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嗓音,有表演式的拘束,可是清脆,就像青瓷质地。
她的语调几乎带上一种责备的感觉,这感觉就从这两个时常在我耳边响起的字眼里渗透出来;即使她叫喊的并不大声或小声,高亢或低沉。
在数步之遥停下,我,不好意思地,想着曲折地向她问安:
“今天不去山中沉眠?有什么事情吗?”
我莫名地不想抬头去看。
她正坐在那棵冬青悬在街道上方的树杈上。
树木扎根在院子里。
围墙之内的地方,围墙之内的院落和宅邸……也可以算我的家了吧。
由她赋予之家。
从我看见她的身影开始,她一直看着数里外,那没鳞山。
她略显苍白的皮肤披着并不来自天空的月的光泽。
乌青色,隐匿着幽绿的长发,垂过了肩,靠在衣袖上,遮住了胸前白色的棉布衣。
那双纤长的手,半藏在,垂倚于她双膝之上的发梢里。
自然合拢的两腿,静静地摆在半空。
永远不必梳理,琉璃一般蕴藏着微渺光荧的长丝,是她标志性的特点。
人类们是无法目睹这样的美妙光谱的,这是我的独享。
即使在冬,天仍旧在纯白的轻盈布裙下,穿着棉质的长筒白袜。
如果说我不怕冷,她则是对寒冷麻木。
脚下踏着的黑色皮鞋与强烈却局限的灯光下保持着灰暗的背景融合,为她修美的身形画上了一个谦逊的句号。
“还能有什么事情呢?是入侵者啦。哎呀,我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呢……”
她故作随便地,用天声答应我。
那像幽灵一样徘徊的声音在她所坐的紧紧缔结着深绿的叶的枝条之上、黯然如墨汁涂抹出的树冠之下,在每一片独自在严冬中坚持的碧叶表面,回响着,渐趋无声。
我沉默,待其了结,用自己单薄、沙哑嗓音接她的话。
别忘了你为何在寻找她,这位和你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云溪小姐,我这么对自己再次确认。
“有什么……
危险……
我还不太明白……
如果独自难以承受,就找我帮……
帮忙也可以……
我知道你打破自己万年不变的夜休,不会是什么好事的……
但是我还没弄清,而且还遇到一些怪事。总之,总而言之,上次的事情对不起。你……云溪小姐,不要再面露忧色了,有什么难事我会帮你的。”
我想说些俏皮话讨她欢喜一点,结果却是这样笨拙的残次品。
事情自然会好的……
会好么。
自己的愚钝、顽固,给她留下之伤,怎会轻易愈合。
我那,天生就不好听的话音,传到视线之外的地方,变成飘荡的谜语。
这话音,在近距离落下,则只会履行它的基本职责,全无花哨地,把我还算简明扼要的意思,传到云溪的耳中。
她收束了自己的声线,隐去了天声,改回自己平日的嗓音:
“噢。”
她平静的脸庞两边舒缓的深黑波浪卷谦和的紧紧遮住耳朵,让那对没有红晕的脸庞沐浴在肃穆平和的大气里。
此刻的浸透市岛镇的大气,的确可以算平和。
所有一切躁动之息被愈来愈紧的夜山风冲淡了,无法察觉。
我无法察觉任何何值得奇怪的迹象,一切皆是那么熟悉。
熟悉?
或因我语其忧露于颜,朝屮躺平了眉毛,不再看山的黑影,而望向,站在树下的我。
我不用抬头,也能从她的言语里,听出她那双墨绿的眼里疲惫的眼神了。
我同时也能想见,那双玉做的瞳仁里和缓的光芒。
就像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我看到的和善的眼神。
此刻居高临下的位置,又使她和善而勉强的眼神像在藐视下方的一切。
“是吗。那谢谢啊。嘿。”
她笑了一下。
是高兴吗?
很好,我的赎罪能就此开始的话。
“你相信我,是不是。”
哎?
我为什么要问这种白痴问题?
这样岂不是会让云溪小姐觉得,我在啰嗦无法兑现的空话……
“哎,是啊。
我相信你……
即使知道,世界上还有其他妖怪——
你也是我的唯一了。”
“朝屮,你不火我么。”
“上了贼船,已经下不来了。哼哼哼。”
她向前挪了挪细瘦的身体。
身材不可言丰满,然则……
我、喜……欢。
“发什么呆啊。”
“啊,没什么……朝屮……我。”
“既然帮我,瑕隐啊,你倒是帮我看看入侵者是不是和你熟啊?”
入侵者?
何来这无中生有的入侵者?
莫非是云溪小姐在考验我?
当初我侵入的时候,朝屮她,不是直接没头没脑地出来迎接了么?
可我想也是,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和我在一起这段时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在她头上,稍有心智者都不会一成不变的。
可……
这里只有早已熟视无睹的一切。
我全然不知,有何非常事态。
耳鼻体肤不能有所察觉,便以双目一探究竟吧。
像是暗中会意一般,被蒙蔽的星空下,云溪小姐,垂下长发来。
我已走到横展的枝下,那发丝慢慢垂在我身边。
弯曲着,环绕着,游进肢体之间,静静地纠缠住我的身体。
被紧紧裹着,喘不过气来地,带上了树。
在云溪身边了,我是不是试试更进一步。
什么更进一步呐……
根本不是,不对,现在既在高处,就该是用视觉确认入侵者的时间了吧。
用墨与翡翠在白皙的纸上勾勒出来的,美丽的,云溪朝屮,正在期待我,正在祈求我,我如何能怠慢。
正希图做她的守护神,一丝心神也不会怠慢的。
为何有此空穴来风之愿?
