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起现在这位教宗,西克斯图斯四世,那位佛罗伦萨老主教一定有无数话要说。说他是权力的亡者,认为他与他的教会腐朽透顶。虽说现在已是垂死之身,但若是给他机会,他一定能诅咒上个三天三夜。
然而人的朋友圈里不可能只有一个账号。有人黑,自然就有人粉。至少对于当今的梵蒂冈图书馆馆长而言,当今教宗绝对是他加粉丝,加关注,疯狂点赞的唯一对象。
只是这个龙套角色能不能被教宗记住,那是另一码事了。
作为后世西方世界最著名的图书馆之一,梵蒂冈图书馆的发展其实就是在如今这位教宗的时代。在他的授意下,原本只藏有一千本左右图书的梵蒂冈图书馆开始搜罗整个欧洲的各式神学著作,甚至是那些和罗马主流相左的观点与学派,也被一并收藏于图书馆内,方便学者研究。
不得不说,西克斯图斯四世对于学术的开放态度是文艺复兴走向盛期的强力催化剂。和那些喜欢用书本开烧烤大会,或是搞禁书目录的前任后任比起来,实在是不知道要高出多少。
所以对于整个欧洲所有爱书人,包括卡尔与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来说,作为拥有三千六百本神学著作的梵蒂冈图书馆,绝对他们梦中向往的圣地之一。
……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虽说梵蒂冈图书馆的大门向所有通过申请的学者开放,但现如今,少年卡尔已经永远不可能进入这座图书馆了。原因倒不是因为他“犹大”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曾经利用规章的漏洞侵入了这座图书馆地下部分,接触了大量他没有权限翻阅的资料。那次重大责任事故牵连了不少人,也让他上了图书馆的信用黑名单……
不过这些都是闲话了。之所以现在要说到这间图书馆,是因为此时此刻要说起的那个人,就坐在正午的这座图书馆里,翻阅着一本厚厚的书籍。
他的名字叫尤里·尼古拉·卡普什金,从这个辨识度极高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他是个俄罗斯人。在这里,这位五十多岁的长者无疑是整个图书馆中最显眼的一位。既是因为他东欧的长相,也是因为这个民族被罗马定义的成分。因为谁都知道,俄罗斯人,都是信东正教的。
然而,当这个俄罗斯人身穿着象征着教区总主教的紫衣,佩戴着拉丁十字而非两横一斜的拜占庭十字,是人都应该猜得出来,他现在改侍了。
或者用那些人不客气的语句,这个东方佬叛教了。
只是对于已经五十多岁的尤里自己来说,他本人从来就没有否定过他曾经是一位东正主教。至于“叛教”的说法,他自己也是当做笑话,每次听到就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因为实际上谁都明白,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人无非就是嫉妒作祟而已。嫉妒这个跟着拜占庭难民潮过来的“东正遗民”居然当上了扎达尔教区总主教,仅此而已。
人应该学会扬长避短,用语言还击那些嘴上特别厉害的人纯粹只是在和自己过不去。与其浪费时间去解释为什么他一个出生在莫斯科公国的俄罗斯人会在不朽名城陷落时正好在君士坦丁堡,倒不如多看看书,充实那些用行动而非言语才能体会的精彩人生。同时,还应该抱有永无止境的求知欲与谦逊,这才是他这个在梵蒂冈的俄罗斯长者应该有的处世之道。
但不管怎样,作为扎达尔教区总主教,此时此刻的尤里应该在达尔马提亚(今克罗地亚南部)处理教务,而不是悠哉地泡在梵蒂冈图书馆里。然而现在的他并不是以一个总主教的身份待在罗马,而是作为某个人的私人顾问,在这座图书馆里待命。
“在看什么呢?”
但无论如何,就和他现在看书一样,照顾孩子也不该是尤里的本职。只是当他所服务的红衣主教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臭名昭著的罗德里格·波吉亚时,他就不得不做起本职工作以外的兼差。
小祖宗发了话,尤里不敢怠慢。只是对着一个五岁孩子毕恭毕敬奴颜婢膝,那就太下三滥了。没必要合上书,甚至没必要做任何事,只要稍微抬一下头,保持着对对方的眼神交流,就足够表明自己对他的重视了。
说到底,那位私生子西泽尔·波吉亚也只是个孩子,任何一个孩子都渴望关注,这没什么问题。
“忏悔录。”
“奥古斯丁的?”
