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没有办法阻止枯叶从树枝上坠落一样,没有人能拦住高楼上的人。
“让一下,麻烦让一下。”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接着身体被撞了一下,穿着连衣裙的少女踉跄的穿过人群,猛地怔了一下,然后瞬间就瘫倒了,撕心裂肺的嘶吼着。
是因为地上的那个男孩吧。
赤红的血从他头上溢到地面上,沿着沥青间的缝隙缓缓的蔓延,最外端已经有些发黑了。
生命已经离开他,那些闪着光的救护机器人只是在重复毫无意义的心肺复苏罢了。
雨越来越大了,血开始弥漫开来,被稀释到透明,就和女孩的哭声,和周围的人群一样,慢慢的不见了。
已经习惯了,死去的人太多。
死于食物中毒,死于最开始的暴动,死于意外,甚至死于自己的意志,半年来,岛上的人都见了太多,一开始的报纸头条,现在最多是和上月统计人数的差额。
有时候夜晚照镜子的时候,映衬出来的是红色的脑浆和被雨漆黑的地面,还有撑伞走过,仅仅转头看看的路人。
外面有些小雨。
空气凉了起来,一下通透了,有了一点秋天的感觉,乌云遮住了白天刺眼的阳光,刚下午三点,已经像是平时的傍晚。
我披上挂在入口旁的外套,沿着鸽子笼般拥挤的宿舍走廊走出去。
有几个门牌上面积了厚厚的灰,狭窄走廊中被乱扔的垃圾堵住,很多地方要侧着身子才能过去。
不过即使要挤过这个有些肮脏的地方,今天心情也比平时好很多。
我很喜欢下雨,从小开始就是这样,无论在哪个城市,在什么时候,只要下雨我都会出去转转,雨幕在身边竖起雾蒙蒙的围墙,模糊了别人看我的视线,也让我看不清他们,只有那个瞬间我才会觉得,我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灵魂而活的人,而非在别人无止尽的言论中被捏出来的畸形。
不过现在再走进雨幕的时候,多了些对以前的怀念,雨把我带回了千百个个迈着同样步调,在不同城市中穿梭的夜晚。
那个时候,我还是庞大社会中的一员。
大约半年前,世界各个角落的一万三千人,被确诊为病毒的载体。
我是其中一个。
那个时候澳大利亚刚刚因为病毒变得毫无生机,所有国家都提心吊胆,民众对病毒的恐惧也一日比一日更甚,要求隔离感染者的游行和暴动接连不断。
雨敲击着屋檐,噼噼啪啪的响着,我带上帽子,走进细密的雨幕里。
自从来到岛上,每次在雨中我都在想,为什么那个病毒没有一起杀了我们,而只是当作传播的介质。
没错,病毒并不会杀死我们。
这真是一件很讽刺的事,能让一个国家彻底崩溃的病毒,居然放过了我们这些,14到18岁的孩子。
它们在我们之间隐性传播,不断地感染幼年和成年宿主,潜伏着,在感染几乎所有人后,统一发作,杀死所有成年的感染者。
留下被社会排斥孤立的,半死不活的我们。
路的两边都是仓促盖起来的安置楼,湿润的海风摧残下,很多的外墙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
半年来这是我们透过窗户唯一能看到的景色,似乎从小就在这里长大,那些在喧嚣城市中的生活只是一场梦,只有在偶尔惊醒时才能想起支离破碎的片段。
走进电车站,脱下外套,抖掉上面的水珠,座位都锈掉了,废了很大劲才找到一个落座的地方。
最近很少有人出来了,除了一个半小时一趟的环岛电车,岛就像是个死去的遗迹一样。
抬手看了看手表,九点四十八,离首发站两站,很快就会到了。
破碎的玻璃窗,打着火把愤怒的人群,警察在扩音喇叭里的嘶吼,走马灯一样的闪过。
不要想起这些,我猛地摇了摇头,把它们甩开,平常的日子里折磨了我无数次,为什么不能偶尔放过我一次?
