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钢断裂的碎片在空中闪烁着星辰一般的光芒,李全箭伤的创口一疼,他将半截的黑钢收入刀鞘。
他深吻了自己的夫人。
“之后的事拜托了,妙真……”他顿了一下转身离开房间。
杨妙真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滚落下来。
“保重啊,我的丈夫。”
金军士卒几乎一夜未睡,他们千辛万苦地扑灭了营寨中的火,正想要休息,然而上面的军令下来,全军准备战饭,破晓时分继续攻城。
一名金军士卒,他的名字叫朱忠全,是忠义军左军重甲刀牌兵牌头子。他正坐在自己营帐门口,看着空无一人的营房和自己手中的四封遗书叹了口气。他吃过饭后,一个人十分吃力的穿好了自己的盔甲,走向自己军中的队列。
站在他身旁的士卒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以安慰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手下的十名士卒已经全都死在了太原城下。
队列排好后,蒲察官奴坐在马上稍作训话。大致是告知他们入城以后可以随意抢掠三天这一“喜讯”。
众人敲击着自己的兵器开始欢呼。
“我只是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朱忠全看着手中的环首刀淡淡地说。而后他们迎着朝霞向着太原城前进。
像以前一样,两轮弓箭压制城头之后,开始攻城。
太原城守军的回击已经大不如往日犀利,弓箭的密度明显不够。泥泞的地面反而成为更大的障碍。
顶着城上的弓石,他们将爬梯架起。朱忠全第一个爬上梯子,他一只手将盾牌顶在头顶,另一只手用力抓住梯子向上登。他抬头看去,蓝天白云已及女墙的边缘,这景象此时居然像画一样美。
一支箭射中了他,但是仅仅扯下了几片甲叶,完全没有伤到朱忠全。而后有一块香瓜大小的石头砸了下来,从他头顶的盾牌上滑了过去。
他被砸得有一些头晕,回过神来他发现城墙的边缘已经伸手可及。他双脚猛力一踮,双手扒住城边,向上一撑,翻上城来。
除去早先的花帽军偷袭,朱忠全是登上城墙的第一人。
上得城来的朱忠全发现面前的太原守军不过几十个人。
几十守军发现有人上城都聚了过来。
朱忠全将手中环首刀抛向其中一人,而后从腰间摘下铁鞭,他将盾牌架在身前,像一尊铁塔矗立在爬梯之前。
三名守军挺长枪来刺他,他用盾牌顶住一枪而后闪身躲过另一枪,同时用铁鞭猛砸第三个人。那人左肩被击中痛苦的倒地。
朱忠全右肩被一枪刺中,他情急之下扔掉手中的盾牌,用手抓住对手的长枪夹在腋下,右手用铁鞭猛砸敌人。
长枪划过他的铁鞭割伤了他的右手,他又弃了铁鞭同时又抓住一枪也同样夹住,他就这样和两人僵持着。五名弓弩手赶了过来,向他发了十几箭,朱忠全身中五箭,他口吐鲜血。
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而他身后越来越多的士卒已经登上城来。
太原城头就这样被攻陷,城门大开,紫薇骑兵一马当先攻进城中,身后是茫茫人海。
“进城之后,但凡见到手中有兵器者杀无赦,活捉李全者,赏万金,封万户!”蒲察官奴持刀在手大叫着。
双方在城中巷战,然而用不了多少时间太原守军便淹没在人海当中。泥泞的地面上瞬间出现无数的脚印,而这些脚印很快便被鲜血充盈。
李全挺枪立马在太原城中轴线的街道上,他面前满是一张张充满激动兴奋的脸。
这些兵卒组成了阵势,他们一步一步靠向李全。
李全拍了拍战马而后冲锋。他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发出他标志性的怒吼了。
骑背上的李全突然感受到一阵温暖的微风轻拂他的脸。身边更有万道光芒将他包裹,仿佛时间在这一瞬戛然而止。他觉得很舒服,同时他仰望美如画卷的蓝天白云,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蹦了出来。
“莫不是自己就为了体会这一刻而降生为人?”