“阁下读过?”
“扯淡!你当我是谁?”
对于尤里那略带些怀疑的问句,西泽尔显得有违不满。只有五岁的他抱开了尤里身旁的椅子,然后跳起,一屁股做了上去。尽管这看起来不过顽童的胡闹,然而五十多岁的尤里却丝毫不敢怠慢。
这世上已经充满了不可思议,怀疑一个五岁孩子不能毁灭世界的人,只能在世界毁灭后保留哭泣的权力。
“请原谅年轻的阁下,我没有恶意,只是感叹阁下知识渊博,远超同龄人。”
“下次再我把跟我那些猪一样白痴的同龄人作对比,我就杀了你。”
“……鄙人明白。”
听到这句,尤里简单地应了一声。他知道西泽尔读过这本那位古罗马早期神学家的晦涩著作是真的,也知道他刚才的死亡威胁也是真的。
然而他心里清楚这没什么大不了,只要自己遵守警告就不会有事。哪怕西泽尔已经在这座梵蒂冈图书馆里拿出了一把小刀,对着他偷偷带进来的红苹果扎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阁下,鄙人建议不要在这儿玩这游戏,苹果的汁水会流得到处都是。万一要是弄脏了此处宝贵的藏书,那可就不好了。”
“哼,我凭什么要去在意这些脏书,又不是我家的……”
“万一此处日后真成了阁下的私人领地,阁下还会说出同样的话吗?”
忽的,西泽尔不动了。小刀又一次扎进了已经快被扎烂了的苹果中,却没有再从中拔出。
西泽尔看着尤里,这位身体内天使与恶魔并存的孩子,用他绝非五岁男童的阴阳眼眸凝视着俄罗斯来的紫衣主教。天真的样子,干净的声音,说出了一件听上去似乎是童言无忌的事情。
“你是说我会当教宗吗?”
“这鄙人不知,不过鄙人倒是知道,想让这座图书馆成为阁下的私人图书馆,至少有六种可行的途径。阁下当教宗这一方法,不过其中一种。”
“我才不当教宗呢,成天被关在这座名叫梵蒂冈宫的小鸟笼里。赚不到钱杀不了人,连喝个酒都要偷偷摸摸,一点意思都没有。”
“……年轻的阁下,虽然鄙人本不想对这个年纪的阁下说这事但是……其实只要事后处理得当,阁下刚才说的那些事教宗都可以完成。”
“但教宗永远也没办法向世人吹嘘他亲手将多少瓶毒药下进多少个人的酒杯里,难道不是吗?”
“……”
尤里沉默了,不过是个正常人听到这儿恐怕都会沉默吧。如此危险的话语从一个有着天使般安静面容的孩子口中说出,这是能毁灭一个人的三观的。
“年轻的阁下,鄙人斗胆冒昧地问一句,阁下今年几岁?”
“五岁……怎么你也和我老子一样问同样的话,你们大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
“也许,面对阁下时所有的成年人都会是同样的反应。”
“哼,无聊的大人。”
一言说罢,西泽尔就像是他所宣言的那样,把头从尤里身上转到了自己的苹果上。可怜的苹果,在被连戳数十刀后早已经烂了一半。汁液四溢,给这个本应只有书香的地方添加了一些不合适的香甜气息。
看着手中的杰作,也不知西泽尔到底有没有为之自豪。虽然这孩子虽然总说一些带着狂气的话语,但在不说话时却很少笑。看他现在如此安静的样子,尤里实在没法将他和刚才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说实话,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长者尤里,也不曾见过身上有着如此多矛盾的孩子。
“……说起来,年轻的阁下,阁下真的就不对鄙人之前的那句话产生兴趣吗?”
“哪句话?”
“如果要将这座梵蒂冈图书馆变成阁下的私人领地,鄙人一共想到的六种方法,阁下就不想知道是哪六种吗?”
“……嘶嘶你这么一说我倒还有点兴趣了,不过我不想听长篇大论,我只想知道最可行的办法。”
说完,西泽尔拿起了那个苹果。毕竟只有五岁,一只手还没办法掌握那么大的东西。放下小刀,两只手抓起它,一边望着年龄是他十倍以上的尤里,一边对着被自己戳烂了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下去。
而尤里这边则合上了一直在读的奥古斯丁忏悔录。虽然这是梵蒂冈图书馆的藏书,但这本东西方教会分裂前就存在的神学名著,尤里其实在判教前就读了好几遍,因此也没什么迷恋的。
于是,这一老一少就这样在梵蒂冈图书馆里,当着周围那些已经对吵闹的他们投来注视目光的学者们,说着一些听上去令人极为不安的话。
“最行之有效的方法,那就是让一个波吉亚的人成为教宗。”
“逗我,我不是说我不想当教宗吗?”