电车鸣笛的声音突兀的想起,把我拉回现实。
黄色的油漆,推拉式的窗户和冰冷坚硬的塑料座椅,这辆车少说跑了50年,原本早就应该进废品回收站了,因为我们的到来才重新被拖出破败的仓库。
车上空荡荡的,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车厢中间还有些飘落的落叶。
似乎连岛上的树都充满着消极的气味,早早地枯萎,我拾起它,看着上面被虫蛀出的小洞和规整却丧失了生机的叶脉,绿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可从根部生出的枯黄,说明它注定要脱落。
它挣扎不过这个秋天的,就算再呆在树上,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有时候真的很佩服它的勇气,至少能够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甚至能早早的朝它走几步,嘲笑下它的无能。
像我这样的胆小鬼,或许只能蜷缩颤抖着,等待它的到来吧。
不过也不能空出多少时间,明年的这个时候,我或许就看不到落叶了。
岛的东面有一座小山坡,离生活区的中心已经很远了,下了电车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刚登岛的时候就很少有人来,现在除了我和那些活在阴暗面的家伙,没什么人记得这个地方了。
不过这也好,远离岛的中心,偶尔需要的时候,有一个地方留下来冷静。
山脚有一个隐秘的入口,常年被等身高的草掩盖着,我拨开它们,沿着青石向上攀着,鞋已经湿透了,冰凉的感觉让整个小腿开始有点麻木,走路有点费劲。
走到一半就看到了那个破败的鸟居,已经很有些年岁了,木柱朱红的漆剥落,留下斑斑驳驳的缺口,被青苔填满,小路的青石板也被磨平了棱角,表面有着深深浅浅的坑洞。
鸟居下的路可以一直通道山顶,那边景色很好,原来的主人也在那里修了一个小小的平台,甚至还有几个小小的石头以供休憩。走上石道就被从世界隔离开,周围都是一望无际的树木,除了脚下的青石,再也没有人的痕迹,因为人聚集而出现的灯火和嘈杂声都消失不见。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以前多少次,这里都像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地方,可今天路口的草明显被人粗暴的践踏过,仔细看地上的土,还有拖拽的痕迹,地上有点暗红的血,它们沿着青石流淌又渗入土壤,被雨水冲刷后只剩下一点模糊不清的印记。
又有人自杀了?不过不应该选些仪式感一些的地方吗,这样死去除了腐烂,没有一点的意义,甚至被别人发现的可能都微乎其微。
我自言自语道,说到一半突然轻笑了起来,本来死亡就是对所有意义的终结,干净利落的斩断羁绊,在这样的事情上,有什么意义可以追寻的?这种自私到极点的事,本就不是以引起他人的反应为目的的。
可好奇心还是让我沿着血迹一点点跟过去,越往前走血就越来越多,到最后似乎变成了泼洒一样,有些血迹还分布的很远。我否定了自己以前的判断,自杀的人不会这样的剧烈挣扎,而且这么大的出血量也难以支撑一个人走这么远。
在浓密的树林前,血迹一下变得极浓,旁边的草也被弄得很乱,草皮被掀起,血厚厚的涂在上面。
拨开那片树林,我看到了那个树边的,白色的身影。
她就静静的蜷在那里,被雨淋得通透,却没有一点去遮蔽的动作,咳出的血在白色的连衣裙上绽放开黑红色的大丽花。她几乎是一个血人了,难以想象遭到了什么样暴虐的对待,腿上也不停的流着血,顺着大腿淌到雪白的足尖,从破裂的指甲上再滴落地上。
她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了,皮肤格外苍白,给人一种随时都要消失的透明的质感,像是雪白的画纸,凝固的血就是留下的笔触。
可这样破碎的身体,突然抽动了一下。
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被血濡湿的衣襟,呼吸造成的微小的起伏。
我抹了一把头上细密的汗珠,把垃圾倒到垃圾桶里。
房间难得这么整洁了。
好久没有动过的书架终于变的整洁起来,桌子也擦了很多遍,柜子下面的灰尘也都扫干净了。
为什么突然打扫起来了呢?
