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同,密密麻麻的字让我感到眼晕。什么甲方啊,乙方啊,看得一饶一饶的。
我想都懒得想,直接签上了名字。
“这么快?你不怕我把你卖了?”他看着我的名字,“黎小若?好名字。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名。”
“不怕,我会跑。而且我是未成年人,有些东西没效力的。”我看着他。
“哎哟?还知道未成年无效?”他揶揄道,“那么好了,今天开始试用,你去把我买来的东西拿出来拆掉。”
“哦。你买的什么东西啊?大包小包的。”我好奇。
“你打开就知道了。”他卖关子。
我拆开那些塑料袋子,“咦,这个是洗浴用品,那个是拖鞋,这个大的是被单,褥子,床单,枕头,枕头套,这边的是被子?你买这么多干什么?这个天又不用换被褥。”
“你,去把靠近阳台那间房门打开就知道了。”他指挥我。
“哦哦。”
打开门,是一间大概20来见方的书房,房子的最里面摆着一个五层的大书柜,白色外漆,最底下一层大约近一米高,有柜门,可以放一些杂物。房间的中间是一张钢丝床,看上去还很新。然后床两边是两个棕色的床头柜子,一侧放着台灯。顶头上是白色的圆盘吊灯,房间的一侧上方是空调。
我叹息,这个环境实在是比我在海鲜加工厂好太多了。
我老实地在钢丝床铺上垫子,褥子,摊上床单,然后把新枕头用枕套包起来,拍打结实。新被子套进米奇背景的浅蓝色被单,拉住两个角,在空中拼命地抽腾,能够让被子均匀地衬到被单里面。然后,我把床铺整齐,走了出来。
他看着我,“挺快的啊,不到半小时,你平时一般挺能做家务吧。”
我点头,“我在家经常做的。”
他笑着,“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休息一会儿吧。有电视,可以看看电视。”
我看了看手机,时间是下午两点多。我在沙发坐下,问他,“你不用上班吗?今天?”
他看着我,“你不知道今天周六吗?”
对哦,周六,我都已经没有时间概念了。想想,我离开海鲜厂那天是周五,今天应该是周六了。只是在海鲜厂也是单休的,完全没有周六的概念。
他递给我遥控器,“你自己看看吧,我出去一下,买点东西。”他指指餐桌上的钥匙,“这个是给你的备份钥匙,别弄丢了。你留下看家。”
他出去了。
空荡荡的小房间只有我一个人,我看了看厨房,天然气灶,油烟机,洗碗水槽一应俱全。冰箱在客厅,小天鹅的双层。客厅里有立地式空调。隔壁浴室是淋浴的,一个帘子隔开了卫生间和淋浴房,有洗衣机。
走道尽头是阳台,落地窗户隔着,打开门,迎面是花叶的芬芳。这是三楼,正好可以看到大树的顶枝的翠芽。
客厅正对门的另一端开了窗户,打开窗帘就可以散落进阳光。
我打开电视机,不自觉地调到了我们泉城的省城卫视,看到新闻中明湖荷花灯节开得如火如荼,游客涌动,领导观摩,好不热闹。
只是,我的泉城,我已经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累了,我本来不擅长运动,又是走了一天又收拾房间,关上电视,我靠着沙发浅浅睡去。
听到开门的声音,我睁开眼,时针指向五点。原来我已经睡了那么久了。
他拎着果蔬菜肴的生鲜袋子回来了,笑着道,“累了?”
我提手,梳理梳理头发,“你回来了?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他指指放在一边的袋子,“这是我从超市买回来的今天的菜,下面试试你的厨艺。”
“噢。”我去看了看,肉,青菜,花甲,蛏子,豆腐,香菇,葱姜蒜辣椒等等。
我进厨房找了找,“有没有围裙啊?”
