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京城内,仁义会盟主玉笛客孤身一人求访六扇门之主。
先前在门口挡路的捕快小哥放行之后,便不再理会他,扭头径直就往院内走。玉笛客不急不恼,缓步跟随。六扇门外墙年久失修,红墙金瓦几经风吹雨打,已经斑驳开裂。但墙内的大院中,却是另一派景象——地砖整洁,石灯无垢,数十人的青壮小伙光着膀子,在周遭的空地上苦练基本功。有蹲马步的、有练拳脚的、有舞刀枪的,如此多的人,竟无完全相同的招式武功。他们的动作虽是杂乱无章,气息却又仿佛融合在一起,分寸不乱。
院中来了生人,练武的人竟不曾分心留意,每个人都全身心地投入,与世隔绝。玉笛客走在路上,左看看,右瞅瞅,眼神流转,却是五味杂陈,无法言表,只该说,六扇门不愧为六扇门,当真有以一门独抗武林的底子。
跟在捕快小哥的后头,玉笛客进了会客大厅。屋外看时,空有规模,无论是气度还是造型皆是下下品。想必这正殿也只不过是碍于朝廷的门面才修的,否则依照六扇门的性质,该多修几个练功房才是。进了屋内,玉笛客观视四周,只见白墙一面,红柱八根,简朴至极。与之相应,殿堂之上也只摆放了三张茶几和六张太师椅,一主二次,如品字般排列。主座背后的白墙上方悬挂一块金字匾额,上为先帝御笔,惩恶安邦。
诺大一个厅,再无别的装饰与摆设,恐怕所谓的清官也莫过于此了。收回目光,玉笛客不免暗笑,心道这六扇门也真是绝,不惜舍弃一切荣华富贵,甘为朝廷鹰犬。先前带路的人满不在乎走到主位后头,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以此举动,表现自己的身份。
正在此时,门外气息一沉,玉笛客便在第一时间收紧神经,身体未动,却已然进了临战状态。只闻耳旁风声鼓动,身披黑袍的老者大步迈入厅中,径直走到主座,转身坐下,直视玉笛客,问:“不知仁义会盟主驾临,所谓何事。”
此人正是墨血,四十年前名动江湖的刀客第一人。只因他早早归顺了朝廷,才在十五年后与天下第一刀之名失之交臂。当年中原,习武者甚众,自然就有好事者,饭后闲聊事喜爱给侠士排名分先后。一人闲扯,二人作乐,三人争吵,众生响应。本是一份虚名,却因闲人煞有介事,而导致不少武林人士彼此刀剑相对,更有甚者引发家族恩怨,代代相传。后来有人号召召开武林大会,评选出真正的第一人,流血事件才在闹剧被推向顶峰的同时逐渐落幕。在二十五年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武林大会中,依照各自修习的兵器和法门,共推举出多达二十个天下第一来,其中便有一个天下第一刀。因为那时墨血已为朝廷效命,不再追问武林中的名声,故而关于天下第一刀与刀王孰优孰劣,江湖上仍有不小的争议。
而今的墨血年逾六十,已是黄昏,自然也不由得人偷偷感慨,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不过,当玉笛客亲身与这位老前辈对面之际,他才恍然——江湖谣言终究只是好事之徒的饭后谈资,纵然岁月在墨血身上千刀万剐,也休想夺他精气神之万一!
直面冷冽杀意,玉笛客微微一笑,伸手入袖,掏出一只锦盒来,双手托着,道:“我自知六扇门下捕快日华贯天在青鸾山力抗炽戮大军而致剑毁人重伤,便日日不得安生,几经波折,终于得到此药。特来贡献,还望墨血前辈笑纳,助日华贯天早日恢复。”
“送药?”
“正是。”
“青鸾山血战不正是你仁义会引发的吗,而且你玉笛客可是数度阻拦日华贯天,今日成了盟主,你倒有脸来送药献殷勤了。”
“不论先前立场为何,如今的仁义会都不会与六扇门为敌,这一点,想必前辈心知肚明。况且,北方强敌未退,中原也还是有用得着仁义会的地方,不是嘛?”
“嚯,你倒是把话说得很满。我有一个问题,你这路人,为什么之前会在武林中全无名望,直到仁义会之后才崭露头角呢?”
玉笛客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道:“这,重要吗?”
. 墨血则是抬手一指挂在自己上头的匾额,反问道:“你说呢。”
“惩恶安邦,看来,前辈认定玉笛客为恶咯。”
“我若是能认定,你便已不能说话了。”
“无法认定我是恶,不愿认可我是善,我便是非善非恶。非善,则要留意;非恶,无需分神。既如此,苦苦逼问一个非恶之人不愿回首的往事,这便是前辈的安邦之策吗?”
“善者不冤,恶者不怠。”说罢,墨血扭头扫了身后人一眼,那小哥便会意,走到前面来,接过玉笛客手中的小锦盒,拿回去递交给墨血。
墨血接过盒子,只一看锦盒上的纹饰,便不禁惊呼出声:“医鬼陆源?”
“正是,小小药丸,不成敬意。”玉笛客回到抱拳姿势,微微俯首。
“哼,能从医鬼手中讨到药丸,还拱手让人,你这要都不算,那天底下就再没有敬意可言了。”
“前辈过奖了。”玉笛客微笑道。
墨血将锦盒交给身边人后,说:“这份礼物,我代日华贯天,收下了。感谢,不言而喻,只不过,我认为,你也该讲出此行的目的了吧。”
玉笛客抬起头,道:“敢问前辈,行兵征战,都有几险?”