或许是因为床上那个女孩吧。
她被子外的手腕上,缠绕着白色的绷带,苍白的脸颊也红润了些,只是刚刚受过伤,身体依旧瘦削。
几天前的她还是狼狈的蜷缩在血泊里,气若游丝的样子,不过看来那些血有很大一部分不会是她的,救回来后检查伤口,不过是静脉的划伤。
被子稍稍蠕动了下,接着缓缓的撑起一角。
算起来已经三天了,是时候该醒过来了。
她吃力的撑起身体,环顾着四周,视线定在窗外缓缓坠落的夕阳。
然后仿佛突然失去力气一样,噗的一下栽回被子里。
“你醒了啊。”
我洗了洗手,去把被她弄乱的被子重新掖好,目光扫过她的面孔。
就算这几天已经看到过很多次了,可依旧会感觉到她身上那种美到不真实的感觉。
夕阳的光穿过窗户照进来,打在她玉石般的皮肤上,瀑布般漆黑的齐肩发披上在背后,天鹅样修长而又洁白的脖颈,连接着分明的锁骨,棕色的眼睛空洞的盯着天花板,刘海散乱。
“为什么是我……”她轻声说道,但不像是在问我,更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我没明白她的意思,问道。
“没什么。是你救我回来的啊。”她支开了话题。
“出去转圈时偶尔发现的。”
热水壶里的药凉了一些,刚刚到不烫手的程度,我摇了摇杯子让底下的药溶进来,然后递给她。
“先不说这个,把药喝了,还没退烧呢,这个时候感染就麻烦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拉起了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慢慢撑起来身体靠在墙上,接过我的杯子,双手捧在胸口,小口小口的抿着。
看她起来,我把一个小夹克也给了她。
这个时候她似乎意识到了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掉了,的确这样的衣服和她的气质不符,宽大的T恤和短裤,不过这也是我所有衣服里最舒适的了。
“衣服是你帮我换的啊。”她小声说到。
“想等你起来和你道歉来着,那个时候也没有办法,你的衣服太脏,不换的话伤口会感染……”
她摇了摇头,打断了我的解释。
“没事的,我不在意这些,说起来还没好好谢谢您呢,这么多天,一定麻烦了您很多。”
她转过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不过这在她无神的双眼和苍白的脸颊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不但没有一点向上的希望,反而充斥着消极到极点的自我放弃。
她身体第二天就好了很多,伤口也基本痊愈了,勉强能下床走路。
“等你恢复过来,找时间去买几件衣服吧。”
我对她穿我的衣服没什么意见,只是我这里真的没有女式内衣什么的,她穿的又格外宽松,很容易走光。
“嗯。”她点了点头。
即使醒了过来,她也属于那种格外安静的,只是缩在床的一角,偶尔起来翻翻书架上的书,不过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盯着窗外发呆。
“说起来你为什么会救我,一般人不都会装作没看见吗?”
“可能是小时候我爸妈教我的吧。”我回答道。
“你父母?”
“是啊,他们都是医生,从小就告诉我救死扶伤,当然他们也跟我说过别逞能,能叫救护车或者有更专业的人就别自己动手,不过岛上的医生……你也知道的,机器人没办法处理这种突**况,叫他们来没什么用的。”我回答道,是的,岛上连医生也是机器人,除了我们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生命了。
“你还记得他们啊。”她突然问起来,语调有些怪。
“毕竟进来前答应要好好读书,以后出去也好找工作,虽说现在客轮的频率出去很难。”
她没有回答我,扭过头,又专注着看着外面。
云慢慢的飘过来,投下的巨大阴影不断移动着,吞噬着整个小岛。
“我去买点吃的。”
天越来越阴,看来是要下雨了。
街上人一如既往的少,只是在靠近中心商场的地方,才开始有一点人。
岛上的春秋很短,夏季刚过似乎就要入冬了,呼出的气在空中凝出白色的雾。
半年来岛上的时间像是冻结了,货架上日复一日陈列着那些压缩食品,一开始的宣传页依旧停留在几个月前,海报上巨大的冰淇淋斑斑驳驳的。
我拿了一大袋泡面,一些调味料和一瓶复合维生素,走到收银台的时候,又转回去拿了炼乳和面包片,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能省则省,不过既然多了一个人,还是尽量照顾好她。
