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鹭于飞于彼西雍。”
确实有几只白鹭在湖这边、有些遥远的东方岛屿之上和湖对岸的水杉林与芦苇荡间徜徉着、休憩着、高歌着、猎捕着,但这句来自《诗经》的起兴之言此刻所指的是上官瑕隐,在说他是殷商的白鹭、受到欢迎呢。
这个精神比身体先步入衰老的男子都已经懒洋洋地坐在了没鳞山西端的暗青色岩石上好久了。素未谋面又早就被他“认识”的霾潭暮卉始终不出来稍稍打探个来者虚实,让他从中午一直等到了日落。
虽说已是日落时分,阳光却不昏沉,万丈长曦在多日的雨过后已经精神焕发了好几天了。单轮外貌的话,上官瑕隐看上去不怎么显老;但保持年轻外貌寿终正寝的妖怪不可胜数,上官氏有据可考的最长寿的祖先也就活了一千多岁;五百一十八年的苦难对瑕隐来说自然也不少了。不过,那些活几千岁真的变成石头一样的“老妖怪”的传说式的家伙,他也一点不羡慕。
背后终于响起了一个亲切也不亲切的声音,念出了几言远古的诗作。细碎攒簇的灌木之叶间走出一个苗条的身影;健康而略显高挑的身材,浓重墨绿色染成的长发在两鬓边各留下而至锁骨、而在身后像瀑布一样落下、至于腰间才被一根暗黄色的束带简单束缚一环;穿着就像七八百年前明代的妇女。全身清一色地浅淡,双手藏在浅绿装满清风的衣袖里,天蓝的裙摆拂过脚边云集的小草儿。
还有好像和人类相比有点苍白但又比吸血鬼之流好得多的皮肤;白皙的一张脸上,一双的翡翠色瞳的目投射出几分无中生有的亲昵;嘴唇薄薄地抿着,狡黠地微笑。
“除了长相以外,不是很像朝屮呢……”上官瑕隐长长地眨着眼睛,一边说一边转过身去,面对着霾潭暮卉小姐,朝屮理论上的后嗣之后嗣。
此女子独占一姓霾潭,名曰命运所赐的暮卉,享受着与她的先祖不一样的自由与无忧无虑、还有她的诸位先祖所留下的宫殿屋宇以及不可小觑的力量。新生不久的她,据说已经熟习了“处世之道”。
“上官明主,久闻大名了。”她不卑不亢地语调背后既有自信,也不免溜须拍马之嫌。
瑕隐闻之遂曰:“嗯,是啊。我名声还不错。至于赞美我是你的嘉宾就不必了。我也不是白鹭啊。万羽之先,其实只是我们上官氏世代的自吹自擂罢了。我们和其他羽类的关系,并不明朗。”
“即便如此,您还是翡翠之翼不是吗。”
“我算是吧。别叫我的名号了,叫我瑕隐就行了——你也早就听说过我的名字了吧?家姊与家弟几年前曾近来贵处到访过吧;就算你不记得了,自你出生开始好几年一直与你相处的雾姬也应该对你有所透露我的信息了吧。”
“正是。只是雾姬一年前消失了,小可也很遗憾。”
“这……小可这谦称在三百年前就基本没谁用了……雾姬有时候会胡说八道的,你不要尽信之啊。这次我来只是为了寻求你的帮助,所以你只管叫我的大名就行了。只要你稍微了解我,想必随意吞噬我这样的想法、你也不会乱动念了吧?”
“小可知道了。足下有何贵干?”
“你已经把灵场扩散到这片城市的每一株植物的体内了吧。恐怕可以侦测到很远的地方了吧。”
“小可不敢隐瞒。从这里到苏州、常熟、昆山、无锡,甚至南京、上海都能侦测到哦。”暮卉面不改色地微笑着,一点一点地回答瑕隐的问题。言语中的俏皮口气也显得不可捉摸。
“木神的力量已经这么吓人了啊……能世代积累真是好啊。”
“请问?”
“没什么。请你这几天关注一下有没有法师、道家或者其他除妖者踏进这片土地。你放心,你的存在如此与世无争,你自己被攻击的概率很小。明白我的言外之意了吧?”
