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爆竹声远远在夜空中摇晃着扩散。雾雍城下,凝重的湿寒让我每一寸皮肤都有窒息之感;此寒不足以让身体战栗,却恰能提振精神的紧绷。随心所动,欲回思近日种种愿想,则甚觉一切寻求皆同探取虚空,尽所不堪回首者。嗤,吾心何此般不稳?阴阳怪气!
于是找点事情想,以便凝神;脑袋空空,翻来覆去不知所想,只能再自问曰:
“她,云溪朝屮,是何来头?”
我早识得妖怪之间不少稀奇古怪的姓——蒸石、九一、呜、赫弓、流煭,却从未听过云溪这个姓;没听过名姓或许也正常,毕竟记载卷帙浩繁,我不能全知。
但,对她这样程度的、足震慑一方水土者,从未有所听闻,足谓奇怪非常。况且她还令我不可思议地盘踞在人类密集之土,更在这样的地方坐拥一山“宫宇”、看上去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很久?灵协缘何容忍早已“虎豹灭迹”的江南福地,有这一只“似虎巨狼”?
若是……要是她真是无拘无束之“传说”?难不成,我所憧憬之归隐者——就是她?为何她的举止里,未有拘谨、而保持天真——那是隐者气概吗?以隐成真?以隐避祸?善为大隐,隐于人世?
果真如此,她的出现可真是投我所好。或许可以与她好好聊点我对冰凌都不怎么想说的东西。
不得不忆及,是小奴告诉我,为了我追求清净的喜好,要在这座城停下……此中必有隐情,有而未能曰小。
隐小奴定知此城,定知此城……若非睡梦中才能见之,而我现在一时既睡不着也不可能大庭广众地睡觉,我但愿立马和她相谈。
距离上菜之后,时间逝去了几分;我吃的渐渐慢了一点,不过一直未停下来。云溪小姐时不时随手夹起几只虾或几片肉来吃、喝几口水,大多数时候只是看着我吃、或者问我“好吃不”之类的问题。
她因为是草木之属,只要晒晒太阳喝点水就能不停补充体力、把饮食当做纯粹的消遣吗——我臆测。
她突然坐正直视我,用一副陡然严肃的表情示于他者。
我放下木筷,同样坐正,并预备好应对一切突**况。我也用不可侵犯的目光回敬着她的眼神。她看上去要说什么东西……方才还一副轻松的样子、这么快又要如何?
只见她双唇开闭,说:“上……”
上?
“上官……虾仁?”
什?
么?
上官氏是我的姓……但所谓“虾仁”是什么意思?
“你是消音?还是吓晕?还是……噫——我真是的……”她严肃的表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深重羞耻的尴尬神色。
“抱歉了,上官君,你叫什么名来着?我一向只记得住姓记不住名、本来已经记住的现在又忘了……刚才我也有点分神了,没仔细听你自我介绍,呃……反正,你再告诉我一下……”
她讪笑起来并不很好看,有点破坏了原来蛮标致的脸庞。为了尽快结束她这个表情,我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瑕隐。上官瑕隐。”
“啊,瑕隐,对。嗯——上官瑕隐!现在真记住了!”她不给我评论她的愚蠢行为的机会,说完上一句最后的感叹号就接着道:“刚才我也不是完全没分神……不不,没完全不专心听你说。就是那个……你本来说自己……一开始你还说你的目的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但其实你就是想像你说的那样改变妖怪们一直以来四分五裂的状态吧?我猜是这样的……你之前所说研究人类社会的想法的原因就是这个吧?我虽不甚了解山岭里生活的妖怪,对基本时势还略知一二。”
“大概。”
“所以你为什么要说‘大概’呢?我已经想好了不少可以帮到你忙的东西和人了……现在又要无意义无所谓地胡乱放弃吗?还是你有别的意思?”
“不,没有。我别无他意。或许你说的对吧。”听到她谈起此事,我的些许精神劲不知从何处一下来了。虽然也没多么乐呵,可至少,从我停止进食之时就开始在我心里蔓延的一切闷烦都暂且终结了。
真可谓奇怪,现在我更觉,自己表面为了彼一理由、其实为了此一理由,才一直若即若离地紧握那理想。又无法道破“此一缘故”是何。
此般疑惑,也曾有过数百回了;如今我,比往日愈加渴求其解答。
朝屮,或许我们的关系能比“合得来”更进一步;就像你说的,成为彼此之朋友——我更喜欢用“知音”这个词。我暗自对未来情形如此设想着。
“所以你还需要我的帮助吗?”
