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战争是一场长达八年的战争,是以不可计数的〈狂精灵〉为敌的战争,所以是一场堪称绝望性的战争。
与人类之间的纷争不同,〈狂精灵〉们不知疲倦,亦不懂退缩。
那就像是纯粹的战争机器一般,其所有的存在意义只在于顺从狂乱的本能,对感知范围内的一切事象予以毁灭。
不管耳边响起什么悲鸣,无论身旁传来什么嚎哭。
只要是存在着的事物,都会不顾一切地破坏。
只要是有妨碍的存在,都会肆无忌惮地毁灭。
那是真正的不死不休,也是真正的无所畏惧。
没有自我,也没有灵魂,自然不懂收敛,自然不知忌惮。
再加上每一柱〈狂精灵〉都拥有着异常的恢复能力,只要体内的〈混乱〉魔力没有被完全排除,就能在短短几秒内无数次无数次地再生。
被炸碎了头颅也好,被贯穿了身体也好,被折断了四肢也好。
只要不是成为粉末,只要不是失去魔力,无论多少次,都会从地狱深处爬出。
其数量更是众多,仅次于人类,足迹几乎遍及了整个大陆,过去也曾经存在于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此之上,还有着站在所有〈狂精灵〉顶端的更为强大的七十二柱〈魔精灵〉存在。
不逊色于人类的思考能力,远超于〈狂精灵〉的战斗力恢复力。
某种意义上来说,那已经是无敌。
而与之相对的,人类可以作为强有力战力的精灵使的数量有限,位置上的分布也参差不齐。
作为大陆通用能源的〈精灵结晶〉被侵蚀以后,关键的传送术式无法动用,运输的车辆也无法行动,人类军队的兵力调整和军备调动都变得极为缓慢。
在〈世界树〉枯萎过半后,大陆天候更是发生异变,阴云如牢笼般笼罩着世界,水源因水循环的弱化而开始断绝,阳光的缺乏让各式各样的疫病频发,动植物大量死去,人命更是像杂草像垃圾一样不断消失。
完全是压倒性的不利状态,完全是绝望性的自杀战争。
「那么,为了打破这种局面,人类能有什么对策呢?」
月斗斜眼望着面无表情的克洛泽, 语气冷静地说道:
「三条思路。」
「第一,从〈世界树〉入手。解决〈世界树〉的枯萎问题,就能从根本上颠覆现状——这也正是派遣了四期联合调查队的原因。」
「第二,从〈狂精灵〉入手。寻找足以削弱〈狂精灵〉的手段,使得一般士兵也能与之相抗衡——就结果上而言,只有极少部分的〈圣遗具〉能够达到这个要求,但利用率实在有限,所以等同于没用。」
「第三,从人类自身入手。如果无法削弱〈狂精灵〉的话,那么加强自身不就好了——这也正是主要的思维方向。」
「至于怎么加强,最常见的做法就是在一般军队里安排几位擅长术式加持的精灵使,在一定时间内提高士兵的战力。」
「也有试图配发术式结晶的做法,但术式结晶的数量实在有限,无法顾及到全大陆,还有可能会在运输途中就受到〈混乱〉侵蚀而失效,所以很快就不了了之。」
「类似的方法也有很多,但都应各式各样的条件限制而无法广泛利用。」
「不过事实上,还有一种有效的做法,但因为争议性实在太大,甚至都不敢拿到台面上讲。」
「那种方法就是……」
望着面色渐冷的克洛泽,月斗顿了一顿,面色上浮现出了几分漠然。
「——人体实验。」
「什……!?」
在一旁听着的菲莉卡不禁漏出了震惊的吐息,而克洛泽则是瞳孔微微收缩,面无表情。
淡淡地扫了一眼克洛泽之后,月斗眯了眯眼睛,毫无感情波动地继续说道:
「不过,就算是人体实验也是有很多区别的。比如,将身体的一部分改造成以抗侵蚀的〈精灵结晶〉为核心的机械器官。比如,在一般人的体内植入人工回廊。再比如……移植〈狂精灵〉的器官。」
说到最后那句话时,月斗发现克洛泽的眉梢微微挑起,但他并没有多加在意。
「前两种都是由十七联国的〈阿卡德米教团〉内部的技术人员进行尝试过的实验。」
「器官改造的成功率并不低,但成本极其高昂,无法推广,人体对新器官的适应也需要一段时间,无法立刻作为战力投入。
「植入回廊则是对人体的基础素质要求非常高,成功率相对可以,但成本远远高过器官改造,制造人工回廊也需要很长时间。」
「至于移植〈狂精灵〉的器官……需要的成本相当低,〈狂精灵〉的活体也很容易入手,所依赖的仅仅只是被移植者对〈混乱〉的适应力,而且一旦成功,能作为有效的战力立刻投入到战斗中去。」
「但是,〈阿卡德米教团〉里没有一个人推荐这种方式。」
「理由很简单。因为成功率非常低,真的非常低,可以说低到可怜。据推测只有……千分之一。」
「哪怕真的赌中了那千分之一,此后大脑也会变得很容易受〈混乱〉影响,出现难以控制的狂乱症状。」
「不过,成功率低不代表没有成功率,不推荐不代表没有人尝试。」
「以九百九十九个人的失败换取一个人的成功,听上去是很荒唐的话,但战场就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地方——更何况是那种绝望性的战局。」
「如果成功的一个人能展现出超过失败的九百九十九个人的价值,那么死再多人的人都可以接受。」
「『生命乃是消耗品。』」
「『以少数的牺牲换取多数的生存。』」
「以这一理念而暗中活跃在精灵大战中的……」
月斗话语一顿,锐利的眼神紧紧盯在克洛泽身上,缓缓说道:
「——正是名为〈黑棺〉的组织。」
……
克洛泽时常咧开的嘴角悄然变得平缓起来。
就像是磨平了的山角,就像是止波了的激浪。
从里面读不出任何锐利的气息,感觉不到任何冲击性的意味。
他的嘴角太过平缓,面色太过冷静,眼神太过漠然。
像是将整个世界视作死物那般,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真是让我吃惊啊,南宫同学……」
克洛泽缓缓开口说道,森白的牙齿在唇部的运动中隐约露出。