这个月的补给一下被用去一半,整天窝在家里,靠补给支撑两个人的开销有些困难。
在我想办法的时候,机器人把东西打包好递了过来。
上面鲜红的打包带吸引了我的注意。
以前的打包带只是单纯的白色胶带,不过这次上面印着字迹。
“你不觉得不应该是我们吗?”后面跟着一堆像是网址的字母。
看到那行字我就明白了。
岛上一直不缺乏对联合政府反感的家伙,或者说大部分人都对这种处理方式有意见,也有不少人尝试过组织过反抗什么的,不过要么被关到岛一角的监狱中自生自灭,要么离奇的失踪,成为人数统计上的差值,名字都留不下来。
至于他们的结局是什么样,大家都心照不宣。
这次的人明显能力很强,能替换掉常用的打包条还不被发现。
虽然再怎么样结局也不会变。
不过我好奇的是他会如此执着于从这里离开,当然自由是个很重要的因素,可以解释一开始那些毛毛糙糙的反抗,不过像他这种有能力的人,我不认为自由会成为去冒生命危险的理由。
我没有去掉打包条,只是用餐巾纸包了一下,这次的事有些奇怪,让我有点不安。
游轮最近不断的减少,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她接过面包片,咬了一口。
天完全的黑了下去,对面成排的宿舍楼单调的亮着灯,除了遥远海面上固定炮台不断扫过的探照灯,只剩下一片漆黑。
只有这个时候会感谢宿舍的拥挤,台灯微黄的光就能把整个房间充满,促狭的墙壁也给人一种温馨的安全感。
她的气色好了很多,放松了不少,身体不在像刚回来那样紧绷着。换上了毛衣之后给人一种邻家小姐姐的感觉,发丝披散在光洁的肩膀上。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呢。”看她心情好了些,我问到。
“枫,枫叶的那个枫。”
我被她的话卡了一下,没有姓氏吗?应该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只有一个字吗?”
她沉默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一下,重新变得通透。
“原本还有姓氏的,不过在这个岛上,那些过去的东西都没有什么用处了。”她的笑容有些苦涩。“你呢?”
“时语。”我回答道。“多多关照咯。”
她轻轻的点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低下头安静的吃着面包。
肚子也有点饿了,我起身去煮那一包泡面。
“我来吧。”背后想起她的声音。“你就吃这个啊。”
“没办法,经济又些拮据嘛。”
她笑了下,挽起袖子,小臂修长洁白,看来她很擅长这方面,熟练的炒香了调料,然后盖上锅盖等着水开,房间里一下飘满了花椒爆出的香气。
“包装带上写的是?“她打着鸡蛋,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可能是因为蒸汽吧,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好像是一些反抗组织的招募信。”
“已经开始了啊。”她自言自语道,旋即苦笑起来。“真是有够固执。”
“你说什么?”我不太理解,问道。
她摇了摇头,水刚好开了,她撕开料包撒进去,接着下进去面,稍微软化后开始搅动起来,把蛋液一点一点的倒进去,她手很稳,金黄的蛋液下坠时化成一跳称条匀称的细丝,一下沉没在汤里,又变成黄白的蛋丝浮起。
一碗蛋液倒完,面也煮的差不多了,她盛起面,接着倒上汤汁。
“希望味道还不错。”她用布隔着,把面放到了餐桌上,然后去洗那个用过的锅。
尝到面的时候我还是很惊讶的。
平常我都是怎么简单怎么来,甚至不用开火,水一加料包一洒就可以了。煮出来的面明显更加筋道,汤的味道也充分的渗了进去。
收拾完东西,她到对面坐下,盛起自己的一份。目光扫过餐桌,似乎在找什么,不过马上又收回去了。
“是要酒吗?”我递给她一瓶小二,这是岛上匮乏的物资中,仅有的酒精制品了。
“看来你也经常麻醉自己啊。”她自嘲的说到,接过酒杯,轻轻的抿了一口。
接着咳嗽起来。
“小心些,你身体还没好。”我说道,可她还是不停的喝着,很快就只剩下半杯了。
看的出来她被很多烦心事困扰着,只是一只没有说的打算,就像她身上的伤一样,似乎这件事从没发生过,苏醒以来从没有提起。
她就这样安静的喝着闷酒,一句话都没有,直到醉倒在餐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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