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其名便是神秘主义的象征。
这是当然的，无论是呼风唤雨的大神迹，还是像哈里刚刚施展的照明用小把戏，那都是魔法。在普通人眼里，这就叫“不可思议”。像魔法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术，其内部原理之复杂，绝非一句两句那么容易就能解释清楚的东西。既然说不清，那理所当然会显得神秘兮兮。
而这估计也是魔法在发展过程上最讽刺的一件事了。
正是由于这种什么也说不明，什么都道不尽的模糊态度，自古以来魔法在传承上就充满了不确定，甚至有很多以讹传讹的现象。过度鼓吹神秘，反而导致了大量传说中不朽法术皆以失传。
比如说那位被誉为有史以来第一魔法师的传奇，“至尊”梅林，他当年所使用的诸多神迹皆以湮没于历史中。可以肯定的是，若是就那样放着不管，任由那些家伙们用编童话书的方式胡来。那估计再过个一段时间，魔法，就真成了童话书里用来骗骗小孩的天马行空了。
但还好，就在两百多年前，上帝“派”了一位名叫托马斯·阿奎那的圣人来到凡间。那位伟大学者不止撰写了用理性方式解释神学的经典《神学大全》，同时他将当时在学术界风靡的欧式几何与亚里士多德逻辑体系引入魔法研究中，开创了“圣咏学”这门系统的学术学科。随着“圣咏学院”在他的主持下建立，魔法也终于褪去了神秘的外衣，摇身一变成了一种“科学”。
……不过在那个太阳月亮绕着地球转才是常识的年代，科学这个词的定义还真是相当暧昧呢……
然而眼下并有没有去批判对错的必要，卡尔一行人的目的是抓捕死灵法师海尔辛。而死灵法师，顾名思义是使用死灵术的法师，这属于黑魔法的范畴。在学院里，梵蒂冈官方编撰的教科书上对死灵术这种黑魔法是这样记述的。
“……死灵术，黑魔法中最古老且原始的流派。为何人所创已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死灵术是这个世界上第一种黑魔法。死灵书学派认为生命与死亡等价，因此该学派会以疯狂的信念追逐死亡，认为死亡能给他们带来他们生命根源的力量，而投身到死亡和腐败中……”
教科书嘛，表述应该是最准确的。
而关于死灵术的直接产物，官方所给的名称叫做“死徒”。当然还有更通俗的民间称呼，比方说阴尸、死灵、食尸鬼……其实怎么叫都无所谓，反正说的是一种东西。
但若是非要从那些接地气的名字里挑一个现代人能接受的，估计没有比这个词更合适的了……
丧尸。
只是这里让人类变成行尸走肉的不是病毒，而是被称作死灵术的黑魔法。不过那些东西做的事情无论古今都差不太多。
失去灵魂的死尸在黑暗的咒术下活动，无差别地攻击活着的生物，而被他们攻击致死的生灵会被咒术传染，成为他们的同类。同类越来越多，力量也越来越大。面对这种以量而不是质取胜的对手，若是处理不当，最后就会造成极其严重的灾难性后果。后来的调查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一个月前的马耳他岛，死亡的三百多人中里有六七十个，也就是五分之一左右的人是由于选择和死徒博斗而无辜成为了他们的同类，且清一色全是男性。
而这一次在热那亚也同样如此。
不知道这里该不该好好吐槽一下意大利的军队。由于热那亚当地宪兵的一个愚蠢举动，将被死徒咬死的尸体搬运到了宪兵大本营的停尸房，结果平白无故增加了更多的死难者。在卡尔一行人追踪到这个洞穴前，他们已经处理了一大波因为这种白痴原因而产生的死徒。虽然眼下没有进行伤亡统计，但可以确定一点，这一次在热那亚死的人一定比那个小岛上多得多。
最直观的表现，当大后方的卡尔在瓦尔特的护送下向路易斯哈里移动时，经过的这一路，早已经被那些无法再称为尸体，只能称它们为怪物残渣的东西给铺满了。虽说知道这些都是法国人和精灵干的，也知道在这些死徒残渣在撞上那英法两人前早就死了。但看到那么多尸块，即便身为敕命骑士团团长也永远无法适应那种人间地狱一般的景象……
……然而现在想象，自己那么早就把一路上的景象比作是地狱，实在是太武断了。若是把之前的情景与整个骑士团眼下在这个溶洞内的所见所闻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果然来晚了吗……”
他喃喃自语着，看着眼前的景象。
虽然卡尔从未见过海尔辛，但在搜查西西里岛海尔辛老家的行动中，从一叠叠占着血肉的手记上已经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个死灵法师的疯狂。然而当海尔辛的内心用如此直观的方式展现出来，卡尔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表述自己的想法。