「有关〈黑棺〉的情报可是被四方联盟严格控制着的,绝大多数元素学园的学生可是完全不知道有这个组织存在的,就连知道的那部分也只是局限于模糊的信息,可见其隐密性。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对〈黑棺〉非常熟悉啊。」
「熟悉倒是谈不上,只不过是多少知道一些罢了……」
月斗嘴角扯了一扯,说道:
「比如,〈黑棺〉可能是由阿法利亚帝国现第一王子西蒙·H·阿法利亚组织建立,由阿法利亚帝国内部的研究人员和〈阿卡德米教团〉的叛逃人员组成的。比如,〈黑棺〉所研究的课题之一正是〈狂精灵〉器官的移植技术,而且不仅仅是局限于没有魔力的一般人,连拥有魔力的精灵使都作为其实验对象。再比如……」
月斗的语音忽然冰冷了下来,像是极地吹来的寒风。
「在大战后期,将接近两万的受伤士兵和近千名的精灵使从前线上拦截下,把一无所知的他们送上实验台,当作实验品移植了〈狂精灵〉的器官,导致了百分之九十的人因为排斥反应而死亡——之类的传闻啊。」
「——!」
菲莉卡的面色瞬间因为震惊和恐惧变得无比煞白。
克洛泽则是在短暂的沉默后,嘴角缓缓咧开了弧度。
那比之以往,显得更为冷冽更为讽刺,然后他说道:
「呵呵,你这不是相当清楚吗……虽然谈不上完全正确,但绝大部分都和事实相符。〈黑棺〉就是这么一个无聊透顶的组织啊。」
听到那话语,月斗的眼睛不禁微微眯起。
「那么你果然就是——」
「啊啊,没错,如你所想。我就是〈黑棺〉的克洛泽。不过不是研究人员,而是……被实验体之一就是了。」
克洛泽眼神空无,平静地说道。
从那语气中感觉不到一丝情感,从那语调中分辨不出一点波动。
那就像是霜冻般冷冰,那就像是黑洞般虚无。
「我原属阿法利亚帝国第413特战部队,在与〈狂精灵〉大军的战斗中受重伤后,和一部分战友一同暂时离开前线,结果在途中被伪装成转移和医疗人员的〈黑棺〉成员拦截,成为了〈狂精灵〉器官移植的实验品。」
他裸露的右眼漆黑得让人感到恐惧,嘴角更是挂着满含嘲讽的弧度。
「总共一百三十二个伤员,其中精灵使有十九个。」
「在被移植了〈狂精灵〉的器官后,第一天就有一半左右的人因为排斥反应而动脉断裂、休克、呼吸衰竭、脏器炸裂——对对对,有几个排斥反应严重的直接就爆炸了,字面意义上的爆炸。」
「比如当时躺在我身旁实验台上的那个人,那真是华丽啊……砰的一声就散作一片血雾,变成了一团碎肉。
「有的黏在地上,有的黏在墙上,有的黏在天花板上。」
「一滴滴血从碎肉上落下来。」
「带着粘稠血肉的骨头,碎了一地。」
「断掉的肠子粘在墙上,慢慢往下滑,暗红的血迹不断向下延伸。」
「明明边上有人在悲鸣,血滴在地上的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像是直接在大脑里响起一样。」
「不知道是心脏还是肺还是肾的碎片落在了我的嘴里,顺着咽喉滑下去的那股血腥的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就在不久前我还笑着跟那个家伙说要把〈狂精灵〉全部消灭,他也说要把那帮混蛋连碎片都不剩地消灭光。」
「一转眼就他就变成了一地的碎肉。他竟然先变成了碎片。」
「很讽刺吧?很好笑吧?想想我都要笑出来了,哈哈哈哈!」
克洛泽嘴角不断不断咧开,笑得愉悦而冰凉,笑得整个人快要后仰。
那笑声就像是一把尖刀刺在人的心脏上。
「半个月后,除我之外的一百三十一个人全部死亡。」
「作为唯一实验成功的我,自然再次被送往了战场,但那个时候我已经对战争的胜败没那么执着了。」
「不如说,我甚至开始偏向于〈狂精灵〉的一方了。」
「不奇怪吧?这种空虚得连什么都不剩下的世界,给我毁灭了不就好了。」
「可是,为了避免大脑被侵蚀,所有实验成功的人都不得不接受定期移植器官的维护,只要超过时限,就会出现各种致死的排斥反应。」
「无法反抗,为了维持自我就不能反抗。」
「只能机械式地战斗,为了活下去就只能机械式地执行命令。」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遇到某个人为止才宣告结束。」
「而那个人,正是站在〈失落天堂〉顶点的存在——吾等的心脏〈神之心〉。」
克洛泽嘴角微微勾起,面容上带着发自心底的尊敬。
菲莉卡在听到克洛泽血淋淋的描述的时候就已经面色惨白,捂住嘴巴仿佛想要干呕,此时再一次听到〈失落天堂〉的事情,不禁以极其复杂的眼神望着克洛泽。
月斗则是始终面无表情,完全没有为那话语中的惨象而动摇,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开口说道:
「这就是你……来袭击菲莉卡——来袭击这里的理由?」
他略微一顿,似乎在犹豫选词,然后问道:
「你——你们想要……推翻这个世界吗?」
「……推翻世界吗。」
克洛泽眉梢微微挑起,然后嘴角浮现出明显的弧度,缓缓地说道:
「草必枯干,花必凋残。万物静默,终将凋零。」
「存在于世间的这一切皆有寿命,就连〈世界树〉都会枯萎,那这个世界本身也迟早会迎来终点。」
「我们从没想过要推翻这个世界,也没想过要引发什么无聊的革命。」
「本就腐朽的世界还有什么拯救的价值?本就失落的天堂还有什么重建的意义?」
「人一个个死去关我什么事?国家一个个毁灭关我什么事?」
「我们的boss说过一句话,『和喜欢一样,讨厌又需要什么理由呢?』」
「我们只是一群……讨厌世界的人。」
「讨厌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讨厌这个世界的每一种生物。」
