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晃晃的，阳光也明晃晃的，人也跟着恍惚。
异国他乡没有比故乡多什么，也没有比故乡少什么，让人昏沉沉地想睡觉。
“我们现在正在路过笠间神社，你们看那雄伟的白色鸟居，那就是神社的入口，想要截图拍照的请——请、请、请……呃，列车已经开过头了。”
死神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景点，只不过话才说到一半，窗外的景象早就一闪而过。
我也看见了死神所指的鸟居，那是由两根圆柱、还有横插的笠木、岛木与贯组成的大门，就像一个大大的“円”字。
从鸟居处可以看见神社里繁茂的树木与灰色砖瓦建筑，只不过列车开的太快，我也就趴在车窗上看了两眼，对这座神社的评价，只能是个充满自然光景的地方。
“算了，算了。不是日本出身的朋友可能不清楚，这种以“稻荷”命名的神社，日本全国有好几万座，所以也没啥稀奇的，这种乡下地方啊。”
死神抱怨了两句，看得出还在耿耿于怀：“不过还是言归正传，虽然这类神社很多，但笠间神社却是日本三大稻荷神社之一，也算是茨城县为数不多的风景名胜了。从鸟居进去后右转就是放置在入口处的水手舍，这是用来清洗双手的地方，毕竟是来神社祭拜神的嘛，仪式肯定少不了，在日本参拜神社都得进行洗手礼，先右手拿水舀浇洗左手，然后再换左手拿水舀……”
虽然笠间神社早已远去，但死神的介绍还没有停下。倒也还算敬业。
听着他讲述那个年代，人们为了虚无的神明，建立起毫无用处、但象征某种精神慰藉的神社。那些建筑自成一派，有着自己的风格与意义，倒也算是别具一格了。
可能谈不上心往神驰，但筑波大学之旅结束后我的兴趣要是还未减的话，我会打算来这里逛一逛。
“我们今天的目的地是筑波大学。那其实筑波大学以前也是在世界上排的上号的，毕竟是日本最古老的几所大学之一。当然，提到茨城县，大家肯定都没什么反应，但说到筑波市，应该就有不少人联想到科学城了，这也是筑波值得一看的地方。”
在死神说话的期间，我已经下了列车，开了地图导航四处张望。
都到这了我才发现，其实筑波大学离东京更近，我从茨城站出发反而是绕了远路。
当然，会这么想也是因为我答应了死神的要求，才会尽量找一些繁华有名气的地方，但如果是个人旅游，我觉得茨城县倒是更符合我的胃口。
茨城虽然朴素，但就和自己的故乡一样，人们会认为它是最没魅力的城市也不是没道理，因为大家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家乡是怎么有趣的地方，尽是看惯的山和水。
其实在我看来，这也算茨城的魅力之一，任谁生活在这，都会有种自来熟的安逸感，并不会觉得不适应。
“话说，你知道对方住在哪个寝室吗？”
“呃……”
这问题问的我有些措手不及，我已经到了追越宿舍区楼底下，听说男生一般住春日宿舍，女生住追越这边，但就算用排除法排除了一半，在这偌大的宿舍楼里找一个人还是项浩大的工程。
不过线索总应该有的，大不了一扇一扇门找过去。
女生寝室楼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清爽干净，放眼望去，走廊的墙壁上贴满了白色横幅，上面的内容是“死亡无罪”一类的奇怪的汉字，这让我想起看过的日本黑帮电影里，那些暴走族会打着“夜露死苦”的标语一样，又中二又意味不明。
但是日本的文化就是这样，贴的标语多了，就有种奇怪的洗脑魔力，看着一串串“死亡无罪”的汉字，即使我看不懂他们想表达什么，也有种身处其中的号召力。
“风女是前天去世的，打了安乐死注射剂，应该就躺在自己房间里。”我想起了一条线索。
“风女这个称呼就定下来了？？？”
“你关注点在这个上面？”
“……”
死神显得欲言又止，无话可说。
“走吧走吧，赶紧行动，晚上我还想打会儿游戏呢。”我催促道。
不过死神又不能干涉三维世界，找人的活只能我一个人干，这句催促就像对空气说一样，搞得我很没劲。
从一楼开始找起，能开门的直接开进去，开不进的就一脚踹进去，踹不进去的……就算了。
老实说找了一会儿后，我开始对这个找人计划产生疑惑了啊，一开始想风女总不至于闲着没事干把自己反锁在门里吧？但踹了几个门后，发现反锁的还挺多，我不禁有点慌了。
锁啥门啊姐姐们，总不会要让我空手而归吧？
我花了一个小时把一楼找了一遍，累兮兮地打算上二楼。
就在此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死神，你们是能直接调上帝视角找遍整栋楼层的吧？”