若是没有这一次的事件，现在卡尔一行正位于一个非常壮观的景致之中。从空中俯瞰，在意大利北部的群山之中赫然存在一个天坑。两百多米的陡峭岩壁将半个足球场大小的空间围成了一个巨型石厅。满月当空毫不吝啬洒下它的银光，经由天顶破口的光滑岩壁反射产生聚光效应，一个规则的圆形光柱照在了空间的正中央。四散的月光则将周围变得如白昼般明亮，置身其中犹如夜晚的仙境，让人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只是，若是在这绝景之中存在着成片倒伏，堆积如山的尸体，无人会去欣赏那些没有价值的东西。看着绝景之下的那堆积如山的尸体所构筑出的残酷美丽画卷，卡尔暗自握紧了拳头。
果然海尔辛已经不在这里了……
面对着数以百计死难者的尸体，少年本能地这么想。比起哪些不认识的死难者，首先想到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估计这是商人做久了而养成的坏习惯吧。
摇了摇头，摒弃到这些无谓的想法。尽管悲伤在所难免，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尸体都不会有好心情。但人死不能复生，若能从这些受害者的身上得到了足够的信息来锁定海尔辛的位置，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悼念吧。
这么想着，身为教会直属骑士团团长卡尔取出了挂在胸前的十字架，上下左右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做了简短的祈祷。随后，他便走向了离他最近的那座尸山，俯下身，检查着那些无辜者的遗体。
尸体形态不一。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有，照这个架势估计方圆几十里的所有村庄应该没留下活口。
堆积的尸体在石室中组成了三座“尸山”。但不是所有的尸体都堆了起来，算上那些零零散散，这里少说也有四五百个遇难者。如果说是人为将尸体搬运过来，还要垒成这样的形状，花费的时间不会少。
虽然尸体很多，但周围并没有异味和飞虫。考虑到现在的季节，显然这些人是刚死不久。从尸斑与僵硬程度来看，最多不超过四个小时……
蹲下十几秒，少年便掌握到了很多信息。反复拨弄着那是尸体的关节，此刻的卡尔仿佛既不是一个骑士团团长或是商会会长，而是一个十七岁侦探。
不过他终究不是侦探，侦探是被别人领导的，而他是领导别人的。就在他想多掌握一些条件时，手底下人从他背后发出的一连串喘息声打断了他的推理。他回过头，看了看那个人，轻挑着眉毛嘲讽着那个最后到的团员。
“哈里，这才跑了多远的路就喘成这样，缺练啊。”
“啊！……啊……哈啊……我现在唯独……不想听你这么说啊Boss……哈啊……”
刚说完，精灵哈里就躺倒在地，似乎是刚才的一路狂奔已经烧干了他的体能，费尽力气才把身体仰过来的他，现在连一句完整的句子也组织不起来。
这是自然，毕竟就在几分钟前，这一群人还在一路狂奔躲避着背后的爆炸塌方。若是有谁用五十米短跑的速度一连跑个三四分钟，那么哈里的样子才是正常的状态。虽说他是一个半精灵，但精灵在身体能力上和人类本就没什么差别。而像卡尔这般，脸不红心不跳，还能那么冷静地对眼前的景象作出感想，那才是不正常的吧。
然而话说回来，卡尔现在的样子也很正常，因为他压根就没跑。若是别人家里有个身高两米二，不仅能把人背起来，而且就算用五十米短跑的速度一连跑个三四分钟还脸不红心不跳的管家在身边，那谁还会用自己的腿跑呢？
说话间，瓦尔特仍旧一声不吭地站在少年的身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那儿，脸上丝毫看不到剧烈运动的痕迹。而对于卡尔来说，他也没看上去那么轻松。这一路颠啊颠的，腰酸背痛也少不了。但都有人背了，就不提高要求了。
“哈啊……哈，Boss，下次……下次也让大叔背我行不行……这是要跑死人的喂……啊……”
“凭什么我的管家要给你用啊。哪凉快哪呆着去。”
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恶人磨。平时一直欺负法国人的哈里现在撞上自己的上司，即便这个骑士团内部的风气再怎么开明，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从别人那里吃的瘪，自然是要还给别人的……
谁管这两个“别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啊……哈……呼，Boss，那个法国佬呢？”
“你问路易斯的话，他现在在那里跪着呢。”
“……跪着？”
听到卡尔的措辞，精灵拖着疲惫的身体直起腰，他向四周寻找，最后还是在少年的指引下，他看到了那个矮小的身影。确实路易斯正跪在地上，四十五度角仰望石厅之上的月空，不明缘由地在那儿一个人张开双臂。
