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死神的好处有什么，我可以列举出一大堆缘由，诸如思维方式远超人类、可以摆脱肉体的累赘、还可以获得永生，不用再与任何人生离死别等等。
但是作为人类的好处，我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能也正是这样，人类才会接二连三地选择成为死神。
不是说做人没意思，要是和野兽相比，当一个人类当然很有趣。但是和成为四维生物的死神来比较，所有亮点又都只能像褪去了色彩一般干涩。人们为此趋之若鹜不是没有道理的。
夕阳西下，我坐在庭院吃零食的时候，死神又问了一遍：
“现在你打算答应这份企划了吗？”
“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能拒绝。”
“那就是答应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销声匿迹了。
我拍拍手上的碎屑，转身回屋去整理行李。这将会是我第一次单独出远门，而且看起来下一次回家的时候，也是与世长辞的那日了。
或许吃的穿的可以不用带，反正废弃的超市里总有我需要的，但是手机、掌机这类便携的游戏设备绝对不能落下，一天玩不到游戏我就要死了。
当这个想法冒出来时，我已经忍不住打开掌机玩了起来。屏幕显示的是《赛博朋克2077：重置版》，这也是我最喜欢的一款游戏，即便二周目、三周目刷完，我还是有动力再玩一遍。
阿风也有自己喜欢的游戏系列，是以前家喻户晓的《最终幻想》，这个系列的作品越做越差，但魅力却始终不减，这也是让阿风又爱又恨的原因。但是他对这个系列最不满的，就是《FF7：重置版》居然跳票跳到人类绝种都没出来，他很生气。
“看来你已经打算今晚睡一觉再出发了。”死神发现我在打游戏，在我耳边幽怨地提了一嘴。
“难道不应该这样吗？”我反问。
“行吧，你是大牌，你开心就好。我们明早再走。”
“晚安拜拜。”
“你别玩通宵了。”
死神最后唠叨了一句。原本一直若有若无的电流音戛然而止，这代表死神终于离开了。
我躺上床翻了个身，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游戏屏幕。
……
事实正如死神所说，我一玩玩到了深夜，等感觉眼睛酸胀的时候已经睡意全无。
估摸着再过两小时死神就要来拖我出门了，我也就不打算再赖床。
起床溜达了会儿。
印象中，在那些文艺电影里，如果主角要离开家乡，都会最后徘徊一遍，把房子里每一处细小角落都印在脑海里，像与多年的老友般珍重。
可这栋房子我都住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逛遍所有地方，只觉得没劲。
不对，好像还有一个地方我并不熟悉。
我突发奇想想去阿风房间看看。
一开始我只是闲来无事，想看看阿风留下什么东西。他的房间布置与我的差异不大，东西基本不收拾，全摆在桌上或者地上。但是翻箱倒柜了一会儿后，我突然记起一句话——死神说我是最后一个人类。
那也就是说，和阿风聊天的那个女生是不是也……
这事稍显突然，我也是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一茬。但连阿风的遗体都已经被我扔进海里了，那个女生的死活，在我心中倒也不重要。
虽然这么想，但我的视线还是落在了阿风的电脑上，不一会儿就开机解开密码，搜索起了他的聊天记录。
列表里第一个人的头像就是一个可爱的二次元少女，只有她的最近消息是在这几天，其他人全是几个月起步，甚至几年前的也有。
连蒙带猜大概就是这个人了。
等我打开界面，印入眼帘的第一句话是——
“我好想你。”
我心头一颤，这是阿风的留言。简单四字，信息量极大。
因为对方好久没有回复消息，而在最后的这句“我好想你”之前，全是阿风的刷屏，清一色地在请求呼叫。
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连忙往上翻动聊天页面，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甚至已经开始脑补起阿风平日在我面前嘻嘻闹闹，装作没事人一样，说不定背后却默默对着电脑抹眼泪。
他一直没和我提这事，就是为了抑制内心的痛苦吗？
终于，我找到对方女生萌萌哒的头像旁，回复的最后一条信息言简意赅——
“滚！”
我：“？？？”
难道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我继续往前翻了翻，发现对方的回复永远很简短，而且翻来覆去都只是那几个词。
“滚”、“去死”、“神经病”等等。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头像萌萌哒二次元的妹子发的消息，而且这些回复中还掺杂着语音，当然语音里的内容还是在骂阿风，不过令我有些意外的是，这妹子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而更意外的是，妹子说了这么多难听的话，阿风居然还是锲而不舍地死缠烂打。
难不成阿风有那方面的倾向……
我带着无语的心情，最终打算从前天的聊天记录看起。
第一条消息是阿风发的，时间是一大清早：“在吗在吗？”
妹子发了一串代表无语的点点点，显然饱受其骚扰。
妹子：“咋啦……”
阿风马上回道：“我昨天想明白一件事。”