“对。”
“……”
听到死神的回答，我一阵无语。
“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啊。”
“……”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好像也没法怪死神，虽然我感觉他在看我笑话一样，但我还是喘着粗气，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从一楼往二楼走。
“行，你赶紧调上帝视角找一下，风女是在前天离世的，应该很明显。”
说话间，我已经抬头看见二楼的走廊了，离我最近的那个房间正房门大开。
心中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死神回复我了：“就在2楼第一个房间。”
“……”
我扶着墙，站在二楼楼梯口，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
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想叫死神下次记得早点提醒我，但是想想可能也没下次了，只好一口闷气咽下肚子。
不管怎么说，目的地终于还是到了。
寝室楼里的房间一般都不大，但是风女这间寝室只有一张床，所以看上去很空旷。而大理石地板干净得能反光，连根掉地上的头发都没有。
床上正躺着一个女生，神情放松，如果不是看见掉在地上的安乐死注射剂，以及她脖子上浅浅的尸斑，我会下意识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就和阿风一样。
“她就是风女了？”我问死神。
“你真不打算改这个称呼了？”死神无奈道。
“你还在意呢？叫风女怎么了，不挺好听的吗？”
“行吧……她就是你要找的人，整栋女生宿舍死亡时间最短的人，应该不会有错。”
我点了点头，慢慢靠近风女。
风女和我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但见到她本人的时候，这种不一样并没让我觉得违和，而是觉得她长这样也挺好看的。
风女外貌上最大的特点是她的头发，像黑森林一样茂盛，从床头一直拖到脚边的地上，看着有种奇妙的吸引力，让我移不开视线。
我猜这头发估计比她身高还要高，很好奇她平时走路会不会被自己的头发绊倒。
除了头发之外，风女的全身上下都只能用“小”来形容，脸蛋小小的，手臂细细的，如果只看身材不看面相的话，我甚至会认为她的年纪比我还小。
依我个人审美来看，风女确实长得很好看，也难怪阿风始终对她念念不忘。
我伸手摸了摸她手臂上的针孔，没有人类的体温，只有冰冷。
盈盈一握，仿佛轻轻一捏就会断裂。
“这就是阿风一直在等的人啊……”
“怎么了吗？”死神问。
“没什么，希望她在死神世界能过的好点吧。”
其实从很久以前我就想认识下风女，毕竟听阿风唠叨了那么久，总有些好奇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如今如愿以偿，虽然见面的时机和情况都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但我已经很满意了。
死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轻叹了一声。
……
我没有擅自动风女的尸体，打算就放任她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管。
阿风是因为与我有过约定，所以我才会将他海葬，而风女的愿望是什么呢？既然不了解，那还是别瞎操心了。
我只是在房间里转了转，然后发现了风女的电脑。
死神问：“话说，你来找风女的目的是什么？”
“好奇啊。”
“好奇？仅仅就这样吗？我以为会有更深的理由。”
“我答应你做云世界直播就是因为好奇，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当然也是好奇喽，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世界还有许多令我好奇的事，我想我早就去死神世界和阿风汇合了吧？先不说这个，我玩会儿电脑先。”
我熟练地打开了电脑。
死神：“……”
为了轻装上阵，我最终的行李就只有一个掌机和一部用来查询资料的手机，掌机上的游戏虽说确实好玩，但有时候也会想念电脑的鼠标与键盘。
