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浓郁，遮天蔽日，点点豆大的雨花打在老大身上。
老大脸上的血迹被冲刷下去不少，露出一张呆滞的面容。
他僵硬的转动着脖子，环视着所有自己一一挑选培养的刺客。
有人会难受，有人会悲伤，有人会无视，有人甚至会暗喜。
但这些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一点点撑起了身子，缓慢到似乎都能听到骨头间的摩擦声。
当啷一声，老大手中提着的那把无锋刀撞到了地上。他一步一个脚印的来到了少年尸身前，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他的手放在少年鼻前很久很久，直到一滴雨珠从少年鼻尖滴落到他的手指，他布满皱纹的手才微微抖了抖，重新放到了刀柄上。
萧瑶站在肖安身后，见到刺客老大收回了手，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她并不害怕生命的逝去，作为峨眉的首席弟子，她见到的算不上多也绝对不少，只是她真的不敢相信，也从未想过一个小小少年会这般荒唐的死在自己人手下。
人在江湖，命太轻浮。
她猛地回想起了师祖爷爷还没有远游的时候。
那时还是春天，怎样的日子她已记不清了，也许同样是个阴雨的天气。
萧瑶少见的偷偷跑到了山水山上寻肖安和方雨一起踏春，就在经过那山间的小瀑布时，她无意间瞥到了平时没个正型的无风叔叔正负着手站在瀑布边上不知想些什么。
萧瑶透过林中灌木瞧了一阵子，总觉得无风叔叔今天不太正常，站在水边不安全，便轻轻起身想要告诫一下他。可刚刚迈出一步不到，方无风突然举起了酒葫芦，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口苦嵩酒。
瀑布之前，他闭着眼睛任凭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裳，静谧的树林因为水花的声音倒也平添几分生气。
方无风半白的头发沉甸甸的搭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空气含糊不清的喊出了几个字。
“命这玩应，真他娘的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啪”的一声，手中的酒葫芦摔倒了地上，他垂着头缓缓的跪到了地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怔怔的望着不远处的一座石堆，嚎啕大哭。
萧瑶被惊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她从未见过方无风什么时候这个样子过，甚至就连眼泪她也只会在他笑到不行的时候才能看到。
方无风跪了很久很久，直到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他才缓缓撑起了身子，一步一步失了魂般离开了石堆。
见到方无风走了，她来到了石堆旁，看到了上面刻着的几个字。
“方无风之妻，邢疏竹”
她愣住了。
她不可能会忘记那位总是带着一脸和善笑容，却把肖安和方无风两个活宝治的服服帖帖的阿姨。从小到大，自己的师傅很少关照自己的生活，甚至于萧瑶自身的性格有很多都是从山水山上的疏竹阿姨身上学来的。
她的确许久没有看到疏竹阿姨了，方无风叔叔告诉她疏竹阿姨只是出门旅行了，如今若不是见到了这个石堆，说不定萧瑶仍然会以为疏竹阿姨不过是出了趟远门。
剩下的记忆变得有些支离破碎，她记不清了，唯独记得在毫无征兆的，一道刺眼的雷电划过了天空。
眼前恍惚，萧瑶下意识的握住了肖安的手。
肖安愣了一下，随即也轻轻的回握住了萧瑶柔软的手掌，淡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老大静静的伫立了半晌，也许是出于心底剩下的一丝愧疚，一众刺客都没有作声。
老大颤巍巍的吐了口气，转过了身，踩在湿烂的枯叶上走到了一位刺客面前，却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抬起了握着刀的手，不迅速也不猛烈的落了下来。
树木一颗颗的倒下，却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那把刀一遍遍扬起落下。
人头起而后落。
刺客张大了嘴喊着，但没人听的到他说了什么。
一道血线出现在他的脖子上，也同时出现在许多人的脖子上。
落叶四散飘飞，杂乱无章，遮天蔽日。
天色阴沉的透不过阳光，林子中暗了许多。
一道闪电突然划过，照亮了树林。
惊恐，哀求，愤怒。
只有老大依旧面色不改。
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越来越大，有如倾盆，地面上多出一个个小坑，雷电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老大的面罩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原本乱糟糟的头发全都耷拉在耳边。
又是一道闪电，可只映照出了老大毫无波动的面庞。
当啷一声，老大手中的刀碰到了地上，七具尸体仍旧在颤抖。
雨点砸在老大的身上，却冲刷不掉血迹，他的眼睛都染上了血色，只有瞳孔还是黑色的。
刀划着地，犁出一道浅浅的沟壑，带过了地上的雨和血。
狐脸刺客提着一把细剑，剑尖对着老大，脸上又惊讶，但凝重更甚。
老大晃了几下，停住了身形。
雨还是那般猛烈，周遭剩下的几棵树无力的随着狂风摆动。
“叮”
在磅礴的雨势下那声金铁交击是那般微不可闻，但又那样震耳欲聋。
狐脸刺客手中的剑消失了，他保持着出剑的姿势直直的倒在了泥地上。
老大手中的刀出现了一道裂纹，越来越多，直到布满了整个刀身，无声无息的碎了。
雨小了点，淅淅沥沥地，迷蒙之中让景物看得少了几分真切。
老大挪着僵硬的脚步，提着空空如也刀柄，一步步的走向了少年仍旧跪着的身躯。
刀柄被老大随意地扔在了地上，溅起几点泥土。
老大一只手撑着地，缓缓的跪在了少年的对面。他低下了头，双手环过少年的肩膀，两人的脑袋碰到了一起，一如曾几何时老大给少年打气的那般。
雨下的大，也下的快，阴云散开了些许。
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透露出一道光芒，穿过弥漫的水雾，直直的照射在林间空地中跪着的老大和少年身上。
老大胸口正中插着一把细剑，鲜血仍在喷涌。
他的鼻尖上挂着一滴水珠，不知是雨是泪。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水珠滴落到了地上。
老大似乎是笑了一下，蹭了蹭少年的头，停止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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