“哦,我忘了这茬,这就去给你拿。”他在客厅一角的大柜子中找到了围裙,“女孩子就是心细,我一个大男人做饭从来不围围裙。”他顿顿,“不过,我也很少做饭,哈哈。”
当我看到他的油烟机的时候,我就猜到了这一点,基本上没有什么油,干净得像新的。
刀工,我在海鲜加工厂期间已经把小刀练得纯熟。至于菜刀,也算是有点触类旁通吧。
大约忙活了四十来分钟,我端上了菜,香菇炒肉丝,花甲豆腐汤,炒青菜,酱爆蛏子。花甲和蛏子的做法我在海鲜加工厂多少了解过,应该做的不差。米饭用电饭煲,这时候已经到了保温档,可以出锅。
他吃的津津有味,“不错不错,比我这样的单身汉强太多了。优秀的厨娘。试用通过了。”
我沉思着,问道,“为什么你会想到在书房铺一张床?有谁要来吗?”
他回答,“这原本是给我一个朋友准备的。”
“然后呢?他今天会来吗?”我追问。
“不知道。”他夹菜。
“不知道你就让我铺床?他要是不来这不白干了?”我有点不乐意。
“这不试验下你的工作能力嘛。你也来吃饭,吃饭。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包吃包住,不吃就亏了。”他招呼我,“还是说你不习惯和陌生男人一起进餐?别客气。”
想了想,毕竟还是我做的,我吃一点也没什么不可以吧。端碗,坐下。
“你相信命运吗?相信什么是命中注定吗?”他突然问我。
我摇摇头。
“比如,为什么那么巧,今天我们又碰上了?”他开始给自己倒了杯江小白,顺便递给我杯子,“来一杯?”
我还是摇摇头,“不用了,我不喝酒。”
他一仰脖子,喝过酒,“都说上天会牵过命运的红线,我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所有的一切,都在人为。什么巧合,去他妈的,什么姻缘,都是瞎说。我只相信我自己。”
我只想到了电视剧中的一句话,“我命由我不由天。”其实我觉得他说的还是有点道理。
“就比如说,你觉得今天我是在鹭禾路恰好碰到了你,又恰好让你帮忙,又恰好雇用你做我的家政保姆?”他喝过几杯,开始忍不住话匣子。
“难道不是?”我好奇。
“哪有那么巧?我告诉你吧,”他又酌一杯,“昨天你先走,我看着你提着大行李箱子又不坐车,感觉你是不是还没找到旅馆,就跟着你,没想到你去了网吧。”
“这我知道。”我轻声回答。
“接下来你大概不知道了吧。网吧老板是我朋友,而且这个地方还有我几个哥们在。”他有点自满。
“哦?”
“我和网吧老板以及附近小店的几个哥们商量好了,如果你有动作,就让他们打电话给我。”
“你……”我有点生气。这般又是为啥?
“你上午出门,网吧老板就通知我,然后我打电话给哥们,让他们偷偷跟着你。结果你去了人才交流市场,又没找到工作,然后你沿着湖滨路走,就要到鹭禾路了,他们打电话给我。”他顿顿,喝了口酒,“我就从家里出来了,买了一堆东西,在路口等你,我知道如果是我求你帮忙一定不会拒绝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心里泛起一万个波澜。我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别走嘛,”他按住我的手,“你听我说,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和她一样温柔,和她一样善良,和她一样善解人意。本来那张书房的床是为她准备的,她也一直没有来。”
“哪个朋友?男的女的?”他力气挺大,我甩不脱,只好坐下来听他讲。
“我的前女友,我和她的照片就放在客厅柜子的玻璃窗里”,他指指,“她是第一个肯对我好的人,你是第一个肯帮我的陌生人。你知道吗,那天你帮我捡到客户档案袋的时候,那是救了我一命,我那时候想要好好感谢你,多看了你几眼,发现,你们俩,很像,都很漂亮……”
“那她后来呢?”我禁不住问。
“分了,她去了另一个城市,她说对我没感觉了。我给她电话,她把我拉黑。转账给她,她转了回来,还把我的微信和支付宝都拉黑了。”他的眼睛红红的,“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一起笑过,一起哭过,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也帮了我那么多,可是现在说分手就分手了。”
