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市政厅的这趟行程，对阿洛乔来说没什么趣味可言。
悠妮、溯玥和溯翼三人，不太方便知道太多内情。在前往市政厅的路上，也自然就只有莉莉芮与他同行。
“今天也不是让人愉快的日子。”坐在副驾驶座的阿洛乔如此说道。
莉莉芮的燃油车外壳看起来锈迹斑斑，但性能依旧良好。虽然不敢说多么迅速，但至少不会在急转弯时突然因为失去平衡而翻车。
“瞧你这话说的……”莉莉芮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控制柄，“在阳尘星的哪一天让人愉快？头顶上广阔的星空，哪怕只是抬头望过一眼，也肯定不再会甘心被限制在脚下的这片沙地里。”
阿洛乔无力地靠回椅背。人造皮革的座椅至少很舒适，让阿洛乔从能熏得人找不着北的重金属气味里，稍稍找回一点方向感。
听着轰鸣之声作响，阿洛乔试着放空自己的思维。他不愿去想让他觉得麻烦的事，最起码在到达市政厅办正事之前，他想换个角度欣赏下雅本的景色。
……
莉莉芮驾着轰鸣不止的燃油车，驶上雅本的高层车道。从地下研究所，到地面行车街，再到百余公尺的高层车道，雅本的分层建筑构造可以说是最值得阿洛乔为之颔首的特色。
在这原始工业感无比厚重的、整体气氛足以称作压抑的钢铁之城中，一座座巨大的烟囱在向天空中释放着土色的浓烟。股股浓烟向上飘飞、弥散，融入天空下那同样呈现土色的云层，仿佛那云层是树冠，拔地而起的、尖塔似的金属建筑物是树干，整座雅本就是一片丛林，一片能将恒星的光辉冰冷地反射到干燥沙丘中的钢铁丛林。
但这里很繁华。
每一层，都有人在公用建筑与自家住房内进进出出，探邻访友、嘘寒问暖。生活与科技用品市场，虽露天且简陋直白，但依旧叫卖声冲天。不过尽管如此，也有些小老板苦恼不已；方才阿洛乔就碰巧看到，在高层护栏松动的角落，有装着看似平射灯板的冲压货箱掉入下层，虽然没伤到人，但也足以令人扼腕叹息。
“这里的轻工业居然也发展到相当的程度了啊。”
“不然呢？”莉莉芮的语气里不无自豪，“别被这座城市的老旧外表迷惑了。雅本的生产力水平，可不亚于远行者口中说的那些超级巨城，这里不管是重工业还是轻工业，都能自给自足。嘛……其实连那些所谓的超级巨城是不是存在我都怀疑。”
“我在来这里之前，曾经见过有培养间和半荒农田的小镇，但在这里好像没有见过类似的设施。你们已经可以像都会行星那样，不用任何农作物，而直接大批量合成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了吗？”
莉莉芮沉默了两秒钟。
阿洛乔没有看她，而是继续观望着舷窗外的风景。
“让你失望了还真是抱歉，雅本的分子科学应用离那种水平还有段距离。那些设施都在地下，就像我的研究所一样。因为是很重要的设施，所以不是随便谁都能找到入口的，你看不到很正常。”
“能源从哪来？城市建立在巨大的矿脉之上，直接进行地下深入开采吗？”
“并不是这样的，”莉莉芮解释道，“我们有专门的采矿队，那些匀速载具可都是大家伙。以前的话，大概一个乡月出动一次，雅本附近有十数个资源丰富的矿井，采矿队花费几天时间开采完毕后，再一口气运输回来。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两年前开始，采矿队的出发周期变成了两乡月一次。”
……阿洛乔默默点了点头。
……至于采矿队出发间隔调整的原因，还是不问为好。
不过，就刚才的谈论而言，雅本的科技水平，以及阳尘星可能的平均科技水平，他心里大概有数了。
“总之，”莉莉芮似乎想摆脱这个尴尬的话题，“我们已经快要到市政厅了。在最上层，视线没有多少遮挡吧？”
“的确，”阿洛乔说，“从上层往下层看，和从下层往上层看，几乎是两个城市了。半立体的交通线路……以这种形式呈现的话， 还真是有种超前的艺术感啊。”