“谢谢你……我需要。”
“谢我吗?我可真荣幸了。嘿嘿。”
“比起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你听到刚才走掉的那一群妇女再说什么吗。”
“嗯,你说的是那个吧。我没听到,但是大概猜得到那种恐怖的东西。我现在也在调查是什么东西在作祟。我知道不是人类自己的事情,在据说相关事件发生的地方我总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从没有闻到过,好像是某种生物留存下来的。”
你实力不弱,和你比起来那些人类的离奇失踪一点不恐怖,只是比较神秘罢了。我心想。
“我信任你就算‘莽撞’,也不至于‘莽撞’到蓄意制造这种凶案挑拨他们杀心的程度;妖怪再怎么强在人类城市里也只是龙游浅水遭虾戏。但,你非得十分地信任那个昨天朝我们自言自语的雨荷吗?你就别相信自己的嗅觉地来告诉我,在哪里没闻到它的味道了。我观察下来,你的嗅觉根本不好,作为侦探工具完全不合格。刚才走过的那个大叔身上的恶臭你就完全没察觉。”
“……刚才有一个很臭的大叔从我身后走过么……可我一直用闻气味的方法辨别妖怪……”
“你不用闻也能慢慢体会到妖气的‘味道’的……肯定,只是你的身体大概对妖类气息产生通感了,这也是常见的。有的妖,例如我母亲,则会在体会到气息时尝到味觉之味。”
“啊?居然是这样啊……我以前以为……嗯,算了。但是雨荷她是可以信任的。我相信她不会任意伤害人。”
“何以见得。”
“她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是个乖孩子……”
“它现在可不是人类了。就像你和我说的,它是吸血鬼。不是人类,就不能用推论人类行为的方法推论它可能的举动。”
“她变化之后心性也没有变,我们之间直到昨天还经常相见。说不定今晚她又回来找我呢。”
“那我只问一个问题。”
“问吧。”
“她本是人类,最终怎么会变成人类以外的东西?”
“我……还不知道……她也不愿意告诉我。”
“它对你遮遮掩掩,你还愿意信任它?也罢。你助我找出幕后黑手——这种事总会一个元凶的。找到了好好拷问,一切即明了。”
“拷……问?”
“怎么?”
“没,没什么。好吧,我会试着在这件事情上也帮你。”
“你这也是在帮自己才对。灵异协会不论怎样都很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注意到你;人类要宣泄对妖怪的仇恨偏见或利用妖怪,都会以这类情形作为突破口、作为任意干涉你甚至毁灭你的理由;这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注意吗?你不是已经见识过那个有些好笑的法师了吗?也应该猜到更可怕的东西在潜藏着。你怎么也不可能对此完全不注意的。”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我知道的。”
“正好,此事一言为定。我要在这儿待下去,也很可能被牵连;因此会为了保证自己的自由与你站在一起,除掉那些不安分因素;虽然作为妖怪忙着救人,多少有些可笑。”
“……”
她沉默。我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认;因为她看上去并没有不愿意,只像是一时没理清事情的所有脉络而有点犹豫。
…………
午夜,我暂告别了她,同时感到似乎并未离开她。我之后去了山上,好再仔细俯瞰这座城市,粗略规划一下明日开始将要进行的探索行程;山里仍旧那样到处是朝屮留下的气息,所以我觉得她仿佛就在附近、根本没与我分开。
只不过这些妖气已被打上时间的烙印,给我一种来自昨日的陈旧感。看样子平时她一直会在山中居住,不知今天不来是不是为了避开我?此刻暗夜下的独自思考,让我不久前对她产生的一些不放心又浮现心头。
不对,不放心对我才是正常的吧,哪里需要“产生”?我过去从来这样,从不信任。
我大约摸索到了一些嶙峋磐石间的具体结界;还有一些匿于古木之中。我不准备强行打开它们;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在对我隐藏,朝屮有些即使完全不对着谁也不愿意展示出来的东西也正常;若因为自我意识过甚自找麻烦,实在得不偿失。
没在山上找到寄其篱下的弱者之类,不过远望见的市中心里有什么蹊跷而缥缈的彩云时不时从地下吐出一缕。那可能是个三流存在的恶作剧;明天我得去“关照一下”,以免任何潜在问题某一天在不合适的时候成为溃堤蚁穴。能收买收买,要震慑震慑。
噢,我到头来还是要考虑这些东西啊。真不知道从家里跑出来有何意义……
或许,那意义就是避开了我的族亲们而已——我以此胡乱搪塞自己。难道我不是因为母上和姐姐对我的命令指使逃出来的吗……
树立我的威信这种事,由我自己来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啊?
“我还是忘记问一下吸血鬼具体是怎么回事了……到时候再说。这个地方……雾雍……”
直觉说道:
“此地大有来头。”呵呵,越来越自相矛盾的各种想法现在倒没令我难堪啊。反而让我,战栗地兴奋起来。
天快亮的时候我还是特地睡了一会,在“锻为灵”粗实的枝条上躺下,纯粹为了和隐小奴谈几句。
结果她没说一个字。
只是抬头对我微笑。
梦里残阳如血。
我醒了。
有所耳闻。
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不会是……
只听她说:
“大姐姐,为什么在爬树呢?”
嗯?我身边有谁可以被称为是,“大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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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与命运?让我想到Гроссман了。
你说的就是他的书《Жизнь и Судьба》?
我觉得:
这次你换一个名称吧。你用这个名称写自传不太好。
因为你还是个孩子,不足以号称社会之镜。
是的。坚决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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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瓦西里·谢苗诺维奇·格罗斯曼
(Василий Семенович Гроссман)
(1905.12.12—1964.9.14)
苏联著名作家,1960年完成长篇历史小说《生活与命运》
(《Жизнь и Судьба》)。
其他著名作品有《人民是不朽的》、《为了正义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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