必当年也是俊俏少年郎，怕是被许多姑娘惦记着呢。只可惜，韶华不驻，红颜易逝。”
“嘿！你这粗汉子，没想到说起话来时不时的文绉绉。”瘦弱士兵浑然忘记了刚才的嗤笑。
“叫你平时多读点书，别以为在战场上只有打打杀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保住一命。不跟你说了，伍长估计睡着了，我也睡了。待会还要轮值守夜。”
“嘁！没趣。话说你睡觉能不能别打呼噜？”
“你管我？！”不一会儿，震天的呼噜声传来。
“……”
青年还没有入睡。
夜，仿佛一个噬人的猛兽，多少人在月下借酒消愁，却愁上添愁。何况这没有酒的夜，更无处把相思寄。
最后一点蜡泪沿着烛台滑落，恰似伊人泪。
灯灭。无尽的睡意终究席卷而来。你知道吗？我迟迟不肯睡去，就是害怕我一旦入眠，脑海中出现的你的身影。红衣笑颜，两行清泪。
为什么而沉默，曾经神采飞扬，如今丢了心、失了魂……
（二）余音
门前的梅花，又开了。你却还没回来……
总是忍不住，婆娑泪眼。恍惚的景象中，永远倒映出那年此时。
六年前，这里还没有梅花。我爱梅，你便在门前种下了它。
你看不见，街上的花灯早已高高挂起。跟六年前一样。但想必会不一样吧，因为今天的夜晚，花灯有梅花相伴。
五年来，我总有一种奇怪的念头，是不是六年前的今天没有遇到你，我就不必承受这痛苦？但我知道，我很幸运遇到你。
……
六年前。华灯初上。
“糖葫芦，卖糖葫芦咯。五文钱一串、可口的糖葫芦哟”
远远的，一个扛着草垛子插满糖葫芦的小贩沿街叫卖。街上的花灯掩映下，蘸上一层糖浆的糖葫芦散发出晶莹的光彩。
“娘亲，我要吃糖葫芦。”
“好好，给你买。”
少女拉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的跟着。向前方去。
“你慢点。人多，不要蹦蹦跳跳的。”
“好吧。”
弗久，一窜糖葫芦在手的少女，一边舔着山楂上的糖，一边牵着母亲的手，脑袋在头顶的花灯上来回瞅个不停。
“你瞅瞅你，这么大了，还那么孩子气。如何让人说媒与你？”
“娘，我不要嫁出去。我要陪着你。世间男人貌万千，总是花心一样。否则爹也不会丢下娘和我了。”
“休要胡说。你爹是打仗去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但是少女是明白的，母亲轻微抹去的眼角的泪，没能逃过她的目光。她早就看到了，父亲死在战场的书信，以及官府送来的微不足道的抚恤金。但是娘亲不愿承认，她不会打碎母亲的梦。
“娘，那边有舞狮。我去看看啊。”少女挣脱母亲的手，向前方跑去。
“你这傻孩子。”
少女小跑着，思绪纷飞。满街的彩灯，光鲜亮丽。谁能给我亮丽的生活，护我一生一世。然而这世界，倘仙女下凡，也会身不由己，泯然众人矣。
“碰。”突然，少女撞到一个人。跌坐在地。抬头望去，只见是一华服公子哥。正欲道歉，公子哥身后跳出几个仆从来，一人面容可憎骂道——
“哪家的丫头，不知道看路吗？知道你撞的是……”
“我无碍。姑娘你没事吧？”
仆从还没说完，便被公子哥阻止了，还伸出手，想要拉少女一把。
少女没有握那只手，自己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声，“对不起，我赶时间”，便匆忙离去。
“少爷，为什么……”仆从不解，平时仗着是县尉之子，嚣张惯了的少爷会如此温和。
“你过来，我交代你一件事……”
少女浑然没有在意，等回过神来已经来到湖畔。混乱的思绪，带着少女走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咦，有琴声。”少女看着安静的湖面，循着声音缓步轻移。
湖心亭处。凌烟琴声起，余音久不去。
是我最爱的凤求凰！少女满心欢喜。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因不满，鸳梦成空泛，故摄形相，托鸿雁，快捎传。喜开封，捧玉照，细端详，但见樱唇红，柳眉黛，星眸水汪汪，情深意更长。无限爱慕怎生诉？款款东南望，一曲凤求凰。
少女看着不远处的湖心亭，一步步走进。轻盈的脚步，生怕打断这美好的一幕。
少女细细聆听。心思，这应是弹到第二段。古琴曲《凤求凰》。无媒调，即正调慢三、六弦各一徽，以四弦为宫之羽调。全曲共十段，其中第三段和第八段全为泛音，分别配以汉代司马相如原词。
待到第三段琴声起，少女不自禁的舞动吟唱起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抚琴者初惊，抬头望去，但手上动作不减。琴声四起，歌与相合，舞与曲合。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
曲断声落琴又起，风来云去舞满怀。
第八段曲起，歌声又起——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待十段琴曲落，抚琴者起身，少女泪不自禁。两人注视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但彼此都明白，从此琴不必独鸣，舞不必独起。
两人异口同声：你的名字是——
“凌烟”
“余音”
（三）尾声
元宵节夜晚。三军帐中。
白天将军传令，一个月后将发起总攻。所有士兵近期可写下遗书，以遗亲人。由伍长统计。
凌烟拿起纸笔，想要写下这估计永远也无法传达的书信。却心思电转，无从落笔。良久，书曰：
大唐衰落，群雄并起。诸国争锋，以求一统。
而吾幼丧考妣，苟活于世，幸逢良师，得长六艺。二十年如一日，亦曾有救济苍生、报效家国之志。然乱世纷争，狼烟四起。只得躬耕于田，得闲读书抚琴一把。
不曾想既逢良师，又逢佳侣。此实天公之垂怜！新婚之夜，春宵苦短。山盟海誓，情话绵绵。
然大婚之后，未尝尽丈夫之责。县尉亲访，谓余帝宫名士，文武双全，有文臣武将之风范。却逢乱世，今朝廷征兵，县尉要我率帝宫县之壮士，前往应召。此一去五年。
临行前植梅树于庭前，想必今则暗香四散矣。
凌烟琴声起，余音久不去。
今琴已蒙尘，音还绕谁去？
……
帝宫县。一对母女立于湖畔，远处的花灯掩映下，年轻的女子如盛开的梅花，亭亭玉立，清香四溢，袅袅娜娜。蹲身往湖里放莲花灯。
“音儿啊，你看你，当初不听娘的话，非要拒绝县尉之子的提婚，跟凌烟在一起。这股劲啊，真跟娘年轻时一模一样。如今他都走了五年，已经一年都没有音信了。你后悔吗？”
“娘，您不也一样吗？您一直相信爹会回来，我也一直相信凌烟会回来。”女子看着莲花灯随水流，愈来愈远。目光平静的说道。
“你这傻孩子。”
凌烟琴声起，余音久不去。
今琴犹尚在，余音不肯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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