墨血虽然不明玉笛客此话意涵,却仍然给予答复:“令法不严,决断不利,腹背受敌,自取灭亡。”
玉笛客道:“中原王法,稳如泰山,圣主赦命,仁义方存。百万民众,祸起二心,杀鸡儆猴,国定邦安。”
墨血道:“狐假虎威,威福并作,狡兔三窟,后患难了。王令在上,决断在将,害群之马,难斩难安。”
玉笛客听罢,嘴角忽然翘起一丝弧线,随机接着道:“前辈果然是非分明,但可知古语有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六扇门亲授皇命,为报皇恩,至死不渝。”
“原因的确如你所言,只不过,事态的发展往往不是一人所能料定的。同样的原因,同样的结果,只需要改变中间的一环,六扇门势必就会成为仁义会的陪葬品!”
“陪葬品?这么说,你们仁义会是打算改头换面,成为向善之人咯?”终于,墨血改变了先前冷眼旁观的态度,在话语中带上了明显的语音语调。
玉笛客笑道:“真难得前辈看得起我们这帮山野村夫。只是,前辈有所不知,历史上有太多的善人因恶名而死。无法舍弃名节与气度,必然就难以维持自己的作风与理想。圣人曾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善出于本心,恶出于他心,想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天下,前辈不觉得这种想法太过自负了吗?六扇门是善,是正;仁义会是恶,是邪。即便邪不压正,正也绝对无法独善其身啊。”
墨血脸色一沉,道:“六扇门行得端,坐得正,从来不惧质疑,也不会出手为祸!”
“这我相信。”玉笛客道,“六扇门自创立至今,已有近百年,历经数代帝王不倒,自然有其功勋和能为。我自然也相信,六扇门中好汉辈出,皆是善良义士,光明君子。但不成为恶,就无法击溃恶。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固守本善,又如何能了解何为恶,恶为何呢?以善制恶,这是既定的事实,也是六扇门行动至今的准则,我不会也不能改变。但我也说了,即便起因相同,结果相同,中间的事态发展也是瞬息万变,好心办坏事的例子比比皆是,不差六扇门铲除仁义会这一个。”
墨血闻言,陷入沉默,随后长叹一声,“你要借由仁义会的覆灭而毁掉六扇门的名望和声誉?”
玉笛客收起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自嘲。“不敢,不敢。仁义会建立至今不过十年,与百年基业的六扇门相比,实在是太不值得一提。我虽然有幸成为盟主,却也不得不为了仁义会的存活而奔走卖力。话语虽然重了些,但我的本意却只是想为仁义会求得一线生机罢了。”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北方的事了?”
“是,圣上已经派人传旨了,作为稳定君心的首战,仁义会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那你前来,究竟所谓何事?我的权力有限,僭越之举,爱莫能助。”
“仁义会即将面对中原大敌,不能有半点疏忽和损失。但很不凑巧的是,武林的敌人也已北上了。仁义会分身乏术,所以前来寻求救兵。”
墨血听罢,双眼猛地一睁,“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所谓的陪葬吗。”
“是。中原行兵,四险余二。唯有出此下策,方才能保有生路,不至全灭。逾越之处,还望前辈海涵。”说罢,玉笛客再次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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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玉笛客拜辞而去,带着门外两个随从,径直出了城门,回去仁义会。而在六扇门内,墨血端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突然满面怒气升腾,一拍扶手站起身,吓了背后那懒散的捕快一跳。
“喂,老爷子,你又怎么了?”
墨血不多言语,直接对他道:“你快去将这药丸给你大哥服下。”
“不试一下毒吗?老爷子你这么信得过那个玉笛客啊?”
“我信不过他,但我信得过能让他头疼的对手。”
“对手?那又是谁?”
“一个凭借一己之力就能动摇中原的人!”
“什么!这么夸张?”
“是!看来这一次,不光是你们,整个六扇门的精锐,也不得不出手了!这个玉笛客真是该死!竟然丢给我这么大的麻烦!还说自己要面对中原大敌?面对中原大敌的分明是我六扇门啊!”
说罢,墨血紧捏双拳,踏着重步抢出门去。独留一个年轻的捕快,一只手把玩着锦盒,一边还自顾自地嘀咕:“大哥啊,起床咯,老爷子叫咱去送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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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京城的玉笛客三人没走多远,就遥望见前方有一群身着黑色护甲的兵马。一个个身强体壮,眼神刚毅,好似一支久经训练,惯于沙场的军队。人数不多,二十人有余,一发现玉笛客就立刻围拢上来,却又保持了五步的距离,不再冒犯。
仁义会的两个随从见状,赶紧扶手按住剑柄,生怕错过动手的第一时间。倒是玉笛客轻轻叹息“该来的,还是逃不掉。”,又对二十来人道:“你们的主公,现在何处?”
话音落下,黑甲军立刻改变阵型,换成了面对面的两排,如同迎宾一般,为玉笛客指明了方向。玉笛客随之望去,只见前方大树绿茵之下,又有黑甲军数人,而在他们包围之中的那个人,头戴玉冠,外披白袍,内衬红褂,银丝如瀑,须眉皆白,神态自若,手摇羽扇,微笑候客。正是当初仁义会的创立者,而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原国师,我慕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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