不知不觉间，阿洛乔与莉莉芮已经到达雅本的最上层。阿洛乔在最上层边缘的广场平台内走下燃油车，放眼望去，城市内的建筑已经完全被压在视野之下，他几乎能毫不费力地望见远处的沙丘和荒野……
“这里的视野怎么样？”
莉莉芮这样问道，她也跟着下了车，手里随意地颠着钥匙，但她满是细节的表情却似乎是在掩盖自己的紧张。
“……出乎意料地让人神清气爽。”
“事不宜迟，”莉莉芮走在了阿洛乔的前面，她的高跟鞋在金属的平台地面上踩得咯咯作响，“市政厅的附近是不能停车的，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步行了。”
“步行……”
“我知道你现在体力有些不支……但我是不会搀扶你的。”
“我也没这么指望，谢谢。”
“……”莉莉芮思考了一下。
“不过，”她说，“让我放慢一下脚步，稍微跟在你身边也不是不行。”
“有必要这样吗？你帮我指明市政厅的位置，我一个人可以去的。”
“你能证明，你就是阿洛乔吗？带个证人的话，应该更好使吧。”
“……”
“而且……”莉莉芮的声音弱了下来，“我也有事要找市长说。”
阿洛乔注意到，莉莉芮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没底气。
估计不是公事，而是所谓兄妹间的私事吧。
地下研究所的女负责人，和城市最上层市政厅的高级官员居然是兄妹。这样的展开令阿洛乔颇觉反常。
“走吧。”
阿洛乔抬起头来，望着广场对面的市政厅。阳光照射在大面的有机玻璃上，反射出晶莹无比的光芒。它其实是一座高塔的最高层，并非独立的建筑。雅本市最高的塔楼被上层的广场平台分割开来，开阔而空旷的金属广场上，就只剩下了这一座高大的建筑物。
围墙之外，警卫打扮的男人将阿洛乔与莉莉芮阻挡在外。
“抱歉，”他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如果缺乏身份证明的话，我们不能让你进去。”
“你的步枪，”阿洛乔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敌意，“是链栓一体化的艾陂敦式设计吧？”
警卫装备的链锯射钉步枪，其远近战集成化的设计方式，即使在民间单兵武器中也算得是老古董。但其简单却实用的设计，却受到了以雷佩安人为首的多种族武器专家的认可。
“你的确有丰富的知识储备，”警卫答道，“不过，说服力还是不太够。你能确切证明你是市长邀请来访的阿洛乔吗？”
“这一点……我来证明就好了。”
莉莉芮亮出研究所资本注册的书面证明和自己的身份资料。
“虽然你肯定不至于没见过我，但我知道形式还是要走的……”莉莉芮收起证明，“我可以拿我的人格担保这位年轻人，是外乡人阿洛乔，市长拉洛瑞亲自写信邀请他造访贵府。”
“果然是莉莉芮本人没有错，”警卫点头后迅速将枪收起，“刚才的失礼行动是因为我必须秉公办事，还请谅解。”
“没关系，我理解你们和拉洛瑞的不容易。”
莉莉芮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将警卫甩在背后，走进了市政厅的大门。
“你真是轻车熟路啊。”
“没什么好夸赞的。”
阿洛乔缓步跟在莉莉芮的后面，跟着她第一次造访了雅本市的市政厅。
……
市长拉洛瑞早已在办公室等待许久了。
出于保密考虑，这里的窗户被拉下了金属遮帘，淡蓝泛白的平射灯从天花板上直直照下，房间内的所有物品都没有了阴影。
与此同时，所有的无关人员都被遣散，只有莉莉芮和阿洛乔被允许进入。
“欢迎啊，”轻快的声音从圆桌边响了起来，“没想到亲爱的莉莉芮也一起来了，真的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呢。”
“……谁要和你天天见面啊。”莉莉芮撇嘴道。