「讨厌到了极点,想把这么连看见都嫌碍眼的世界毁了才是理所当然的想法不是吗?」
克洛泽的右眼中寄宿着疯狂而扭曲的光彩,嘴角更是咧开得令人肌骨生寒。
月斗的眼眸微微眯起,说道:
「那不过是逃开了自己的无能,而选择了自暴自弃而已。」
「那有什么不行吗?直面也好,逃避也好,不过都是人类自作主张写下的定义而已。谁对谁错谁都无法决定。」
「但总有一条路是最好的——」
「从没走过别人的路的你,能判断出哪条路是最好的吗?」
「——」
「我们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所以现在我在这里,我要夺走那个女孩的性命,而你在这里,却要守护那个女孩的性命。」
克洛泽望着陷入沉默的月斗,手指指向神色动摇的菲莉卡,平静地说道:
「我要的是『世界灭亡』,是『彻彻底底的世界灭亡』。而她的死会拉开序幕的序幕,虽然离尾声需要不少时间,但只要帷幕拉开,走向世界毁灭的齿轮就会不断咬合。」
他的眸光中毫无一丝光彩,冰冷无情地说道:
「对我来说,她得死,她该死,她不得不死。」
月斗的眸光逐渐冰冷下来。
「……就算她什么错都没有?」
「有没有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菲莉卡·瓦利埃尔这一点就足够了,她的存在即是罪,那便要以死赎罪。」
「别开玩笑了啊……」
月斗冷笑出声,眼瞳中某种炙热的情感在浮现而出。
「一群放弃了面对只懂自暴自弃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对别人评头论足……罪?居然说那是罪?如果那都算是罪,那你不知道该死多少次了啊……!」
「啊啊,你说的没错。」
克洛泽非常淡然地点了点头,肯定了月斗的话语,但他随即猛然咧开了嘴角,像是狞笑的恶魔,强烈的落差感让月斗不禁神经一紧。
克洛泽缓缓抬开了手臂,青白色的光弧从指尖一闪而过,他笑着说道:
「可是,我足够强大,所以活到了现在。而你们太弱,所以会死在这里。」
「弱肉强食——不正是这个世界的准则吗?」
「曾经的德里克威尔·瓦利埃尔也好,还是接下来的菲莉卡·瓦利埃尔也好,你们谁都没有错。」
「你们只是太过弱小而已。」
「越是弱小,就越容易成为牺牲品。」
「所以……要怪就怪你们自己的弱小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克洛泽的身影忽然一阵模糊。
下一秒,在呆滞的菲莉卡的视野中,猛地倒映出了克洛泽的残破面具和裸露的面容,猛然倒映出了克洛泽咧开的嘴角和森白的牙齿,以及……不断放大的缠绕着青白光弧的拳头。
……
以对事物的重视度为基准,菲莉卡的世界可以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是自己珍视的事物,一部分是无关紧要的事物。
用符合菲莉卡思考逻辑的话语来表现的话,一部分是火焰,另一部分就是炉灰。
她是掌控火元素的精灵使,所以火焰永远在她身边。
她并不懂得把炉灰留在身边的方法,所以往往随风一吹就散了。
她的思考回路简单而粗暴,她的世界单纯而纯粹。
父亲死了,所以她要报仇。
力量不够,所以她要变强。
她是顺从本能的人,她是顺从本心的人。
——至于外在表现如何又另当别论。
她一直按着自己想走的道路在行走,她一直沿着自己想去的方向在前进。
她一直都这么走过来的。
她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她从不觉得那会成为罪恶。
正因为这样,她才能毫不动摇,笔直向前。
可是——
——『弱小』。
她已经不记得听到过多少次这个词或是意思类似的词了。
D说过,克洛泽说过。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像是无限重复般无数次回放。
每一次触碰自己的耳膜,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那个染血的黄昏。
倒在地上的父亲,浑身铠甲的某个人。
夕照下的血色显得阴暗而妖异。
如此苍白,又是如此漆黑。
回忆让人成熟,也让人崩溃。
菲莉卡不禁动摇了。
在被克洛泽认定为弱小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动摇了。
她一个人努力到现在,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信念,然而却发现连把深恶痛绝的敌人烧成炉灰的力量都没有。
她难以接受这种现实,她难以接受弱小的自己,她觉得至今为止的自我都被否定。
在被〈混乱〉侵蚀丧失感知的时候,她越发动摇了。
整个世界空空荡荡,整个世界安静得像是棺椁,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她害怕黑暗,她恐惧孤独,她觉得自己被遗弃在孤岛。
在克洛泽讲述自己的过去的时候,她更加动摇了。
她没想象过那么绝望而血腥的光景,也无法想象有人能忍受那种光景。
她很单纯也很善良,所以哪怕是对瞄准了自己性命的恶人,她依旧产生了同情。
她的信念动摇了,她的自我动摇了,她的杀意动摇了。
因此,当克洛泽说她该死的时候,她动摇到了极点,迎来了崩溃。
当克洛泽充满威力的拳头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甚至连下意识地反应都做不到。
她眼神空无,面容呆滞。
脑海中一直在盘旋某句话语——
——我是不是,真的该去死呢?