“鄙人不认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波吉亚。”
“笑话!”
尖锐的童声在图书馆内响起,这下就算那些想要刻意无视他们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抬起头表示愤慨了。孩子自然不会在意什么,可怜也只能让年老的尤里替这位枢机主教家的私生子给他人赔不是。
然而西泽尔却不知不在意,而有些变本加厉。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调侃那个他不能在外人面前随便明说的父亲。
“你觉得我老子他能当教宗?”
“有何不可。”
“嘿尤里老头你可真会逗人。就他那鸟样,拿命当教宗啊。”
西泽尔的语气充满不屑,如果不说出来,谁也想不到他现在在说的人是那位只有三十五岁的罗德里格。枢机主教是何等身份,居然会被一个孩童,尤其是他自己的私生子说成这样,也是够让人唏嘘的。
“别的不说,就看看他刚才急匆匆的样子。一开始被人放了鸽子时,那叫一个心里不爽,豪言壮语地那群团长爱咋咋地。可到头来你一说他们已经开始绕过红衣主教自己开会,他就立刻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说好的骨气呢?不存在的是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年轻的阁下,令尊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如果他赌一时之气,在鄙人告知西斯廷礼拜堂的异状后仍旧在此浪费时间,那才是最坏的情况。”
“坏?能坏到哪儿去。”
“坏到那位‘犹大’背着令尊做了什么,令尊也无从得知,最后在不知不觉中落入诅咒,成为又一个不得善终的总会代理主持。”
“嗯……你这么一说确实挺坏的。”
望着手中被啃掉一小半的苹果,注意到自己手上沾了苹果汁水的西泽尔,满不在意地伸手抓向身旁的尤里。不过被这么明目张胆蹭脏东西,长者也没见怎么生气。毕竟那只是个孩子,气不起来。即便那是个扭曲到极致的孩子,也是一样。
只是看着默不作声的尤里,西泽尔却面露笑容。这孩子不说话时是不笑的,他会这样笑,只代表他要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了。
“不过,尤里,为什么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何处奇怪?”
“打个比方说,是谁在明知那位‘犹大’肯定会怂恿会议桌上其他团长绕过我那傻X老子举行会议,而且还知道那位大哥哥肯定会预谋什么对我那傻X老子不利的事情。还刻意在这里和我那傻X老子研究探讨经院哲学,刻意延后了十几分钟才告诉他,他好像有麻烦了呢?”
“哎呀哎呀年轻的阁下,这到底是在说什么,鄙人怎么完全听不懂呢?”
“听不懂?无所谓,反正自有能听得懂的人,罗德里格那家伙怎样管我P事,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不管怎么说,被自己五岁的儿子说成这样,正在西斯廷礼拜堂中受辱的罗德里格也是怪可怜的。但显然西泽尔不会就此打住,他还想说什么,但看上去有些醉翁之意的意思。
毕竟,这些话都不是说给听不到的红衣主教听的,而是说给那次一级,就在身边做着的紫衣主教尤里听的。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啊,尤里老头。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存在,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选择隐瞒,而不是做好他顾问的本职工作如实相告呢?”
“……”
仍是沉默,不过沉默的意义,尤里每次都诠释的不大相同。
“鄙人觉得……大概是因为有趣吧。”
“有趣?这很有趣吗?”
“说不准。但……如果让一个枢机主教知道自身被一群自由散漫的混账们架空,任凭那些混账大放厥词,而自身却一句无法反驳时,那位枢机主教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鄙人和那位不存在的阁下都对此表示好奇。”
“……”
“……”
……
“你可真是个坏人啊,尤里。”
阁下有权对我说这话吗?
尤里在心里这么说着。
显然没有。
不过以西泽尔这孩子的性格,如果尤里敢这么说,恐怕刚才用来扎苹果,现在直勾勾刺在图书馆书桌上的小刀,就会换个地方继续插着了。这样的结果还是免了吧,面对西泽尔,尤里尽己所能,在这段时间里陪伴着这只成年狮子般大小的幼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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