他摇摇晃晃站起了,想要走,走得踉踉跄跄地。我起身扶他,他一侧身倒在了沙发上,喘着气。
“你喝醉了,我给你倒水。”我记得厨房有饮用水加热器。
“不,我没醉,美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不要离开我。”他拉着我的手,醉眼朦胧。
我第一次听到“美美”这个词,我想他是把我当做他的前女友了。
“我不是美美,我是黎小若,你认错人了。”我使劲挣脱,挣脱不了。我只好在他旁边坐下。
“美美,你说,我有什么不好,我改,你说的我都愿意改。你回来好不好?我这个家里还缺了一个人,我在一直一直等你……”他的眼角竟然有了泪。
我是第一次看到有陌生男人在我眼前哭泣,这种痛楚,我想我是体验过的,那个我初恋的男孩,离开他的时候,我是否也这样难受过?只是,和他不一样,那边是形同陌路,而我,则是此生未必再见。
他开始睡去。
我走进房间,拿出来我今天新装好的被子,盖在他身上。
我把桌子上剩余的饭菜放进了冰箱,收拾了桌子,把垃圾拿到门口的垃圾箱丢掉,然后回来。他安静的睡着,仿佛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我从箱子夹层中偷偷拿出糖果,就水吞下,把箱子依靠在客厅一角,然后走进了书房,斜躺着,没有被子,幸好也不太冷,躺着躺着,也就睡去了。
不知道睡去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睁眼,是他,看看书房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早上六点多了。
“醒醒,你这样别着凉了。”他把被子盖在我身上,“昨晚让你见笑了。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吧。谢谢你。”
“哦,没事了,不睡了,今天你要我干什么?”我起身,“稍微等等,我去洗手间稍微梳妆下。”
“没事,今天什么都不用干,我想陪你聊聊。”他道,“我替你买好了牛奶和油条,还有汤包,在外面桌子上,不知道是否合你胃口。”
“这……怎么好意思。”我在想,到底我是保姆还是他是保姆。
“没事,没事,就当是昨晚的回报吧,让你睡了一晚上没被子。我出去散散步,一会儿回来。”
我从箱子里拿出化妆盒子,去洗手间淡妆一把,然后把我的纯白的衣衫和黑色裙子换下,换上了另一套粉色的连衣裙。连衣裙的胸口褶皱好像是盛开的花,裙摆浅浅垂下到脚,我梳妆下头发,绑上了米黄色的头巾。
吃完早饭,他回来了。
“还剩下一半,你吃吧。”我对他说。
“我很早就吃过了,不用了,剩下的放冰箱吧。”他顿顿,“对了,先给你订金。”他掏出一千块,“刚从取款机领的,给你。剩下的钱月底给。”
“老板,我想和你说件事……”我觉得有些事不能瞒他。
“别叫我老板,叫我阿信就好。”他反驳,“显得格外生分了,我也是帮老板打工的,你也是打工的,我们都一样。”
“好吧,阿信,接下来的事你听好了,不要太惊讶。”我说。
“你说,我听着。”他笑着。
“好吧,你听好了,我是男的。”我告诉他。
“什么?”他以为他没听清楚。
“我是男的,我和你性别一样的。”我想我是鼓足了勇气,“我不是你那个美美,也不是她的备胎,不是她的替身。如果你想是我来代替她,那就错了。”
他的脸凝固住了,嘴巴半天没合拢,“男的?不,不可能……你的声音,你的长相外形……不要说谎,我没有拿你做美美替身的意思,你也别乱说。”
“真的,我确实是男的,这样是有原因的。”我递给他身份证,“你看。这是我今年办的身份证,上面写得很清楚。”
他接过,左看右看,然后对着我的脸左顾右盼,好久,才说,“不太像啊……你,你真是……”
“是的。”我只是点头,“阿信,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可以辞掉我这份工作,我不怨你。我这就走。”
他没有说话,我拎过旅行箱,想要出门,在右手碰到门把手的时候,拎旅行箱的左手被他拉住了。
“不,男的也无所谓。我是言而有信的人。今天开始,正式雇佣你做我们林家的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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