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坐在桌子对面,看着正在摆弄茶具的萨尔维亚第,面对这个“面具”大主教,少年撑起了头,把身体支在了前面的桌子,开始对现在的状况进行总结。
总的来说,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萨尔维亚第与帕齐达成某种互相帮助的协议。萨尔维亚第对自己的信件进行了仿造,从结果来看,使得美第奇在这次事件中处于一个极为不利的条件下。然后,在大主教提供便利的情况下,现在帕齐应该在市政厅里对总督进行逼宫。
但现在的卡尔已经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只不过即便知道,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以少年自己的话说,解决问题的条件根本性的不足。
“怎么了,‘犹大’,一直不说话。”
“没什么,只不过在想一些事情罢了。”
“这可不好,‘犹大’。茶会凉的,已经按你的要求为你准备好了。还是说,你依旧觉得不放心吗?”
“也许吧,在与一条蛇对视的时候,得提防着点。”
“真是,明明是你自己要求的,现在却又不要了。出尔反尔,果然是‘犹大’啊。”
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两个杯子,萨尔维亚第瞟了一眼卡尔。虽然少年口口声声说已经不敢喝大主教的茶。但就在刚才,他还是要了一杯。这是个奇怪的举动,但也看不出这么单纯的要求会藏着什么,于是大主教满足了他。不过他到现在为止都一口未动就是了。
“唉,没办法了。”
萨尔维亚第拿起茶壶,向两个杯子里倒上了茶汤。
“你想我喝哪一个?”
“这个。”
于是,大主教拿起了卡尔指的那个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咕……呵。这样就没有问题了吧。’
“看上去是的。”
卡尔笑了一下,放下托着脑袋的手,他拿起另一个茶杯。与大主教不同,少年托起茶杯晃了又晃,对着已经不散发热气的茶水啜饮起来。看着他悠哉悠哉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萨尔维亚第反而有些焦虑。
“这茶,还满意吗?”
“……就这样吧,如果一定要从喜欢与讨厌中来挑一个,那应该是喜欢。”
不过没有索菲泡的好,卡尔在心里暗自的想着。
“客人满意自然是最好的,那么我们可以继续正题了吗?”
“正题吗?是啊,不过很遗憾,我的大主教。我来这里想说的事情已经全部说完了。”
“哦?全部吗?”
“是的,全部。”
卡尔的回答在萨尔维亚第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这里面有对自己扛过对方质问的欣喜,也有着未能尽兴的无聊与对对手的轻蔑。尽管内心很丰富,但外表上看,他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只是他自己明确了一件事,卡尔没能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东西,最后他只能吞下自作自受的苦果。
但有些扫兴的是,大主教没有看到少年脸上有露出不甘。他也不是个会把心情写在脸上的人。看着他淡定喝茶的样子,萨尔维亚第现在完全没有压过对方的感觉。
稍微抿了几口,端着茶杯的少年看向萨尔维亚第,说了一句。
“但是呢,你也看到了。现在外面这么黑,又这么乱,我想继续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已经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枪林弹雨来你这儿做客了,一个老头你都能忍那么久,应该没那么狠心现在就赶我走吧。”
“别这么说。你是主的门徒,是亲爱的客人。只要愿意,你可以随意待到任何时候。”
“这可真是太好了。那么,反正也闲暇无事。就让我们一边喝喝茶,一边说说闲话怎么样。”
“可以,不过,你的话不是已经说完了吗?”
“正事说完了,那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为什么你我之间不能说呢?”