妹子：“什么事？”
阿风：“我认为喜欢是分两种的，一种叫‘喜欢’，另外一种则叫‘就是喜欢’，大多数人的爱都是前者，一旦受到疼痛就会止步，而我对你的喜欢是后者，永不停歇，且义无反顾。”
风女：“……”
阿风：“有被感动到吗？”
妹子：“不敢动不敢动。”
阿风：“哈哈，是吧？这可是我今早一拍脑门想出来的情话，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哪怕我有一天看到你上厕所不雅的样子，我也依旧始终如一地喜欢你。”
妹子：“？？？”
阿风：“是不是感受到我的诚心了？肯答应我的求婚了吗？”
妹子：“滚！”
妹子附上了一脚把人踹出门的表情包，然后阿风接下来再怎么发消息，妹子都一概无视。
看到这我不禁捂住了脸，我总算明白对方为什么那么不待见阿风了。
电影里都说爱情使人盲目，我现在懂了，何止是盲目，这是连智商都跟着一起瞎了啊。
真不知道阿风是怎么厚着脸皮说这些话的。
我继续往下翻，发现阿风的聊天大多如此，完全是想到什么聊什么，比跟我聊天还随便。虽然我没谈过恋爱也没打算谈恋爱，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就凭这些低俗段子怎么可能赢得女生的芳心？
我实在为阿风的前途感到堪忧，甚至还想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一顿。
只是，他似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顾虑了。
这一天的消息记录很长，因为大部分都是阿风在灌水，说些没营养的东西，我翻了好半天才发现一点端倪。
在昨晚，对方居然主动找上阿风。
是的，第一条消息就是那妹子发的，她说：“喂，在吗？和你说件事。”
阿风：“哦哦哦哦哦？！什么事？这可是你本月第一次主动找我。”
妹子：“你还好意思说……”
阿风：“呃，不贫了不贫了，你说正事。”
妹子：“咳咳，好吧。”
妹子：“老师前段时间走了。”
阿风：“哦？那个白人大叔啊，他的年纪也挺大了，确实差不多了。”
妹子：“嗯，几个月前他回了趟英国那边的家。我以为他只是想回家看看，但没想到他是打算叶落归根，在自己家里离世。等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我赶到英国那边把老师的遗体埋葬，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阿风：“你为什么不叫上我？”
妹子：“不想看见你的脸。”
阿风：“……”
妹子：“我啊，其实也差不多了。”
阿风：“啊？”
妹子：“就是身体啊，状态啊，什么的。我有感觉到最近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觉得很无聊，又不想让自己充实，认为自己浪费人生，却还是一错再错。阿风，我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阿风：“嗯，你得的病很严重，这叫懒癌晚期。”
妹子：“……”
妹子：“算了，与其再这样无所事事下去，不如直接成为死神好了。反正老师也过去了，我去探望一下他，看看他在死神世界过得怎么样。顺便也可以帮你探探路嘛，到时候你作为死神菜鸟，就可以请教我啦。”
阿风：“等等，你要用安乐死？”
妹子：“对啊。”
阿风：“可、可是，可是那个诅咒！”
妹子：“噗——阿风，那可是我们小时候老师吓唬我们玩的，你不会到现在还当真吧？”
阿风：“我、我我我我我——不是、可是、那个……我，唉呀！我现在就去日本找你，你先等我到那边再说，在网上我跟你说不清楚。”
妹子：“不用了啦，你不是还有个孩子要带吗？你好好照顾他吧。”
阿风：“那小屁孩都长这么大了，能照顾好自己！听着，我马上开车去最近的跨国传送带，到你那儿估计要几个小时，你等着我，一切到我到再说！”
妹子：“真是的，你老是不听我话，自顾自地讲那些有的没的，所以我才十几年都不想见你！”
阿风：“我……”
妹子：“就这样吧，我去找安乐死注射剂了，不用急着来找我，就当是度假日，我会在那边一直等你们的。”
阿风：“可是我们的婚还没结……”
妹子：“滚。”
消息到这戛然而止，下一条消息则是四个小时后。
那时候正好是凌晨两点。
阿风回话了：“还在吗？”
“在吗？”
“在吗？”
“在吗？”
阿风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但对方迟迟未理。
然而我已经知道剧透了，就是我最开始看到的那些消息。果不其然，一直拉到最底下，对方都再也没有回过一句话。
最后出现的则是阿风的那句：“我好想你。”
我不禁把目光投向椅边的那张床上，床铺上隐隐约约还留着形似阿风身体的凹陷痕迹。脑海随之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面——在那个微凉的深夜里，凉风有信，秋月无边，阿风就这么抱着自己的脑袋翻来覆去，彻夜未眠。
相思断了肠。
不论怎么说，阿风终于能和他喜欢的人团聚了。我感慨着。
而在打量阿风的床时，我才发现床头柜上有东西。
那是一盒，空了的安乐死注射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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