拉洛瑞虽说是兄长，但他看上去却比莉莉芮更加年轻，年轻到让人怀疑，他能否在这颗险恶的星球上，好好完成带领人们克服艰难环境的任务。他脸上带着轻快的微笑，并没有因为莉莉芮的刻薄话语而生气。
“话可别这么说啊……”
拉洛瑞轻快地说着，启动了墙上的开关。办公室中间的圆桌发出刺耳的响声，对折之后便沉入开了口的地板内。同时，从墙壁上伸出以同样材质制成的长椅，虽然做工粗糙，但依旧是能够让坐在上面的人感到舒适的形状。
“请坐吧，阿洛乔，以及莉莉芮。”
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能让阿洛乔感受到拉洛瑞的热情。阿洛乔不知道他平日是否也是这样，但他能看到的是，莉莉芮始终对拉洛瑞的热情没什么反应。
“莉莉芮肯定有不少话想对我说，不过暂且先委屈一下，”拉洛瑞轻轻地替莉莉芮抚顺头发，“阿洛乔还不太了解我们启动的‘计划’，作为将来的内部人员，我得优先和他解释一下才行。”
出人意料一般，莉莉芮对拉洛瑞的动作并没表示出反感。她只是轻轻地嘟哝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阿洛乔觉得有些不自在。这怎么看都像是不同路的兄妹相聚后的叙旧的场面，他自己虽然和莉莉芮、和拉洛瑞一样坐在墙边的长椅上，却显得孤立无援。
“市长先生。或者，该叫你拉洛瑞？”
“是的，我在这里，”拉洛瑞热情地回应道，“确实不该对我用敬称，我底下的那些人整天只会让我觉得浑身难受。说实在的，阿洛乔，你的机甲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着实令我眼前一亮。”
“……”
这个人真的靠得住吗。
“让我再次对你致以最热切的欢迎，感谢你做出了加入我们的‘计划’这一伟大的决定。”
“我也是让人忽悠进来的。你不打算从头到尾对我解释一下吗？”
“当然了，当然要从起源讲起，这可是我们的希望，雅本市的希望，扩大了说，算得上是全阳尘星的希望。不过，”拉洛瑞突然站起来，“在长篇大论之前先得引起人的兴趣，我老爹在世的时候一直是这么跟我说的……”
他起身走向房间角落的文件柜，里面似乎安放了高效的磁悬浮装置，令许多黑色的磁卡整齐地悬浮着。
“让我找下。K25541号磁卡……是的，在这里。”
拉洛瑞将取出的磁卡小心翼翼地捧在手掌心，好像怕摔坏了似的；他就这样维持着滑稽的姿势，挪回长椅上。
阿洛乔发觉，一直冷眼观望的莉莉芮，眼睛突然间睁大了一些。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再次抱起双臂，恢复到之前不温不火的状态。
“看吧，阿洛乔，”拉洛瑞将磁卡**他不知从哪里摸出的十寸放映屏内，“我觉得，这个应该能让你感兴趣吧？”
“这是……”
阿洛乔也瞪大了眼睛。
以他那经过严格培训的结构认知能力和知识储备量，他能够轻松地看出图像的内容。
那是一艘结构复杂、体态臃肿的飞船。按照设计图上的标识，它的尺寸，与海平线号极度接近。甚至，有着AI的概述和程序公式矩阵，在可活动的设计图上，每一个部件都能够单独打开窗口，观看其详细结构。
“我们脱离苦海的标志，阳尘星的希望，”拉洛瑞的语气中仿佛带着某种崇敬之感，“参考先代文明遗迹而作，这是我们知识与努力的精华，吾与吾妹共同设计的作品，领受者级姊妹船，它会带着第一批测试者脱离重力，飞向太空，探明谜团。”
好一通激情澎湃的演讲。
但是……
“领受者级姊妹船，”阿洛乔问道，“已经完成了吗？”
……
…
“……我接下来会为你讲解‘计划’的具体内容和它的故事，而至于你刚才问的问题，”拉洛瑞竖起大拇指，“正好是最需要你帮助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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