这时他恍惚间看到一名小将,骑着青鬃毛战马与他并肩前行,头上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使李全无法看到他的面容,他身披的黑色羽毛披风随风摆动,而后小将加速前冲超越过去,将背影留给李全。这背影却让李全感到熟悉。
李全将手伸向他,想阻止他,而他的身影却消失了,竟然是幻觉。
李全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冲到敌人面前,他的战马踩过了站在前排的几名士卒,之后早已有伤的战马突然失速向一边栽倒。
李全用长枪顶住身右侧的一面石墙,他用尽全力才不至于摔下马来。这一用力箭伤崩裂,包裹伤口的棉布渗出血来。
士卒们利用这一时机将他包围,李全拔刀出鞘,才想到黑钢只有半截,他情急之下扔掉了半截的战刀,将大枪从石墙缝隙中拔出,横扫一下。不过早已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袖,枪杆,裙甲,李全整个人被从马上拖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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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全被生擒了?”完颜弼接到禀报之后精神一震。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快带他来见我。”
太原城中的金军士卒正在执行他的命令,开始大肆劫掠。
几名士卒正举着一根圆木想要撞开武备库的院门。
妙真手持白色长枪“梨花”站在院中,准备一搏。在她身边的解氏手拿妙真递给他用来防身的短刀不住发抖。左思右想之后她将刀尖回转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约一个时辰之后,五花大绑的李全被两名军卒推进了完颜弼的中军大帐。
大帐之中然烧着大理国所进贡的熏香,由于大帐通风并不好,升起的烟云有些刺眼。隔着这道烟帘两人四目相对。
完颜弼看着李全惨白的脸,“不忍”二字从心头升起。
然而李全又何尝不是。他们两个做梦也没想到会这样见面,当下的局势与两人的情义,孰轻孰重,而又为何要必须分个轻重。
完颜弼站了起来,向两名押解士卒摆了摆手。二人迟疑了一下,看到完颜弼又摇了摇头。便行了个礼退出大帐在门外等待。
完颜弼拿起了桌上一把早已准备好的短刀走到李全背后,一刀割开了捆绑他的绳子。而后示意李全坐下。
两人的落了座,完颜弼将短刀扔到桌案上,在铛一声之后,大帐中就仅仅能听得到木椅所发出的吱吱声。
两人都不说话。完颜弼看着李全,而李全则看着帐外。
“我来太原之前,已托付可靠之人将壇儿送出过去,现在应该是已经送到枣阳县……”完颜弼先开了口。
“枣阳县令孟德夫当年与我在战场上有一面之缘。虽当时是相互为敌,但是孟将军高风亮节,是个可以托付之人,你不用担心。”
李全回头看着完颜弼并不作声。
“孝之啊,你说如果这样打下去,这忠义军数万生灵,或许就全部葬身你太原城下也说不定。你会怨我吗?”
“可这又是为何呢?”李全叹了口气。
“为何?我怎么回答你呢,只能反问你何故造反。”
“我几时想过造反?”李全眉头紧锁,这句话听得他撕心刺肺。
“你是不是想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觉得你会反,别人就是这样看你的,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李全没有回答。
“孝之啊,你随我回京,在官家面前我必定全力保你性命,只是……,只是有个东西你要交出来--传国玉玺。”
“什么玉玺?我又几时有那东西”
“没有吗?也确实,不过那可就难了,不过你放心,就是拼了我这老命,也要保你,我说到做到。”
他此时看着李全,然而后者毫无反应,既无感恩,也无怨恨。这使得完颜弼有些不悦。
“孝之,你有没想过,有些事是你的不对,勿怪别人会怀疑你。当年术虎高琪让你杀掉牙烈,且不论牙烈是怎么死的,你却放走了他的妻儿。并且还送他们出了国。难道你不懂斩草除根的道理吗?或许在你看来牙烈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但是在朝廷看来,牙烈拥兵自重,不听号令,就是奸邪!你作为臣下,完成上封的命令,有什么不妥?何况这样还对你有利。你不要忘了你的理想。你帮了术虎高琪,或许你现在晋阳公的帽子早晚换个晋国公的,封公建国有望啊。这难道不是你的理想?”
“这有利无利,我不懂。理想嘛我略知。但我更知道君子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想比斩草除根的道理,我更明白做人要有底线。”
“说得好孝之!但以前你只是一名骑兵,现在你算是节度一方的诸侯。地位变啦,环境不同了,你也得改变自己适应这个环境吧。所谓底线那必然也要调整啊。”
“如为国尽忠,为百姓尽命,为这天下变得更好改变自己我责无旁贷。可是恕我直言,恩帅你确实做到了改变自己。不过您不觉得您所谓的变化其实是败腐的开始,难道地位越高底线却越低吗,为什么一定要水淹太原城,牵连这么多无辜的百姓?现在的样子,对于术虎高琪的內忍让我痛心疾首。甭说什么封公立国,如果我变得不是我自己,根本就没有信心守住河东路,更没有可能带给河东的百姓以安居乐业。我不做奴隶,如此改变自己,对我李孝之来说和死掉没有任何区别。”
李全站起身来,插手拜别转身向营帐外走去。
“孝之等等……”完颜弼急忙想拦住李全,然而他想不出任何劝阻李全的理由。
“孝之,孝之!我只想再问一句话。”
李全听了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孝之,蛟儿他……死的是否壮烈?”
