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洛乔将瓶中的酒喝完，站了起来。
“哦呀，阿洛乔这就打算走了吗？这颗行星的日出可是相当美丽的呢。”
“……走了才能看到，在这里闷着反而看不到了。”
……阿洛乔扶着门，正打算出去。
他听到了背后的对话。
“爸爸！今天我能看日出吗？”
“我从来没禁止过你看日出吧？只是你总是熬不到那个时候呢。”
“今天听了那么好听的故事，肯定能熬到那个时候的！”
……余光似乎瞥见那对父女有所动作。
把让人安心的手掌放在女儿的头顶上轻轻摩挲的动作，在哪里都能引人共鸣啊。
……
“谢谢你的酒，”阿洛乔控制着自己的音量，“谢谢你的招待。”
“我才应该感谢你的故事~~如果一定要谢我的话~下次准备好更精彩的故事再来吧~~”
阿洛乔叹了口气，踏出屋门。
他的影子随着灯光的闪耀，在地面上也拖得长长的。
……
“阿洛乔。”
“嗯，我回来了。”
悠妮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桌旁，好像在思考着什么。但机器人的思维，阿洛乔终究是猜不透的。
的确猜不透，因为有的时候比活人的思维还复杂得多。
“我把溯翼和溯玥姐妹送到床上休息了。在照顾异性的方面你实在是外行，在这种时候你应该把她们抱到床上，因为躺卧的姿势对这种形态的生物来说最为放松，也能够更好地恢复体力。雄性对磁性做出这样的举动是友好和帮助的表现，而你却没有这样做。”
“……”
“充分说明你对同类——至少是半同类的智慧种族不够细心。将全部心思放在战斗和科研上的人，是不会有人气的。你还没有过那种经验吧？”
“你差不多可以了。”
“表情检测结果为消极，看来我让你厌烦了。”
“没什么，你自己知道就好。”
阿洛乔依旧注视着那个全息红点，在他的余光内，悠妮的表情似乎作出了一瞬间的改变。
“悠妮，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是的。根据各种条件下不同可能性之间的统计，实际上，我们接下来的作战可能并没有我们之前料想的那么顺利。”
“怎么讲？”
“我们目前极度缺乏人手。而且，我们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另外的菌群老巢。”
“你在担心？”
“嗯。我现在的状态，的确可能被你们称为担心。”
“你说的我都想到了。首先我们需要一台调整成自动驾驶模式的机甲看守安赫里，另外四台机甲就可以安心执行扫荡老巢的任务。”
“事情会这么简单吗？”
“你在担心四台机甲的火力能否应付巢穴吗？这些机甲都是我自己的作品，它们的能力，我是有数的。”
“不，听我说。我们没有见过巢穴，而只是掌握了大体位置。如果巢穴狭窄到机甲无法进入，那么之前的努力，可能就等于白费。”
“我的机甲内加装了可以变换成单兵武器的模块，虽然可能对没受过训练的女孩子来说太苛刻了，但聊胜于无吧？”
“……作战，真的可以确保完成吗？”
……就算完成了，你身上携带的命令也永远无法完美交工了吧。
“担心这些没用。”阿洛乔从桌边站起来，“跟我来卧室一趟。”
虽然贸然进入女孩子的卧室很不礼貌，但是现在应该顾不得那么多。
可能因为这里一直以来就只有姐妹俩居住的缘故，房间的门都是没有锁的……
“……为什么要来这里？”
面对悠妮的问题，阿洛乔没有急着回答。
溯玥和溯翼两人，安静地躺在各自的床上。这时候阿洛乔才对之前占用了她们的床感到十分抱歉……
两姐妹的表情相比在桌旁趴着睡下时更平静了。淡血色的月光透过窗扇照进来，让溯玥的头发变得银里透红，和寂夜里荒野的景色没有差别。
虽然不知道她们在做着什么梦，但阿洛乔心里很清楚，她们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两个人，已经只能在梦里见面了。
“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吧？”
“不知道。”
悠妮难得老实了一回。
“虽然说起来很可耻。但是，当前我们可以调动的阵容，就是最佳阵容了。”
“……为什么？”
悠妮站在门边，头歪向了一侧。她头上安装的奇特装置也跟着垂下了一个微小的角度，好似在应和她的疑问。
“因为感情。”
“抱歉，我可能不是很理解你的意思。不过，不排除你太笨了所以没能表达清楚的可能性。”
“我没空和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在战场上有时候感情也能起到作用，尤其是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时候。她们被那些东西夺走过最亲的人，她们想为之报仇的心一定深刻到了骨髓。我能察觉她们的感情，不要以为我不擅长和她们交流就看不出她们心里的想法。