“小可在您发问前就明白了。小可也不敢因此就驱赶您啊。就算您是被人类狠命追杀什么的……”
“那么要是有人来就通知我吧。”
“抱歉,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夏灵会不是解散了吗?世界魔法同盟不是已经基本停止了对妖怪的讨伐了吗?”
“你还真是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啊,不知你有何了解途径的。”瑕隐答道,“是啊,但这并不能排除一些怀有执念的人临时再召集一批同志就来举事的可能。还有政府也想插一脚,估计在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至于某些疯狂…嗯…其实是热情的研究者,也会不失时机地来采集一些数据吧;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的,虽然他们会时常说自己尊重一切变化万千之生命体。”
“原来如此。小可真的不能帮足下脱离困境。”霾潭小姐脸上的笑容正合时宜地消失了,展现出无限的遗憾更兼深切同情。
“不用了。我这辈子奋斗之所为的一切都已经化为虚无。这越来越无望的事业的接力棒我已经决定甩给他者、后来者了。”
“您也已经拼尽全力了啊。”
“……是呢。听了你这么恭维我我倒不怎么反感。我也已经尽全力了呢。”
“如果说法师的话,三年前来过一个。”
“穿得像原始人类一样?”
“嗯,正是。”
“原来他还很有精力啊……那么我的命运确定要终结了;没有什么其他变数的话,即使再晚,不到两年了。”
“您不反抗吗?”
“我反抗过。稍微有点,我现在也想反抗。但好像已经黔驴技穷了。”
“看您的样子,失去爱人了吧?”
“哦呵呵,你是个敏锐的家伙。我现在失去的不只是爱人。和我站在一起的诸位都是。尽已失去,无影无踪——再不复返而永不复返。”
一小段时间的沉默之后。
“最后我还有一个请求。霾潭暮卉小姐。”瑕隐沙哑的言语在忽然刮起的风中显得悄无声息。
“请说。洗耳恭听。”
“不要想去伤害那个女孩子。咳咳,至少是在我还活着的这段时间里。据说,你很贪吃。你现在这么大的力量也不完全是继承来的,我说的不错吧。”
“自然不会。那个和您在一起的小女孩的话。小可会一点点暗语术,其实已经和那个女孩子通过言语相互认识。这个可以给她穿哦。”
上官瑕隐看着她端起左手凭空织出了一件小女生的衣服。黑白丝带作为领结、洁白而饰以灰色条纹的翻领上衣、灰色的格子裙短短的。暮卉端起右手,一条禅唱一般绵长的白丝过膝袜也很快织成了。当然,剩下的几件必要衣物最后也织成了,同样是雪白色的。
“你这个本领真有点让我想起朝屮了。”
“谁?”
“你的先祖,你的奶奶。”
“是吗。我完全不知道。对了,鞋子的话,那个女孩子是有的吧?”
…………
瑕隐还是像几百年前一样,拿着女孩子的衣物感觉有些羞耻也有些兴奋。生理上他还年轻呢不是吗。上官氏族以前的先祖们活不过一千岁的原因,大约都和战伤、操劳有关,而不是真的七八百岁就老死了。五百岁,只是刚步入壮年呢。想到这儿,瑕隐不免怀疑自己到底要不要放弃。或许答案,已经变成,就是“不要”了。
太阳基本落山了。昧暗的天色下,在山北曾经公墓的废墟里,瑕隐找到了自己一百五十多年前为朝屮亲手搭起来的石冢。久久地盘腿静坐在这无字的石堆面前不能言语。站了起来,寻找着以前被人们废弃树丛的无字墓碑。
找到了,拿回来立在墓前。在碑面的右侧,用爪尖一点点刻上了“云溪朝屮”四个大字外加下方正中央之墓两个小字。如果自己在雾雍这样死了,就把自己能留下的任何遗物埋到这个坟冢里,已经这样拜托了霾潭暮卉。在这个坟茔里,现在有的,唯独朝屮留下的诗稿。
墓碑的左侧,留着一片空白处,留给另一个名字。正好也是四个字的、文绉绉的。
“啊,苏轼写的真好啊。”他平发一分感叹。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离别未止十年。凄凉何曾话尽?泪不止千行。松叶幽黯,好像在预示着前方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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