“……请便,我乐意奉陪。”
“谢谢。”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卡尔放下了茶杯。他放松着身体,用着懒懒散散的姿势歪坐在椅子上,显得既不庄重又不礼貌。但既然接下来的只是闲谈,那就不需要太过拘谨了。
“(古罗马语)说起来,我们要一直用这种语言对话么?是不是可以进行普通对话了。”
“(意大利语)由你决定。”
“(意大利语)那就好,一直用着这种别扭的发音,我都快不会说话了。那么就让我问一个问题吧。”
看着一脸颓废样的卡尔,萨尔维亚第只觉得肚里一阵好笑。他也换了一种轻松的坐姿,等待着故意停顿着的少年继续说下去。
而少年刚开口,大主教的身体立刻又坐挺了。
“我和洛伦佐,到底谁会先死呢?”
如果萨尔维亚第的嘴里这时在喝茶,虽然不可能喷出来但一定会顿一下吧。他看向门外,厚重的铁门已经关死,应该没有外人听到了刚才少年的话语。刚刚换上平常的语言,卡尔便问了这样一个问题,这位大主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
而看到萨尔维亚第的反应,卡尔却笑了出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头,看上去没有任何紧张感。
“别这样,我的大主教。我说了这只是茶后的闲谈,无论说了什么不恰当的都是玩笑话。在公开场合不作数,即使有外人听到也不会有人关心,只不过是无聊者随口吹牛而已。没必要这么拘谨,我不过就是随便说说而已。”
这是套话么?在萨尔维亚第的心底一下泛起了无数的想法,但很快,他便理清了思绪。大主教身体前倾,双手隔在头下,在昏暗的房间里,烛火从他的眼睛中投射出反光。
“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人的生死本就无常,但无论如何,虔诚的灵魂最后都会睡在主的怀中。所以,与其担忧这些注定的事情,倒不如关心一下自己现在是否遵循主的教诲,确保自身纯洁,你说是不是呢?”
“注定……吗。”
卡尔叹了口气,无奈地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把头瞥向一边,看着房间里刚刚装上的彩绘玻璃,随着一阵阵射击的红光闪过,玻璃也不断震动发出响声。大主教看着有些出神的少年,时间就这么过去。突然间,毫无征兆地,萨尔维亚第听到少年说了一句话。
“知道吗?我的大主教。我现在十分后悔把你捧到主教的位置上。因为你,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萨尔维亚第没有说话,他闭着嘴坐在那儿,在那里只有一个安静的倾听者。卡尔转向了萨尔维亚第,语气很平静,就像是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虚构故事一样。
“你我现在都不用装傻了。帕齐现在正在市政厅与总督对峙,他想要把这次袭击的脏水泼到美第奇的身上,然后达成他自己的目的。而他有这么做的胆量,是因为你的帮助。但有一件事你我都明白,无论怎样,帕齐都不可能扳得倒美第奇,永远不可能。”
“请不要小看真相的力量。美第奇家族从一个星期前就开始筹备银弹,这是铁一般的事实。现在得到证据的帕齐由此指控洛伦佐,我并不认为里面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句话,卡尔“噗”地笑了出来。他挥了挥手,对于这种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表示不屑。
“行了别跟我来这一套。你我都知道,那场闹剧的结局。”
“嗯,确实。”
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双手抱拳搁在大腿上的大主教看着眼前的少年。而卡尔也没做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又开始说了起来。
“虽说大雨前地上总会有一群蚂蚁,但即使蚂蚁再多并不意味着一定会下雨。现在帕齐手上捏着的所为证据,便是这样的东西。”