我亦不能知。
总之是她就好了,而不是她,也不是那个家伙。
是她的话也好,但她毕竟不是“云溪朝屮”,只是个可怜的小女孩。
那个家伙的话,真不知道呢,怎么对付,见识过那力量之后我一直后怕着。
“你又发呆了。快点啦,就在你眼前你还要磨蹭呐。瑕——上官君。”
不知何时,她抓住了我的衣角。
“嗯,我知道了”
说着我睁大双眼,往破落的院墙里一探究竟。
哈。
见到真相的一刹那,不免于自己忍俊难禁。
只见在落地窗的另一侧恭候多时的——
瑜显、灵子,你们来了?你们来了,你们来了。
是熟悉的没错,我怎会与姐姐、弟弟不熟?
姐姐,你快收起你那假笑,对我嗤之以鼻的话直说就好了。
弟弟,拜托你现在别发疯,拜托了、拜托了,我求求你了。
我悄悄瞄了一眼身边的她。
朝屮她,有一刻似欲松手,下一秒却将五指扣合得更牢,紧紧抠住我那衣角。
“嗯——你认识他们?”
“是……是我同族。”
“啊,是吗,太好啦,我正想见见他们!我还以为和以前一样危险的家伙来了呢。
呐,我们还等什么呢……瑕隐,我们……”
她抬起头,用那闪烁着幸运之光的翡翠之眼看着我,令我莫名一阵心慌。
见他们?做什么?我同族……可不是什么好见的菩萨……
他们也是“危险的家伙”!
可是看着她的笑颜终于,在渗过这大冬青树枝叶的月光浸透下,回来我眼前,我竟脑袋一空,不晓得做什么阻止她好了。
“啊不,不是的朝屮……我姐姐和弟……”
我看见一直正对着冬青树阴着脸的弟弟站了起来,明白不妙,才挤出几个意味不明的断句。
瑜显姐姐的笑容还在,究竟是假笑还是坏笑,谁也分不清了。
总之在我眼里,那就是不祥之笑;看那大胸,就知道大凶了。
可朝屮却在收敛自己刚展布的灵力场,戒备之心已经卸下。
你终究没变,云溪小姐;所以才有我存在的意义。
“这树干里,早布过秘符了,可察四下妖气……
他们妖气纹路有点像你,我就猜是不是亲戚……
没想到真的是!”
朝屮不知是在喃喃自语还是与我讲话,边说边想回屋,迎我同族。
本来几乎隐没在她发梢的墨绿色如抹在宣纸上的水彩,迫不及待地扩散开来。
她的发,不断连绵、延伸,变成了清翠欲滴的柔软波浪,披上了不可言喻的翠之光泽。
似西方之国的法师之披风成形,自她背后,唦唦地细响。
未几,青玉雕出的青丝,已缠满她座下的,冬青枝条。
总而言之、总而言之,她这样,用发,将自己低低地腾空支撑起来。
之后,左脚先踏上了枝条。
既悄然地单腿站直了身子,把右脚的,少女式黑皮鞋嗒地一下靠在了稍后。
于是在这冬青横枝上,面对山的方向,立定了脚跟,只转动脚尖,把原来大约还是并列的双足,化为一前一后。
这样面向了我,同样也一前一后的双腿便微斜地支起她不很长的白色裙摆。
裙摆一前一后地十分飘飘然地盖在了她斜挺直的修长双腿上,似乎和她洁净的白袜缝在了一起。
她既已面对着我,站稳,她的长发,也慢慢收回来。
其末端,重回到她肩下。
悉索之音渐趋无声,青翠也退回了黑的迷雾中。
排列起伏的重重花瓣尖一般的留海下,那对瞳子里没有戒备之意。
因为不很萌的身高差,她再次,俯视我。
在迎接我同族之前还要作甚?
“你没说谎嘛……”
我甚为不解地,打断她的话:
“干嘛这么高兴……说谎?我向来不屑于说谎。”
“就是高兴,不告诉——你。”
“请你,完完整整地告诉我吧,美丽的云溪朝屮小姐。”
朝屮无奈,叹了半口气:
“什么都要解释吗?干嘛老是搞得我那么哭笑不得的呃——”
“不明白就问清楚,这也是常理吧,朝屮。”
“……”
“……”
这沉默里,只是意义不明地对视了一会。
我,也为接下来,必然发生的事故,枕戈待旦。
对血缘之外的云溪朝屮,我能脑补出一串,族亲们虐杀她的理由。
对血缘之内的我,死亡之结局不可有,因此我就是她最好的盔甲与盾牌。
“我们相遇的一日,貌似是2012的正月廿三。”她忽又说。
“那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我对人类的庆典了解不深。”我依然问句,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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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我确实不像你见到的我。
实在没法生出火来就睡吧。
到我怀里来。
你没有抗生素,感冒已不是小病了。我的体温是最好的保护。
生火是人类应该学习的。我是妖怪,并不和你们同道。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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