“另外，她们是我在这个镇子里最先认识的两个人，也可以说是唯二比较熟悉的人，毕竟你不是人——”
“检测到歧视人工智能的言论。”
不论什么时候，悠妮仿佛都在坚决捍卫人工智能的尊严。一旦检测到任何不妥的言行出现，警告之言都会立刻从悠妮的嘴里蹦出来。虽然有时候突兀到让人哭笑不得，但这次阿洛乔不打算和悠妮开什么玩笑。
“——我没有任何歧视人工智能的意思，我只是说明身份而已。我自己也并不例外，”阿洛乔接着说了下去，“虽然没有很明显的表达，但是我对她们的感谢不是语言说得出的。我流落到这里并非偶然，能够有人接纳和认可我就是最值得我感谢的事情，这和我的个人经历有关，就不和你过多赘述了。总之，我与溯翼姐妹，以及可以算得上是半个救命恩人的你，这四个人之间有着感情的联系，以及某种意义上的共同目标；
“从实战方面考虑，也只有我们四个有过实际驾驶那些机甲作战的经验，其他的小镇居民不过是看个热闹罢了……如果这不是最佳阵容的话，谁是最佳阵容？”
悠妮听罢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她的眼睛在不停地转着，好像她认为这种动作可以代表自己在思考别人的话。
但阿洛乔倒是觉得这样的动作放在悠妮面无表情的脸上很有些不自然。
“……理解你这番话的意思耗费了我不少核能，”悠妮做了一个OK的手势代表自己已经解读完成，但她的话里依旧带着标志性的刺，“你要为我报销电池更换和微机维护费吗？”
“那一串六给我省省，”阿洛乔早知道了悠妮又会报出一串什么样的数字，“我不理解你为什么对那串数字情有独钟。”
“被你识破了啊。”
悠妮露出看似微笑又看似嘲讽的表情，双手一摊，表示无辜。
“第三次对我说同样的话，能不识破吗？而且你说要赖在我身边……”阿洛乔停顿了一下，“你不是认真的吧？”
“某种程度上是认真的，因为我的任务进行离开你会很困难。”
“……还真是难缠啊。”
“按照这颗行星的时间，现在已经凌晨了。你不打算休息吗？”
“不了，”阿洛乔转身走出卧室，“我……去看看日出。”
“日出？是一次自转周期之中恒星的光芒第一次照到行星地表上的过程吗？”
“当然了。你也该学着欣赏欣赏。”
……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个人在战斗呢”
“为什么，你迟迟察觉不到我的心意呢”
……
“爸爸！今天我能看日出吗”
“我从来没禁止过你看日出吧”
……
这么长时间的孤独都忍过来了，为什么眼泪在这个时候却止不住呢？
日出就在眼前，跨过最黑暗的夜晚，在这颗荒芜的行星上，一天中第一道阳光出现在泛红的夜空边境。
黄色主序星的光芒照射着逐渐放亮的大气层，沙土的气味灌满了鼻腔和口腔。呼吸道经受着令人难过的刺激，让阿洛乔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天蓝头发的少女，说着令人落泪的情话，悲伤地隐没在失控蔓延的火光中……
只有这个画面，阿洛乔终身不能忘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阿洛乔擦干了眼泪。他不能轻易在人前落泪，现在已经天亮，在他已经被宣告废弃的第五个年头，他还要带领三个人去执行一次非执行不可的任务。
是的……
有时候，即使已经与那时的勇猛和风光失之交臂，也不能丧失血液中流淌的愤怒和傲骨。
因为那才是支持阿洛乔继续生存的动力……
“阿洛乔，起得这么早啊……”
溯玥的声音，在背后渐渐贴近。
“嗯。休息得好吗？”
“还好……吧……”
“心情如何？”
“啊咧？”
“现在心情如何？今天就是作战开始的日子了，没有一点害怕吗？”
“……说我不害怕是假的……但是，但是……”
“但是为爸爸妈妈报仇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能放过，是吧？”
“阿洛乔……”
“嗯，既然这样的话就再好不过了。你们是执行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我也是。”
“这…这样啊……”
阿洛乔仰头望着完全放亮的天空，一阵阵浑浊的晨风在空中扬起更浓重的沙尘气味。
“大家还有时间做好准备，包括心理准备。不要讶异于我能够理解你们纠结的心情。因为，你们的心境和我真的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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