即便是真实的,即便是客观,却未必是真相。即便一切都是真的,也不过是从真实中只抽取对自己有利的那部分来阐述,也就是说……
“那是份伪证。”
听到这句话,卡尔惊讶地嘟起了嘴唇。他没有想到一直避免嫌疑的萨尔维亚第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不过他也清楚,这说明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位大主教,自己已经意识到没有东西能威胁到他了。
那么接下来,无论他们之间发生怎样的对话,都只会沦为另一种意义上的闹剧。
“银弹的事情,与洛伦佐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根本不知道那些银弹是怎么来的,指不定他现在正因为说错制作方法而被帕齐狠狠地嘲笑吧。何况,他根本就没有知道的必要。关于这些银弹他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仔细想想,也就是这个环节的计算不周,成为了卡尔最致命的失误。
“对他来说,这些银弹,全部都是从教会,也就是从你这里调运过来的。”
十万发银弹,这些物资是总督在询问教堂后,由花之圣母大教堂出面从自己与附近地区紧急调用过来的,最后在辗转流到了现在前线的军队手中。这是这位总督对于这些物资来源的理解。所以,当帕齐把那份调查报告交到洛伦佐手上时,恐怕最让他吃惊的,一定是自己旗下的商铺居然参与了银弹的生产。事实上如果不是他的宗教事务顾问这么告诉他,在今天以前洛伦佐就不知道教会会在每一个有建制的教堂中存放这些非常规武器。
而这一切,早就已经开始准备夺位的萨尔维亚第不可能不知道。
“一个星期前,已经具备教堂功能的花之圣母大教堂开始对原先的仓库进行扩充。银弹的铸造十分繁琐复杂,不过,因为几个家族,特别是某个商会的全力支持,使得计划意外的顺利,在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前,这座宫殿的仓储已经从两万发扩充到十万发了。仔细想想,为了能随时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而进行扩容,这还是你提议的呢,‘犹大’。”
“确实是,而且,这本来就是教会自己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刻意宣传,即使通过熟人调用了不少美第奇的资源,恐怕总督自己却仍旧被蒙在鼓里吧。即使在这之后,美第奇为了减小恐慌封锁消息,转移银弹用的也一定是最保密的方式,那么银弹的表面来源又同样被另一种方式隐藏起来了。”
也就是说,如果撇开无关的直接接触者,考虑到萨尔维亚第与帕齐之间的关系,现在知道银弹是从教会方取得的人,是卡尔,美第奇,帕齐与教会。而知道银弹真正来源的,只有卡尔与教会,可能带一个帕齐。
于是,只要一个变化,就能让某些家伙有机会跳梁了。
卡尔坐直了,两个大拇指托着下巴,把手型变成“O”贴着自己鼻梁,轻声地说了。
“如果这个时候,作为银弹提供者的教会,坚称不知道这个事情的话,谁来解释这十万发银弹从哪里来的呢?”
萨尔维亚第也坐正起来,用手撑着桌子,凑近卡尔的脸。在烛光下,他依旧带着他能标志性的笑容,然后用着一样的音量说。
“教会向市政厅提供的,只有花之圣母大教堂库存中的全部,两万发银弹。除此之外的银弹,教会方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这是今天早上,萨尔维亚第与帕齐见面后,这位比萨的大主教告诉他们。与教堂之间的合作,成了帕齐敢于挑战美第奇最大的底牌。当然,帕齐在今天清晨来到教堂,只是单纯想要寻求教会方的帮助。虽然本质一样,但当时的他们并不知道今天晚上的事情。只不过,卡尔的信却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不合时宜的作用。
“但是,‘犹大’。关于你在这次事情中所扮演的角色,我可是什么也没有透露。”
“你这么说是想让我谢谢你吗?”
