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你 第九站
医院的窗外，寒风激荡，似乎是一种任何生命都无法抵挡的冷。天空没有飘雪，只是阴着，感觉得到云层地缓缓移动，却始终没有太阳的光芒。冷寂的街道，停留而不肯去的水洼，镜像出城市的模样。路灯上的寒鸦转头，用漆黑的目光环视尘世，然后起飞，不知将要飞向哪里。
光线，带着一点灰色调，蔓延到房间。李鱼坐在医生面前，张着嘴问了些什么。
医生严肃地看着他，说了些什么。
李鱼轻点头，说了些什么。
医生拍桌，摇头，愤怒地说了些什么。
李鱼低下头，坚强地压去自己颤抖的内心，问了些什么。
医生坐下，叹了口气，回答了些什么。
李鱼笑着，手却捏的特别紧，说了些什么，眼角却止不住泪水的流下。
还是那个交叉路口，还是熟悉的早安方式。
“早上好，武阳。”李鱼提着手上的包，小跑到秦武阳面前停下。
“早，小鱼。”秦武阳站住，低头看着李鱼。
李鱼靠近，踮脚抬头看着他，担心地问到，“你的脸色怎么不太好啊？”
“昨天晚上陪迈克那家伙打到十二点。”
李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拍拍秦武阳的肩膀，“没事的，威尔逊先生只是很看好你。”
“对了，”李鱼手伸进包里，掏出一个小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吃点这个吧。”
“这个是？”
“我做的手抓饼。”
“我吃。”秦武阳拿过，完全不顾形象地嚼起来。
“还可以吗？”
“太好吃了!”
“太好了……”李鱼笑着看着秦武阳，秦武阳视线集中在手上的手抓饼上。李鱼抓书包的手越抓越紧。
“武阳……”
“怎么了吗？”
“没什么，”李鱼转过去，“只是想叫你一下而已。”泪水——分明早已让心湿透，但他却又害怕着哭出来。
“李鱼，你不能哭。”他拍拍自己的脸。
秦武阳将纸包丢进垃圾桶，回头看到李鱼的背影在寒风中飘摇，仿佛随时都要被折断。渐渐的，李鱼的背影在他眼中变得模糊不清。他内心疑惑、恐惧缓缓地扩散开来，他马上跑过去，手拍在李鱼的肩膀上。
“小鱼!”
李鱼马上转过来，内心嘴角向下，却被他用表面的上扬掩盖。“怎么了吗，武阳？”
“你……还好吗？”
“嗯，我这不是很健康吗？”李鱼转了一圈。
秦武阳心里的大石头放下。
“走吧，武阳，”李鱼拍了拍秦武阳的肩膀，“嘿嘿，还不走的话可就要迟到了。”
李鱼靠过来，一脸不开心，嘟起嘴。
“怎么了吗？”
“武阳，你是不是又变高了？”秦武阳低下头，走近李鱼，两人脚尖相碰。李鱼的鼻尖碰到了秦武阳的胸口，脸上隐隐有些粉扑扑的。
“看吧，没有的事，你还不是刚好到我胸口这里？”
“嗯。”李鱼想要踮起脚，让自己的脸能贴在秦武阳的胸口，可是——他做不到。
不是身体，而是心。
秦武阳坐在座位，撑着自己的下巴，回想着当时那种感觉，那种……莫名——
害怕失去的感觉……
“武阳……”李鱼站在门口，向秦武阳招手，小声地喊到。
秦武阳回过神，起身走了过去。
“要一起吃吗？”李鱼拿出便当。
秦武阳小心地接过便当，跟着李鱼，走在楼梯上。
“小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诶!”李鱼脚步一停，连忙摆手，“绝对没有，我……”他悄悄地将手背在后面，一只手紧紧抓住另一手的食指。
“怎么会有事不告诉你呢？你说是吧。”李鱼抬起头，看着秦武阳。
“要是有什么心事不要憋在心里好吗？”秦武阳扶着楼梯扶手，抓得很紧。
“嗯。”李鱼乖巧地点点头。
两人坐在天台的长椅上，秦武阳在一边大吃特吃，而李鱼就坐在一边，两手撑着下巴，呆呆地欣赏着秦武阳不大雅观的吃饭动作。
“你不吃吗？”
“我等一下再吃，我想先看你吃一会儿，我想……将你这个样子留在脑海里。”
秦武阳听了他这句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将身体立直。
“怎么了吗？是我做的太难吃了吗？”李鱼疑惑地看着他。
秦武阳嘴里还在嚼着，吐字有些不怎么清晰。“既然你要记住的话，我肯定要动作帅点。”
李鱼莞尔一笑，
“笨蛋……”
“武阳。”
“嗯？”
“可以过来一点吗？”
秦武阳挪了挪，小心翼翼地靠过来，心里有些疑惑。他突然觉得肩上重重的，转头。
“不要转过来……”
秦武阳回过头。
“就这样就好……”李鱼蹭了蹭，渐渐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好累、好累，一个人承担着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悲伤，所有的无奈。而这个承受着一切的他，却又是那么的弱小，肩膀是那么纤弱。
