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滴水珠在身上滑落。
卡佳从碧蓝海浪中钻进阳光，摘下泳镜，无声地走在热沙滩上。
这是片细长而蜿蜒的沙滩，浅白色的浪花和缓地翻着，偶尔涌上些贝壳或海螺，也转瞬被海浪收回。一同消逝的还有身后的脚印。几乎没有风，水平线的上下，除了浅蓝的天和深蓝的海，什么也看不到。
空气非常炎热，呼吸间尽是海盐的味道。
庆春从车载冰箱里拿出罐装啤酒，坐回到租来的海滩遮阳伞下。他拉开拉环，不知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几罐啤酒了。第四罐还是第五罐？谁知道呢。
两只牛皮纸袋就放在他脚边。其中一只装着即将在闪点出版社主办杂志上登载的《卑鄙的异乡人》——他已经完成了最后的校对，接下来要进入核红流程。
“嗨！”他朝卡佳招手，露出了——(｡･∀･)ﾉﾞ——这样的表情。
“怎么了？”她缓步走来，丝毫没被晒黑的修长身上，紧贴着暗紫色的比基尼。
“要啤酒还是果汁？”
“果汁吧。”她说，同时拿毛巾擦干头发，坐在他身旁。
“校样带来了？”
“当然。”庆春将其中一只牛皮纸袋递过去。
“另一个呢？”
“哦，这个是拿来让你读读看的。征求些建议。”他将另一只纸袋也递过去，“我跟你说过吧，我在游戏公司工作，原本是想去开发部帮着写剧情、做游戏的，结果……”
“被安排去换尿袋了，否则也不会写小说，更不会再次见到我。你早说过啦。”卡佳一口气喝掉半罐柠檬汁，打开第二只纸袋。里面是移动硬盘和半指厚的文稿，估摸有五万字左右。稿件的首页上用加粗加黑的大字印着标题——《冥界之妓》。
她以奇怪的眼神看向庆春。
“《冥界之妓》？”
“有问题吗？这本小说是我用之前编出来的游戏剧情改写的，我连它的RPG游戏都做出来了——当然，是那种像素风的小游戏。”庆春向她解释。
但卡佳的脸色依旧古怪。
“你打算用这……毫无疑问，这本书也是奇幻小说，对吧？你打算拿它在网站上写连载？”
“没错，我给你的这个是小说的第一卷内容。”
“所以说，《冥界之妓》……起这种名字，你为什么能这么淡然啊？快给我讲下这书的内容，真的是写妓女的？”
“是啊，是写在一个生者和死者共存的国度里，一个妓女被肢解惨死后的故事。主要是复仇，挺老套的。”庆春将空易拉罐放到一边，惬意地躺在沙滩上。“类型的话，恐怖冒险吧。你觉得怎么样，能连载吗？”
“主角是妓女？”
“对，怎么了？”
卡佳跟着在他身边躺下，侧着身，手里还拿着那份稿件。她粗略翻了翻。
“看上去真血腥。”她皱眉说，“我不知道，我不太确定把这个放在网上连载的话反响会怎样。可能会有不少人气，但要是一个读者都没有的话我也不会奇怪。而且……如果色情描写太多的话会直接被删书的，你知道吧？”
“唔，是吗？但我还是要试试的。”
“嗯。”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一股温暖的海风漫步而过，轻抚脚边。
卡佳的左手伸向他的右手，一共抓了两次。让庆春奇怪的是，她第一次握他手时似乎直接从上面穿了过去，仿佛他是一道虚无的幽魂。
“怎么了？”他问。不远处有几个游泳的小孩跑上了岸。
「嘘」卡佳在他手上写。
「怎么了？为什么要像以前那样用手指交流」庆春不解地看向她，也抓过她的手来写。
「没什么。只是忽然就不想说话」她漆黑的眼里读不出是什么情绪。
「哦」
「‘哦’什么呀，像个傻子」
「哦」
「你打算辞掉那个换尿袋的工作吗？如果能靠写小说赚钱的话」
「得了吧，我就是写着玩的，能有一两个人看就知足了，拿什么赚钱？再说也不是一整年都要给那些家伙换尿袋，只是这几个月而已」
「我来当你的编辑吧，只要你一直写下去」
「那太好了啊！能多在网站首页上给我推荐几次吧？」
「不行」
「切」庆春撇撇嘴。
「咱们一起去沙滩上走走吧」她提议。
「不要啊，脚底不热吗，阳光那么晒。不像你，我很容易就会晒黑的」
「黑就黑嘛，而且也不热啊」卡佳伸直腿，细瘦的脚探出遮阳伞的阴影，粘在她趾间的细沙随着阳光滑下脚背。「一点都不热，不热嘛，你试试热不热呀」
她挪挪身子，刚在阳光下晒过的腿伸展过来，仍粘了沙子的脚底贴在庆春脸上。既不热，也不冷。只有温暖。
一阵海浪声传来，连那海浪声听起来都很温暖。
「热不热啊」
「不热啦，去走走吧」他在她柔软的脚心上写，换来一阵带着颤音的轻缓嬉笑。
两人沿着沙滩漫步，任由海水漫上足踝，冲刷脚印。
一整个下午，他们和几名休假的大学教师一起烧烤、游泳、打沙滩排球，又和三个小孩堆起一座沙子城堡（堆好后再由庆春扮演怪兽将之推倒）。他们还帮一对父母找到了走丢的孩子——那熊孩子一直躲藏在冰淇淋摊位里玩PSP。孩子的父亲当时气得摔碎了PSP，过后为了安慰儿子又答应给买一台Switch。
傍晚之时，他们再次坐在遮阳伞下，遥望金色水平线上缓缓隐去的夕阳。暮色苍茫幽深，从彼方的夕照里水波一样漫过来。直到太阳彻底被大海吞没，那暮色才终于笼罩了一切。
卡佳浓密的黑发在海边的浪潮声中，反显得更加漆黑了。
“你变了很多呢，庆春。”她突然说，声音宛如空中的风一样遥远。
“你觉得是往好的方向变，还是……”
“当然是好的，通过今天这一天就看得出来啦。你不像过去那样几乎不和陌生人说话，不像过去那样不和别人有眼神交流，也不像过去那样总是用书里的对白来应付别人……而且，我想你也不会再把自己封闭到书——尤其是幻想小说——里了吧？”
“我……的确不像以前那样走到哪儿都带一本小说了。”
“从什么时候改变的呢？”她问。
庆春摸摸鼻子，又从身后掏出一罐啤酒。
“谁知道呢。早忘了。”
喝了口酒，他补充道：
“另外，比起纸质书，我现在更习惯用Kindle。”
卡佳轻声笑了笑。
不远处，一只小寄居蟹被冲上沙滩，但又很快随着潮水归还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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