……
「你在发什么呆想死吗——!?」
月斗压抑着愤怒的吼声让菲莉卡的神经微微紧绷,在她作出回应之前,一股力量就忽然从身体右侧传来。
那不是来自克洛泽的直击,而是来自月斗的推力。
受到那股推力影响,菲莉卡下意识地往左侧踉跄了几步,恰巧躲开了克洛泽的拳击。
然而,她并没有露出安心的表情,不如说,换上了更为紧张的神情。
因为此时此刻,冲上前的月斗取代了菲莉卡的位置,迎来了克洛泽的直击。
「南宫月斗……!?」
「——咕!?」
强大的冲击力瞬间从月斗身体的右肋位置传来,哪怕隔着肌肉的保护,恐怖的力道依旧传递到了骨骼深处的位置。
与之前的腹部直击不同,这一次月斗甚至连调整身姿的余裕都没有,克洛泽的力道就完完全全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在理解到肋骨发生了断裂的刹那,月斗就猛然如断线的风筝那般,身体根本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而去。
刺耳的风声在耳边响彻,近十米的距离瞬间跨越。
背部率先着地之后,月斗歪着眼睛又在地上连续滚了好几圈。
「哈……哈……」
让人忍不住想要惨叫的疼痛刺激着神经,月斗甚至连半跪的姿势都无法维持,整个人四肢着地,歪曲着表情,大口喘着粗气,剧痛让他流下了大量的冷汗。
「哈……哈——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而使得疼痛陡然加剧,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的痛觉让月斗的瞳孔几乎有些涣散,喉中漏出了痛苦的吐息。
身体内部隐隐传来被刺穿般的感觉,呼吸变得有些艰难,胸口像是被某种事物所堵塞。
「咳、咳咳……!」
在注意到自己咳出了一口鲜血的时候,月斗才意识到折断的肋骨可能刺穿了肺部或者其他内脏的血管。
——该死……!这个状态下,不能使用〈圣愈〉结晶……!
月斗痛苦的神情之上不禁多出了几分凝重。
以提高身体自愈力为效果的〈圣愈〉结晶对伤口的恢复效果显著,哪怕是对受损的内脏都有极大的治愈效果,但是,那都是基于「伤口通过身体的自愈可以得到痊愈」这一前提条件而得以成立的。
如果是超出自愈能力的伤口,〈圣愈〉术式的效果就会大大削弱,在某些情况下,还会产生副作用。
断肢自然不用提,完全折断的骨骼也无法通过自愈而回归原位,一旦未经处理直接使用术式,有很大可能会使得骨骼的断裂口愈合,使得折断部分无法复位而滞留在体内,对内脏造成二度伤害。
「唔……!?视野……!?」
仿佛后脑忽然遭到重击那般,视线变得有些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起来。
——这次可能……真的,有点糟糕了……!