“武阳……”
“怎么了？”秦武阳红着脸，看着昏暗的天空。
“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李鱼柔和地说到。
秦武阳坐正。
“我其实是个近亲结婚的孩子。”李鱼的眉毛柔顺地遮蔽在他眼前。“小时候很多人看到我的时候，总是用一种目光看着我，那时候这样看我最多的是我伯伯，所以那时候的我呀，就把它叫做伯伯的目光。”李鱼轻轻地笑了几句，但——笑里却夹着酸楚。
秦武阳想要伸手去安慰他。
“就这样坐着不要动，听我讲完可以吗？”李鱼声音还是那样的柔和，却藏着害怕。
秦武阳只好无奈地将手缩回去。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点，也就明白了那种目光，那种叫做憎恶的目光，”李鱼顿了顿，“但是呢，总有一种表情却总是给我一种温暖的力量。”
“笑——大家都这样叫它，我首先在爸爸妈妈脸上看到了，然后是舒舒姐，然后是便利店的老奶奶。”
李鱼话里夹着哭腔，却又保持着坚强。“然后呐，我就决定了……我也要将这样的表情一直挂在脸上，然后去感染身边的大家，让大家也能用这样的表情来看我。”
李鱼手渐渐环绕到了秦武阳的手臂上，贴得越来越紧。
“但是……”
“我失败了……”
“失败了……”
“失败了……”
“失败了……”
“失败了……”
每念一次，李鱼就抓得更紧一分。
“爸爸妈妈都死了，最终还是被大家给逼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秦武阳转过去。
“别转过来!”李鱼抓紧。
“拜托了……”李鱼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抓住秦武阳的衣袖，像是在祈求。
秦武阳忍住，转了回去。
李鱼颤抖着，还在继续说。“但是我有和妈妈承诺过，说好了——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要做一个坚强的哥哥。”
“我做到了……”
“但是……”
“武阳，你知道吗？”
“我真的好累……”李鱼渐渐蒙上睡意。
秦武阳只是笑着，温柔地笑着，他将手盖在李鱼的手上，轻轻地将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不害臊地大声喊到:“我小时候呢，是个调皮捣蛋的小鬼。”
李鱼被他这样的行为弄得不禁噗嗤一笑。
“那是因为我在我家的兄弟中是不被看好的那一个，没有我哥那样的城府，也没有我弟那样擅长画画，我就想要让爸爸妈妈多看看我。”秦武阳低下头。
“但是……我越是想要获取爸爸妈妈的注意，就越被他们讨厌，结果到了现在，从来都不被人所看好，不被人所关心。”
秦武阳将头靠了过去。
“直到我遇见你。”
李鱼睁开眼，仿佛在一望无际的深海中看到了海面漂浮的木片。
“我好像看得见你的痛苦，仿佛触摸得到你的心伤，看见你的笑，我心里总是有种担心，一开始我还不太明白，直到你问我为什么不袒护你的时候，我明白了——‘嗯，’我笑着告诉自己，‘其实她只是个假装自己很坚强的人而已’。”
“然后我就决定了……”秦武阳内心暗暗地说到，“要保护你一辈子，保护这个倔强的你，一直、一直保护好你。”秦武阳闭上眼。
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睡着，安静、美好，不在乎阴晴，不在乎时光的流转，只是你靠着我，我给恐惧的你以支持，我靠着你，希望自己能给你带来安心。
李鱼脸上微微红润，嘴边似乎挂着笑，淡淡的，仿佛寂夜里的一轮弯月，显出他内心的心安。而从他眼角滑落的泪珠又在悲泣些什么，似乎想要告诉秦武阳什么，只是——秦武阳没看到。
李鱼轻轻扯了扯秦武阳的衣服，从秦武阳的一边走开。
秦武阳站起来，看着李鱼。“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像刚才那样告诉我，可以吗？”
李鱼拿着饭盒的手颤抖着，“嗯。”内心却在挣扎，在反抗，但是……
“我不能说。”李鱼这样告诉自己。
李鱼擦了擦眼泪，转过头，微微一笑，“武阳。”
“嗯？”
“明天……可以陪我出去玩吗？”李鱼笑得很苦，仿若是秋日里飘飞的梧桐叶，飞舞在空中，化作雨，伴为风，但也偷偷地藏着一种秋日落木所有的感伤。
入秋后落叶，是自然的凋落，而飘飞在李鱼身上的木叶，却是……他生命的凋零。
只是……秦武阳不知道，李鱼也不愿意说。
“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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