风女的电脑没设密码，毕竟她也不知道会有人翻她电脑。哪像阿风那家伙，居然还怕我翻偷看他电脑，还好我机智，三下五除二就猜出他的密码。
显示屏上出现了电脑的桌面，我扫了一眼，发现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图标——浏览器、通讯工具、音乐软件。没了。
居然没有游戏。
我惊讶于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电脑上不下游戏！要知道电子游戏可是人类的精神食粮，风女居然不靠电子游戏都能填补精神的空白！
风女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间高深莫测了起来。
人类越来越少后，对于通信基站一类的维修工作也跟着变少，很早以前就差不多没人干这些活，就像我平时在路上用手机查地图或者资料的时候，都得找个信号好点的地方。
风女这边肯定是有网络的，看右下角的三格信号就知道了，总之先下个游戏再说。
等待期间，我随意翻了下风女的通讯工具，和阿风那一大串好友不同，风女只有两个好友。
其中一个自然是阿风。
而另外一个人是初始的灰色头像，自我说明还有空间里都是空白，就连仅仅填上的性别男和年龄都令我怀疑该不会是系统默认的？
姑且先将其称作灰人吧。风女与灰人的聊天记录几乎为零，只有他们添加好友的第一天，风女给灰人发了一条“能收到吗”的信息，而灰人回了个“嗯”。
还有隔了多年之后的一条消息。
灰人：“来年的春天，我希望你能到英国看看。”
风女：“怎么了吗？”
灰人：“因为海德公园的花开了，开的很美。”
风女：“什么意思？”
风女：“嗯？你还在吗？”
风女：“怎么不回消息啊？”
风女：“……”
聊天记录只有这两次。
看到“英国”这一字眼，我的第一反应是风女和阿风最后一次聊天，所提到的“老师”，那个人似乎就是在英国去世了。
但兴趣也就止步于此了，现在这个世界是缺人，但从不缺人的故事。再者说了，这些人的剧情能有游戏里来的波澜壮阔？
我又随手点开了阿风与风女的聊天记录，虽然已经看过了，但闲着也是闲着。
“等等，这个页数好像不对？”
我一眼就发现风女这边的聊天记录比阿风的要多！
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内容似乎还多了不止一点半点，这页数至少也是阿风那的三倍以上。我皱着眉随便翻了两页，全都是我没有印象的。
看来还得从头找起。
风女的聊天框界面是初始的天蓝色，简洁明了，很快我就专注于屏幕上的文字。
风女：“我已经到了！”
阿风：“哦，那边吃的习不习惯，环境还适应吗？”
风女：“还行，其实和我们以前住的都差不多。”
阿风：“嗯，那好好照顾自己。”
风女：“放心啦，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阿风：“那先这样，我去浇花。”
风女：“拜拜！明天我再联络你。”
这是他们第一次的聊天记录，看起来非常得……普通。
不如说阿风显得正经过头了。
我微微有些诧异，毕竟我之前所看到的聊天记录里，阿风完全就是个只会说烂梗的话唠。
我瞥了一眼消息时间，是十六年前。这其中发生了什么？
“这个时间跨度，好像比我的年纪还要大。”
我默默算了下阿风的年龄，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十六前他也就是刚好十岁，风女估计也差不多。
而且看他们的语气，似乎早就是老相识了。
也难怪阿风耍流氓那么多年，对方还没怒删好友，原来阿风以前还挺正经，也有可靠的时候。
阿风和风女小时候的聊天记录特别单纯，满是两人分享日常生活的喜悦，很多片段看起来都让人不禁会心一笑。
风女：“我这边下雪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雪，好漂亮！你看照片！”
阿风：“哦？这是堆雪人吗？”
风女：“嗯嗯，我堆得是不是很可爱！”
阿风：“嗯，玩的开心啊。”
……
风女：“今天我吃了瑞典的鲱鱼罐头！那气味好难闻啊，但是味道出乎意料还可以？哪天我回去的时候给你带一罐吧！”
阿风：“不用！我有洁癖。”
风女：“只是臭而已啊，又不是脏，真的，很好吃的！”
阿风：“拒绝！”
……