想到自己以正常人的体质挨了〈七将〉级别的精灵使的全力一击,月斗歪曲的表情上不禁叠加起难看的苦笑。
「南宫月斗……!?」
注意到月斗的惨状,菲莉卡不禁发出了悲鸣,立刻就冲着月斗的所在疾驰而来。
「比起担心别人,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克洛泽冷冽的声音自菲莉卡耳边响起,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缠绕着青白光弧的高段踢。
「给我……滚开——!」
眼看着克洛泽的踢击即将命中自己的额头,菲莉卡不禁漏出了满含怒意的话语。
「燃烧殆尽——」
伴随着言灵的绽裂,空间中的火元素极速汇聚,就宛如火山爆发那般,堪称盛大的火焰以菲莉卡的身体为中心陡然席卷而起。
「都说了这种攻击是没用的……!」
克洛泽发出着冷笑,如鞭子般的长腿以更为迅猛的姿态抽出,青白光弧也有如电光般极速闪烁。
蕴含着必胜信念的踢击瞬间命中了逆卷而上的火焰,然而,像是遭受到无形的壁障阻挡那般,没能深入进去。
克洛泽的面色忽然有些变动,仿佛有些惊讶。
「这股魔力……!?」
在克洛泽的眼中,逆卷的火焰已然不是纯粹的赤红色,而是忽然呈现出透澈的浅红色,仿佛是花蕾那般。
「——〈红莲破〉(Guren Blast)!」
以菲莉卡充斥杀意的话语为号角,浅红的火焰花蕾倏然绽放,近乎透明的火焰花瓣逆旋着展开。
像是坠入了火焰地狱那般,庞大的魔力波动陡然自红莲中爆发出来,一道道火焰在菲莉卡周身盘旋而四起,如同极速旋转的星云那般,吞没了她周身的一切。
与红莲绽放相随的压力和温度让克洛泽的右眼不禁微微眯起,尤其是瞄到衣服的一部分在尚未接触到火焰之前,已经出现了些许焦灼的痕迹,更是眉梢挑起。
「在刚才短短的时间里就恢复到这种程度了吗……!凭我现在的魔力平衡无法彻底侵蚀掉,不过,也没有硬拼的必要……!」
进行了短暂的取舍判断后,克洛泽立刻通过空间术式脱离了菲莉卡的攻击范围。
完全没理会克洛泽的对应,菲莉卡快速穿透火焰的障碍,来到了无力地趴到在地上的月斗身前,她面色极度紧张地摇晃着月斗的身体。
「南宫月斗!南宫月斗!喂!南宫月斗!你没事吧南宫月斗!」
「咳、咳……!别、别摇——再摇、咳……!再摇的话,没、没事也得有事——咳、咳咳……!」
「抱、抱歉……!」
菲莉卡立刻神色慌张地松开了手,然后眼神四处游走,显得极度不知所措。
「真是让我吃惊啊,南宫同学……没想到你为了这位大小姐真的会做到这种地步……」
克洛泽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无比的愉悦和畅快,他缓缓靠近了两人,但依旧保持着一段距离。
菲莉卡狠狠瞪了克洛泽一眼,然后望向月斗,眼中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你是不是傻啊……是不是白痴啊……为、为什么要帮我挡那一击……?我和你不一样,我的身体是经过魔力强化过的……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你这样……会死的啊……!」
「愚蠢的人是你啊,天真的大小姐。」
听到菲莉卡的话语,反倒是克洛泽先发出冷笑。
「你以为我那一击是瞄准哪里的?是你的下颚啊下颚……换句话说就是你的大脑啊。你以为凭你当时发愣的状态,能挨得下那一击吗?你也太高估自己了。」
「……是、是这样吗,南宫月斗?」
听到克洛泽所谓的真相,菲莉卡不禁眼瞳颤抖着,动摇地望向月斗。
真红的眼眸中显露着比之以往更为柔弱的光彩,仿佛脆弱得不堪一击。
就像是暴雨天被淋湿的幼犬,就像是躲在阴暗房间角落瑟瑟发抖的孩童。
从有些模糊的视野中望见的菲莉卡的表情,让月斗有些苦笑。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这么柔弱,这么脆弱。
——完全不适合你啊……
望着仿佛要哭出来似的菲莉卡,月斗不禁扯了扯嘴角,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咳、咳……别、别听那堆人、人型炉灰废、废话……我——咳咳,我、我不过是下意识把你推开而已……你不用在、在意——咳、咳咳……!」
「可、可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菲莉卡的表情变得越发复杂,肩膀也有些轻微的颤动。
「哈哈哈哈,还真是典型的英雄救美的台词啊……!」
完全不合时宜地,克洛泽发出了近乎狂乱的大笑声。
「作为余兴节目倒是绰绰有余啊……那么,算是对让我这么愉快的谢礼,就让我给你几分钟,让你有一个留下遗言的机会吧,南宫同学,哈哈哈!」
「克……洛……泽……!」
为克洛泽的话语所激怒,菲莉卡身上赤红的火焰微微腾起,她咬着嘴唇,刚想站起身来的时候——
「菲莉卡……!」
忍着刺激神经的剧痛,月斗用仅剩的些许力气忽然抓住了菲莉卡的手掌,阻止了她的行为。
「唔……!?」
因为突发的动作而眼前一黑,月斗差点昏迷过去,整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有几丝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没事吧南宫月斗!?」
菲莉卡极度紧张地蹲下身来,观察着月斗的状态,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月斗的手掌。
——所以说,这个表情真的不适合你啊……
月斗虚弱地歪着眼睛,嘴角咧开了难看的弧度,呼吸艰难地说道:
「菲莉卡……咳、咳咳……不、不要和他战斗……想办法……逃走……!」
「但、但是你——」
「不、不用管我……」
月斗无力地摇了摇脑袋,视野变得越发朦胧,但漆黑眼眸中蕴含的意志却非常坚定。
「光、光凭现在的我和你——咳、咳咳,赢不了那家伙……与其在这里赌上自己的性命,还不如逃走来得更现实——啊,应该说战略性撤退比较好吧哈哈哈——咳、咳咳……!」
「不要说话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会……!我、我马上带你去医务室——」