“这倒未必,我只是想要说,我其实是个口风很紧的人。”
“是吗,那确实谢谢了。”
卡尔与萨尔维亚第相视而笑,各自身体后仰,彼此各退一步。双方都明白,无论现在说些什么都毫无意义。
帕齐根本就不在乎卡尔扮演什么角色,这份工作自会有人做,谁在乎那是谁。
老奸巨猾的雅各布肯定知道萨尔维亚第向自己隐瞒了很多重要的细节。但这些都无所谓,他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美第奇。即便知道是被利用了,即便不知道这个外来的大主教到底在想什么鬼,只要脏水泼到了美第奇身上,便无关他人。重要的是,洛伦佐无法解释银弹来源这一件事。
那现在谁能解释呢,在知道银弹真正来源的那些人里,除去教会,除去同源的帕齐,那边只剩下了一个人。
帕齐提供的调查报告上,只有关于美第奇铁匠铺铸造银弹的记录。他们刻意忽略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美第奇旗下铁匠铺订购的银弹模具,全部来源于夏洛特商会,全部来源于卡尔。而且在那一个星期里唯一几个昼夜赶工的铺子,也是少年旗下的。
虽然现在说这个并不合适,但回想起中午当卡尔带着努依上街时,那家铁匠铺中学徒东倒西歪的场景,完全是因为三班倒带来的疲倦感。
“所以说帕齐的证据根本不可能动到美第奇。作为这座城市的最高执政者,一时之间的被动根本就不算什么,只要发动自己的舆论机器,不过收到再大的指责,很快就能转移焦点。本来就是欲加之罪,很多地方都站不住脚。即使有你的帮助,真的被帕齐逼得节节败退,也可以把事情先压下去,事后自己进行调查,找出将死徒引进城市真正的祸首,也算是个交代。就算最后真的没有办法了,随便找一个替罪羊来顶一下,也一样没有任何问题。何况面对的是这么一种经不起推敲的证据。”
毫无疑问,如果美第奇家族的财富欧罗巴第二,那没有谁敢说自己是第一。即是工商业的领头者,又因为领导当年的革命而成为佛罗伦萨第一执政官。无论是影响力与财富,在数量级上都是怪物级别的。和靠攀上某位地方领主亲戚来提升地位的某人不同,这个两百年前还是个农民阶级,现在都能以某位八世纪查理曼大帝时期,比作为法理国家存在的意大利还要古老,他们自己虚构出来的英雄当作祖先。已经在这里深深地扎下了根的美第奇家族,谁都不可能连根拔起。
“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去挑战美第奇呢?如果真的如你所说,那不管我再怎么鼓动,也不会有人愿意吃这种亏吧。”
“谁知道,也许就如同你想他们隐瞒一样,他们也向你隐藏了别的手段吧。但不管怎么说。结果都是一样的。蚂蚁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咬不死一个巨人。就算巨人真的快死了,那也一定是他自己饿死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犹大’。”
“到现在为止你还在说什么呢。这种事情就用之前的说法解决吧。”
“话过耳边,心照不宣。”
萨尔维亚第的嘴角略微翘了一下,他举起茶杯,将那杯茶喝干。卡尔见状便站了起来,举起茶壶,往他的茶杯里加满了茶水,一边说着。
“我的大主教,你还记得之前我问过你,你到底看洛伦佐哪里不顺眼吧。不好意思我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因为洛伦佐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接近倒满,少年把茶壶轻轻向上提了一下。索菲亚在给他倒茶的时候一直这么做,说是为了不让壶嘴挂上水珠。但他自己做的时候,却没办法不拖泥带水。端着那个茶壶,卡尔看着萨尔维亚第,说。
“说的直接点,帕齐想要弄死的是美第奇。你想要弄死的,是我。”
萨尔维亚第没有立刻回应,他看着给自己倒水的卡尔,端起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然后就坐在那里,只是坐着,什么也没有回答。知道少年放下茶壶,准备坐下的时候,才突然发声了。
“明明是我的事情你倒是一副知道得很清楚的样子嘛,‘犹大’。说这种话,你到底想要得到怎样的回答呢?”
“不,我的大主教,我只是想说,事到如今,让我们都坦诚一点好了。”
“也是。”
同意了卡尔的观点,萨尔维亚第放下了茶杯。面对少年,他又笑了。但这与之前那种面具式的笑容不同,这点卡尔看得出来,这是撕去表面,这个主教内心中纯粹的本性,一种极为自负,唯我独尊的人格。
“哼……哈哈哈。可以啊,既然你这么直白的话,作为礼貌,我也该对自己诚实一些。那么,我就直接说了吧,能请你和那个老杂碎一样,先去死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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