风女：“老师带我去了趟北美，拿了好多器材，他说我们接下来会去好多偏远的地方，所以得想办法解决网络信号的问题。北美这边还是老样子，田野、楼房、街道什么都很大，也什么都很空，很难想象老师说以前有三亿多人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三亿，那该有多少？”
阿风：“嗯。”
……
风女：“我和老师在非洲发现了一个远离人世的部落！这里大概有十多个人，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不过我猜你不会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人吃生肉还喜欢涂脏兮兮的颜料在脸上，而且每晚都要跳大神，夜里的篝火既温暖又明亮，真的好热闹！”
……
风女：“南极站！裹了两件羽绒服我还是觉得好冷啊。这里全都是冰块，白茫茫的，我还是觉得城市更好。我看见好多企鹅，一摇一摇的好可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发现北极熊。”
……
风女：“阿风你变了！你居然不吐槽我南极哪来的北极熊！本来老师还问我想不想回家一趟，但你好久都没回我消息了，我生气了！不回去了！”
风女：“喂，你听见没有啊！”
风女：“哼！我不管你了！”
两人的聊天气氛从中途开始急转直下，原因是阿风的回复少了。
于是记录也终于戛然而止，两人似乎是吵架了。
阿风一开始还总是第一时间回复，而且一聊至少都是十分钟，到后来风女找他聊天，他都只是简短地回复几个字，最后直接销声匿迹，不是敷衍了事就是干脆不回消息。
我大致扫了眼时间，上面这些对话都是一年里发生的，看这聊天内容，风女似乎跟着那个叫老师的人，走了好多地方。
这不就相当于我要进行的环球旅行吗？看来大家都挺喜欢旅游的嘛。
阿风许久没有回复消息，这让风女一时气愤，但很快风女就认怂了。
毕竟他们俩相隔异地，谁知道在不经意间，对方会出什么情况呢？
消息记录一个星期后。
风女：“阿风，阿风！你回消息啊，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风女：“你等我，我马上回家！”
阿风：“不用啊，我没事。”
阿风轻描淡写地出现了，风女紧接着发了个泪流满面的表情包，表达自己终于松了口气。
风女：“你干嘛去了啊！消息都不回我！害我担心你会不会一声不吭就去另一个世界了。”
阿风：“没什么，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
阿风发了个黑眼圈熊猫的表情，熊猫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边流眼泪边打哈欠。
风女：“发生什么事？除了每天浇花松土打游戏，还能有什么？”
阿风：“养孩子啊。”
风女：“养……嗯？？？”
风女反手一个黑人问号表情包。
风女：“你再说一遍。”
阿风：“……养、养孩子啊。”
风女：“你还有一次机会。”后面跟着一个滴血的菜刀表情。
阿风：“养孩子就是养孩子，我实话实说怎么了……”
风女：“你你你你你你你——不知廉耻！”
阿风：“？？？”
风女：“我才出门一年多，你就和别的女生亲热到孩子都有了！母亲怀胎要九个月多，那不就说明我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把女生搞大肚子了！变态变态变态！”
阿风：“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风女：“你还不承认，把别人弄怀孕也就算了，不敢承认的男人才是最令人恶心的！恶心恶心恶心！”
阿风：“你别瞎脑补了啊，我就只是捡了个小婴儿！他被抛弃了，我只好把他带回家抚养，就这么简单啊！”
风女：“弃、弃婴这么狗血的事，不是以前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吗？空口无凭，证据拿出来。”
阿风：“不信拉倒，我一童贞年龄等于出生年龄的人，难不成还我的左右手会怀孕？”
风女：“……”
阿风：“……”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风女：“……恶心。”
阿风：“对不起。”
阿风连忙发了一个瑟瑟发抖并土下座的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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