「凭你现在的状态,光是一个人从他手里逃走都有些勉强,更不要提带上一个多余的我——」
「你是让我扔下你一个人吗……!?别开玩笑了!你要被我烧成炉灰,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许你死之前你不能死——」
「——菲莉卡!」
面对动摇不已的菲莉卡,月斗忽然咬紧了牙关,猛地起身抓住了她的肩膀,笔直的视线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说道:
「菲莉卡,你得活下去——这是现在的你唯一能做的事情。」
「——」
菲莉卡的话语瞬间断绝,她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唔……!?」
「南宫月斗……!?」
说完这一句话,月斗忽然眼角一抽,因脱力而再次瘫倒下身体,但在触地之前被菲莉卡急忙支撑住。
因为两人现在的身体非常接近的缘故,温润软玉般的触感从菲莉卡身上清晰地传递过来,让人有种在冬夜抱着暖炉的错觉。
如果是以前的话,月斗肯定会感慨一下这种刺激青少年心灵的状态,但他现在实在没有那种余裕。
——哈哈哈……要死,呼吸开始有些中断了……
时断时续的呼吸让月斗的身体出现了明显的缺氧症状。
此时他的视野已经完全模糊,面色苍白得像是幽灵,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混沌起来。
某种令人作呕的恶心感在胸腔处涌动,和体内不知何时开始有些模糊的刺痛混杂在一起,让人萌生出极度不快的扭曲感,有种撕裂身体的冲动。
「南宫月斗……」
望着呼吸逐渐衰弱下去的月斗,菲莉卡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真红的眼瞳微微颤动,仿佛被遗弃的小动物般可怜。
——连声音都开始模糊了吗……
听到菲莉卡隔着纱帐般的呼唤,月斗不禁想要露出苦笑。
至于有没有成功露出,他已经无法感知到,因为他连面部肌肉的牵动都感觉不到。
「为什么……」
菲莉卡露出仿佛要哭泣般的表情,声音颤抖地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明明,明明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咳、咳咳……!又、又是这个问题吗……我之前——咳,咳咳!我之前不是也说了吗……」
强忍着满溢身体的不适感,月斗扯着嘴角,艰难而无奈地说道:
「我读了你的记忆,所以已经牵涉进了你的世界……既然如此,就不能放任不管的吧?」
「那种事情,只要什么都不说出来我就不会知道不是吗?当作秘密藏起来,必要的时候还能当作我的把柄来威胁我不是吗?」
「哈、哈哈——咳、咳!都说了我不是那种变态的家伙……」
月斗剧烈地咳嗽着,发出了虚弱的苦笑声。
「而且啊,你和以前的我很像,我放心不下你啊……」
「我不懂啊……!以前的你也好!现在的你也好!我都不懂啊……!」
「哈哈,这样啊……那就——咳、咳咳!那就,把它当作是我的自我满足吧……」
——我放心不下你,就等于放心不下过去的我自己。
——我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好受些而已。
想到了某些漆黑的回忆,月斗的表情变得格外复杂。
菲莉卡咬着嘴唇全力摇晃着脑袋,赤红的发丝与之伴随着舞动。
「什么自我满足啊!?这么复杂的东西我根本不懂啊!?用我听得懂的话解释啊……!」
月斗不禁浮现出苍白的笑容。
「那……我之前不是答应你母亲的请求了吗?她把你拜托给了我,我只是在履行约定而已啊……」
「那种不过是应酬话而已!你这么认真去考虑干什么!?你傻不傻!你笨不笨!你脑子是炉灰做的吗!」
「咳、咳咳……真、真是过分啊……至少现在说几句温柔点的话安慰我也好啊……」
听到月斗的苦笑,菲莉卡紧紧抓住了月斗的手掌,低垂下脑袋,遮盖了自己的表情,从她的喉咙中漏出了梦呓般的低语:
「我不会啊……温柔啊安慰之类的……我不会啊……一直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我,怎么会懂那种事情啊……」
「菲莉卡……不要说『一个人』这种话……」
月斗眸光温和地望着菲莉卡,苍白的面色缓缓变得有些正常起来。
那就像是回光返照那般,他暂时忘却了疼痛,身体中涌现出了一股微弱的力量,虽然不足以大幅度行动,但足以支撑他说完想说的话。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变强,想要有保护身边的人的力量。可是啊,菲莉卡……」
「就算你一直变强一直变强一直变强,强到足以复仇,强到足以碾压任何人,强到足以挑战整个世界……」
「可你是一个人变强的,所以到头来你还是一个人。」
「连愿意被你烧成炉灰的家伙都没有……」
「这真的是很可悲的事情啊……」
月斗眼神深邃地说道,表情显得有些哀伤。
那种眼神,就像是望着不在这里的某一处,就像是看着不是现在的某段时间。
「更何况,你也不是一个人啊……」
月斗温柔的视线与菲莉卡动摇的视线交织。
「你的父亲虽然不在了,但他支撑起了你至今为止的生命。」
「你的母亲还在,她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什么,可还是一直在暗地里守望着你。」
「你还有契约精灵不是吗?契约可不是提出简单的条件交换就可以达成的啊,只有与精灵心意相通才有可能成功啊……」
「你还有一个对手不是吗?莎夏·H·阿法利亚,她不是也一直在你的身边吗?」
「家人也好,朋友也好,对手也好,所有人都是被各式各样的羁绊联系在一起,才构成了自我这一存在。」
「『菲莉卡·瓦利埃尔』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菲莉卡·瓦利埃尔』。」
「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而且……」
月斗露出宛如融雪春阳般的微笑。
「现在,你还有星涟,还有……我。」
他温柔地望着菲莉卡,说道:
「所以,不要说『一个人』这种话了……那太痛苦了……」
「……那么,你现在是要让我抛下你,然后让我一个人逃跑吗?」
「——」
那句话,让月斗的话语瞬间断绝,无言以对。
「别开玩笑了啊……」
菲莉卡猛然抬起了脑袋,真红而湿润的眼瞳中倒映出近乎愤怒的某种情感。
那种眼神,让月斗感到了心虚。
「不要擅自替我做决定啊……袭过别人的胸、偷窥过别人的出浴、逼着别人吃恶心的玩讨厌的……像你这样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来替我做决定啊!」
菲莉卡狠狠地瞪着有些发愣的月斗。
那动作明明充满着汹汹的气势,却不可思议地让人萌生出柔弱的感觉。
「我会把那边那个变态面具男烧成炉灰,把学园内的所有〈狂精灵〉都烧成炉灰,把所有碍事的东西都烧成炉灰!」
「你不要想着这么轻轻松松地就死在这里!你犯下的恶行就算死都不足以抵消,我要把你弄得生龙活虎之后再烧成炉灰!」
「区区一个变态就不要想什么牺牲自己了!我说过了,变态就像个变态一样只管给我想着怎么去性○扰就是了!」
「你以为至少有我一个人得救就足够了吗!?别开玩笑了!少得意忘形了!」
「我是菲莉卡·瓦利埃尔!」
「我是德里克威尔·瓦利埃尔和梅莉露蒂娜·瓦利埃尔的女儿!」
「我不想——我决不允许……再有任何一个我重视的人在我面前消失了!」
那话语中的坚定意志令月斗彻底哑然。
此时此刻,他所望见的菲莉卡的身影,比之以往更为凛然,更为骄傲,神圣不可侵犯。
——犯规啊,太犯规了啊。
月斗在心中无奈感慨。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实在是……太犯规了啊……
——这样的话……我要怎么说服你,说服自己啊……
只是,不得不说服——就算已经内心动摇。
——我也一点都不想看到,重视的人在我眼前消失啊……
月斗默然想道,然后缓缓开口:
「菲莉卡,我不会死的,所以你必须走。」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是被〈世界树〉所祝福,所守护着的人。」
「哈?你在说什么东西——」
「我说过『我是来被你烧成炉灰的』,所以在被你烧成炉灰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所以说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
「菲莉卡。」
无视了菲莉卡的怒容,月斗缓缓咧开嘴角,说道:
「你还有该做的事情尚未完成,你不可以在这种地方停下脚步。」
「我也还有要做的事情尚未完成,我也不会在这里就魂归神木。」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活下去,所以你得离开这里。」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皆大欢喜,不就够了吗?」
因为菲莉卡的思考方式非常直接,所以月斗选择了简单而近乎粗暴的话语逻辑。
仿佛理解了什么,菲莉卡沉默着把月斗的身体轻轻放平在地上,然后缓缓站起了身。
虽然看不见菲莉卡的表情,但月斗不禁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总算肯走了吗……
「……我明白了。」
菲莉卡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是吗,明白了吗——」
「燃烧殆尽,〈绯炎〉。」
「……诶?」
在言灵的呼唤下,真红的巨剑于菲莉卡手中显现,然后她斜压着巨剑,转过身,背对神色惊愕的月斗,面向不远处的克洛泽,一步步向前走去。
缠绕着火焰的巨剑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隐约浮现出焦痕。
「菲莉卡!?你、你想做什么——咕!?咳、咳咳……!」
或许是受突来的情绪波动的影响,方才宛如消失般的剧痛感猛然涌现出来,瞬间吞没了月斗的话语。
——菲莉卡……!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菲莉卡不断接近克洛泽,看着她站停了脚步,抬头逼视克洛泽。
「怎么?不听他的话逃走吗?」
望着菲莉卡坚毅的表情,克洛泽裸露的右眼中浮现出诧异的光彩。
「逃跑可是非常正确的判断。只有你一个人的话,或许真的有可能从我手里逃脱哦。」
「无所谓。」
菲莉卡满不在乎地摇着头。
「他是一个白痴这件事我已经非常明白了……所以,那种白痴的傻话就晾在一边,我只要把你烧成炉灰就可以了!」
「你觉得他撑得到你奇迹般地打倒我的那一刻吗?」
「那种事情……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啊——!」
话语落下的瞬间,菲莉卡猛然一步向前踏去,手中的巨剑凶然挥出。
然而——
比之菲莉卡的巨剑更为快速的,是克洛泽的空间术式。
「〈空间挣离〉。」
瞬间跨越了一两米的空间距离,克洛泽的身体即刻贴近了菲莉卡,限制了她的武装的运动,与此同时,缠绕着青白光弧的拳头以强劲的威力直击了菲莉卡的腹部。
「唔……!?」
超近距离的腹部直击使得菲莉卡面色有些歪曲,但因为事先展开了壁障,所以只是摇晃着身体向后退出了两三米。
「怎么了?连这一击都躲不开吗?我没全力以赴呢?这点程度就想把我烧成炉灰吗?」
嘲讽的话语落下的同时,克洛泽再次向前逼近,近乎狂暴的拳击无数次挥出。
「可恶……!」
菲莉卡的表情有些痛苦,她以巨剑的剑身作为盾牌,调整姿势进行防御,但光是招架就已经竭尽全力。
「动作变慢了哦。」
——糟糕……!?
菲莉卡因为疲劳而出现了一瞬间的反应迟滞,巨剑的抵御路线中露出了空当,而敏锐捕捉到这一时机,克洛泽向后微一垫步,随即猛然使出中段的鞭腿。
「咕……!?」
青白光弧闪烁,怪物般的力量瞬间将巨剑踢飞,在空中瓦解成游离元素的光点。
菲莉卡刚想向后急退,但克洛泽继左腿的鞭腿之后,又顺势使出了右腿的后旋踢,直接命中了菲莉卡的左臂。
「唔……!?」
连展开魔力壁障的余裕都没有,菲莉卡直接沿着踢击的方向倒飞出去,风声在耳边作响,但却完全无法保持身体的平衡。
——魔力……快要枯竭了……!