“……他在干嘛？”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在赞美月亮吧。”
“不会吧……”
“要不就是在赞美太阳，反正他长得也挺太阳骑士的。”
“呵呵Boss，这估计是那个法国佬被黑得最严重的一次了。”
就这样，卡尔和哈里在背后对法国人评头论足着。而好不容易从幽闭恐惧症的阴影中解放，来到如此宽敞明亮空间的路易斯哪还听的到背后的声音，继续在这个尽是尸体的地方，用这种似乎是什么宗教仪式一般的动作，讴歌着他那极度便宜的快乐感。
……嘛，对于路易斯这种人只要微笑就可以。无论是少年还是精灵，长久以来的相处已经让他们懂得了关爱的重要性。
不过虽说是个笨蛋，从路易斯那和管家一样不喘粗气的样子来看，至少在体能上哈里已经完败了。眼下的情况他无法取笑法国人，也没那个精力。比起关注别人，还是先管理好自己的身体吧。做了这样决定的哈里再一次仰面躺倒，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呼吸，慢慢地让自己运动到有些缺氧的脑袋恢复正常……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在这种全是死尸的的环境下表现得那么放松的。
看着哈里的样子，卡尔的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看了看路易斯，看了看哈里，这群家伙可能比少年所想象得还要更习惯死亡。而少年自己，貌似还达不到他们这样的境界。毕竟作为团长他总是待在后方，很少像这样亲临前线。不过，这也说明他没有资格去对那两人说三道四。
但团长的威严，总还是要的。
“行了，别睡了。赶紧起来，虽然海尔辛跑了，但这次他肯定没跑远，有时间在这里睡觉还不如赶紧给我起来找找周围有没有什么线索。”
“……也许不用找了，Boss，线索这种东西，总是会意外地出现在身边。”
“……说什么呢？”
面对突然和自己唱起反调的哈里，少年看向了后者。精灵仍旧躺在地上，而且似乎是为了让自己躺着更舒服，他还刻意将一只手垫在了脑后，对自家领导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态度。
但就如同未来从事危险作业的美国工人常说的一句话，把一只手留给自己，把另一只卖给公司。哈里的一只手确实在偷懒，但另一只手却伸了出去，指向自己正面朝的天空。
顺着精灵所指，少年看了过去……
“……那是什么？”
少年不经意间作出了所有第一眼看到那个东西的人都会有的反应。
那是一个“茧”。
一捆捆白色丝线固定在岩壁上，乳白色椭圆物体包裹着什么，悬挂在两百米天坑的正中央。然而在那个养蚕业被东方国家垄断，欧洲人还坚信丝绸是从树皮上挂下来的文艺复兴时期，卡尔并不了解这到底该怎么称呼。在少年眼中，从茧的四周发射出去的固定丝线就如同一张大蜘蛛网，而中间被裹着的那个东西则是那只大蜘蛛的备用食量。
事实上在那个时候，他甚至都已经在心中拟定作战计划，来应对万一某只巨型八脚怪对他们发起攻击时的情形了。
然而，就如同之前哈里的突然出声打断了他对于周围尸体的调查。现在他的思维又被另一种不可预知的东西打断了。
……“噗咚！”
心跳声，突如其来却又如此清晰，让卡尔不由得低头捂住自己的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刚才猛击了一下他的心脏。
疾病？不，显然他的心脏并没有出什么问题。而且仔细感受能够发现，这心跳声并不是他发出来的……
……“噗咚！”
又来了。但当第二次同样的感觉发生后，卡尔推翻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他确认，这确实是自己的心跳声……只是这不只是自己的心跳声。
在那个茧里也有一颗跳动的心脏。而那颗心脏似乎是在不断地调整它自己，与少年胸口中的那颗寻找着共鸣的鼓点。
“噗咚！噗咚！”
随着这种共鸣的强烈，在卡尔的意识中某样东西的存在也愈发强烈。渐渐地，他再也无法无视这种声音。就如同自己的意识被勾走，少年对着天空，对着什么都没有的那个茧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一个茧，在旁人听来，这完全是毫无意义，不求回答的问题。
然而对于卡尔口中的这个问题，旁人的看法永远也不会有。因为无论是路易斯、哈里还是瓦尔特，他们都没有听到少年问这个问题。在他们眼里，团长大人现在只是仰着头看着那个怪东西……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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