一阵的沉默之后李全开口回答“十分壮烈。蛟儿向我挑战,逼我用尽全力,不得不杀了他。”
“君既然是我之知己,何故不体谅我?”完颜弼叹道。
“君为我之知己,何故不知我。”说罢李全走营帐。
侍者想要将帐帘放下,被完颜弼阻止。他看着李全远去的背影,老泪纵横。
“蛟儿啊,蛟儿啊……”完颜弼猛捶自己的胸口,已是满脸的泪。
“难道蛟儿的死就是你水淹太原城,使得无辜百姓流离失所的原因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完颜弼脑海中闪过,随后一阵剧痛袭来,这个声音随之消失。
完颜弼双手捂着头疼得无法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个声音轻轻地唤他。
“副帅,副帅,你怎么样啦?”
完颜弼强打精神睁开眼睛原来呼唤他的是完颜合达,还有他的副将蒲察官奴。
“景山啊,没事的,我好的很。你来是有事要说吧。”
“是有几件重要的事,不能不和副帅讲。”
“请说吧。”
“首先太原城现在已经停止了抵抗,李全手下将领完颜开被俘虏,然而李全另一名亲信慕容达龙没有抓到。”
“哦,四门派重兵把守,尽量擒住他吧,他也是牙烈的亲信,带回去给丞相发落比较妥当。”
“副帅说的是,还有一事,副帅曾许诺全军大掠三日,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看,如果真的抢三日,恐怕太原城就鸡犬不留了。所以我下令改成一日,到明天辰时结束。”
“景山你做的对啊,你说怎么办就去办好了……”完颜弼气息微弱似乎有些累了。
“副帅……还有一事得告诉您。”完颜合达停顿一下,似乎不好开口。
“至于李孝之,他已经死了……”
“什么!”完颜弼猛一起身,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完颜合达,蒲察官奴忙上来把他扶住。
“他,难道他……”完颜弼不住的咳。
“不,李全并没有自裁。副帅,他死的很干脆,并没有受太多的罪。您可以放心。再者说他有两处箭伤,箭杆被他折断了,这种情况就算把箭头取出来,之就只有五成的机会能活命,更何况他肋部还有重伤……”
“于是你就把他杀了!?”刚刚坐下的完颜弼再次猛地站起,身前的桌案被他撞倒,桌上的纸笔,令牌,令箭等物散落一地。
他紧抓住完颜合达的衣袖,目眦欲裂,但他抖动的声带一时却不能发出声音来。但恐怖的表情让完颜合达出了一身冷汗。
“副帅,不是我下的手……”说着他瞪向蒲察官奴。
蒲察官奴忙跪倒。
“大帅,你听我说,朝廷在出兵前早早就下达了旨意,只要李全头,不要李全人。您不会真的认为李孝之他还有可能活命吧?如果他活着对大金,对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益处,这您不会不清楚吧?我只是做了大金臣子应该做的事。请大帅明察!”
完颜弼松开了完颜合达,而后瘫坐在椅子上。
完颜合达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又瞪了一眼蒲察官奴,而后离开大帐。
第二天,完颜弼下令班师。
李全的人头被放在一个精致的锦盒之中,而身体,衣甲,铁枪,还有他死去的战马被一同葬在了太原城外五里一座无名土山山坡之上,山坡倾面正对着太原城。
荆樊城头秋风起,乌江两岸楚歌升。
多少梦碎李陵碑,何言英雄需白头。
李全魂断太原城。
回到京城之后,完颜弼头痛不能上朝。术虎高琪利用这个机会慢慢地削弱了他的兵权,将他手中忠义军与孝悌军合并,命名为忠孝军。暂由完颜合达统辖,然而慢慢的这支军队的实际统帅便是合达了。完颜弼被架空。
术虎高琪本人几年之后也死了。他因为要纳一名女子,心生歹意竟然杀害了自己的原配夫人。而后却将此案交由大理寺查办。本以为一件小事,并不在意的他没有想到皇帝完颜珣利用了这个机会。
大理寺审理的结果出来了,术虎高琪杀妻。这名玩弄权术的高手,终于把自己玩死。他被绑来闹市,当街处斩。
完颜开被俘之后不仅保住了性命,并且被提拔接管太原防务。但不到一年之后蒙古军在“蒙古四杰”之一的木华黎帅指挥下南下。汪世显投降,太原城也终陷落在蒙古骑兵铁蹄之下。这都是后话。
而在李全被杀这一天,一名骑白马的黑衣武将,杀出重围,向着西方逃去,在他怀中一名少年由于疲惫,紧闭着双眼,不省人事。而他们身后是烟火缭绕的太原城!
《骑背上的风与寒光》第一卷《星落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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