「〈空间挣离〉。」
完全没有给予菲莉卡喘息的时间,克洛泽预判了菲莉卡的落点,抢先一步抵达了目的地,望着接近而来的菲莉卡,嘴角咧开了扭曲的弧度。
——菲莉卡……!
望见那一幕,月斗几乎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是引发越来越严重的疼痛。
「这会是我全力以赴的一拳哦。」
克洛泽嘴角挂着疯狂的笑意,在菲莉卡出现在身前的一瞬间,蓄势已久的右拳猛然下挥。
青白光弧如雷电般爆闪。
连一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如迅雷般的一拳直接命中了菲莉卡的腹部。
「——!?」
菲莉卡猛然瞪大了双眼,呼吸瞬间断绝,整个人即刻为那种恐怖的力道所压倒,猛然冲着地面砸去。
怪物般的力量透过她的身体,传导到了坚实的地面,地面上立刻出现了几道明显的裂纹和轻微的凹形下陷。
「菲莉卡……!?」
望见菲莉卡口中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无力地倒在地上,月斗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悲鸣。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时候我却一点用都派不上啊……!
——如果我还有力量的话,如果我还有力量的话……!
无尽的悔恨在月斗的心中翻滚成浪潮,因此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右手手背上隐约描绘出某个释放银色浅光的图案。
「哈、哈……!咳、咳咳……!克……洛……泽……!」
菲莉卡漏出痛苦的吐息,身体被撕裂般的剧痛刺激着浑身的神经,至于被直击的腹部,已经几乎失去了感觉。
「哦呀?居然还有意识吗?」
菲莉卡眼神有些涣散地望着低头俯视自己的男人,望着遮盖他面容的残破面具,望着残破面具上的折断十字,眸中流露出深深的杀意和哀伤——以及自知无能为力的绝望。
「真是不错的表情,哈哈哈哈!不过现在你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吧?哈哈哈哈!」
克洛泽用手压住自己的面具,身体剧烈地前后摇晃起来,发出着狂妄的笑容。
「看在你给了我不少愉快的份上,就让你没有任何痛苦的死去吧……魔力造型。」
他缓缓咧开了嘴角,抬起了左手,青白色的魔力光弧猛然闪烁,如光罩般包裹了他的手掌,勾勒成尖锐的剑刃般的形状。
「我记得当时德里克威尔公爵是因为贯穿心脏而死的,那么,就让我为你送上最美的安眠曲吧,瓦利埃尔家的千金……!」
那话语的落下的瞬间,青白色的光刃笔直冲着菲莉卡的心脏刺来。
——这次,真的要死了吗……
菲莉卡意识朦胧,模糊的视野中只有青白的光辉越发清晰起来。
——混账,我还不想死啊……
自己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做。
自己还有很多想说的话语没说。
——就这样变成炉灰什么的……
——我不要啊……
——我不甘心啊……
——我真的不甘心啊……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在父亲的葬礼上,在那场大雨中,自己曾立下的不再流泪的誓言。
自己也正是这么做过来的,但现在却忽然有点想哭了。
——为什么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我会这么弱小呢?
——为什么……弱小就必须得死呢?
怀揣着对世界的疑问,菲莉卡无力地闭上了眼眸,不再注视现实的光景,而是选择等待死亡的降临。
在最后的最后,她这样想着:
——没能听你的话,真是抱歉啊……南宫月斗。
——可让我抛下你一个人什么的……我做不到啊。
——没办法啊……不是吗?
——谁让你……
想到月斗温柔的笑容,菲莉卡嘴角浮现出不可察觉的弧度。
——谁让你……已经离我这么近了呢?
下一瞬间,青白的光芒一闪而过——
……
等待中的死亡并没有出现。
只有一股锐利的风擦过了自己的肌肤。
——怎、怎么了……?
菲莉卡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眸,然后注意到克洛泽的手掌正停滞在空中某个位置。
「这是……」
她立刻就发现有什么事物阻挡了青白光刃的下刺。
非常渺小的事物,格外细微的事物。
然而,又不可思议地具有着压倒性的存在感的事物。
「……叶子?」
困惑的声音最终从菲莉卡的喉中漏出。
那是一片树叶。
却不是一片普通的树叶。
——因为那是一片银色的树叶。
——因为那是一片仿佛会呼吸的银色的树叶。
「〈世界树〉……吗。」
克洛泽有些复杂的话语声响起。
以那话语为起点,世界忽然就变了。
原本释放着碧绿萤光的〈世界树〉宛如发生突变那般,从万千树叶的最深处,陡然蔓延出无数道银线。
无数的银线沿着无数的枝桠攀爬,就像是凶猛的浪潮般瞬间吞没了无数的碧叶。
只是一瞬间,只是一刹那。
——所有的叶子都镀上了银色。
——所有的叶子都染成了银色。
静默的夜风悄然拂过。
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奏响了整个世界。
然后,数不清的银色树叶就这么落了下来。
那像是旋舞而落的花瓣。
那像是轻舞而坠的雪片。
那像是月光洒落,那像是瀑布倾泻,那像是流苏垂落。
不过,那最像是……一场雨。
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一场淋漓尽致的雨。
银色的叶。
银色的雨。
——〈银叶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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