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海底,稀松的沙里冒出的某个气泡,抖了抖身子,望着自己向天空飞去,在旅途中他告诉自己,这也许是一趟没有尽头的旅行呢,直到他触及海面。然后他发现,乘在风上面的那一个好像才是天空。原来距离目的地,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是下一秒钟他就消失掉了。
那说不定就是我啊,时间的缝隙中我在等待苏醒,我觉得自己,大概不会是一株花,一棵树之类,从不奢望知道更多,只知道向着阳光的一面伸展枝叶,只了解雨有利而旱有害,甚至在旱季偶然的落雨中傻瓜一样地开出花,看着它们被烤焦。我被告知生而为人,然而谁能肯定这不是我如那气泡一样的幻觉呢?带着点期望,带着点惶恐,我试图抓住些什么,却无从下手,想到自己也无手可言,所以只好等待。
等到第一缕风从我的发梢溜过,我感觉到自己活着,我感受到了紧贴我面颊那胸脯的温度,和环绕我的手臂的压力。并没有任何的不安,我知晓那应该是我最初的依靠,世上一切给予我的善意,我切实地接收到了。于是我不再畏惧,当我醒来,我将会舍弃这无形而寄宿于万物的意志,汇入到他的生命之河里,开始新的旅程,至于河水会流向哪里,流过谁的岸,并不是我希望了解的。
她捧起我的脸,我们四目相对,那双深井一样幽黑的眸子充满了视线,我像是真的在看一口深井,被里面漆黑的水面拉着,挪不开眼光。我无暇看她的面容,她的神情究竟如何,是悲是喜也无从得知。我想,她把我抱得那么紧,大概是什么亲近的人,也许是姐姐吗,或是恋人么?想到这里,我发现,我对自己居然一无所知,一瞬间惶恐包围了我。
我动了动还不太灵的脑子,信了那家伙的邪,于是做出来一副十分无辜,我想可能还带着点天真纯良的表情,这并不难,只要把眉毛挤成八字,睁大眼睛,再稍微张开点嘴,就相当于在脸上写着“我是完全无害的,请信任和爱护我”这些大字,没错,就像那种可怜的小动物,兔子之类的。我被告知应以此来流露自己的善意,避免可能的损失。我觉得没什么问题,直到我看见那双眸子里映出的自己,才想到这是怎样无情的伤害。
无疑的,我不可能不认识她,可我完全不记得她,我可能是昏迷了太久,也许病倒了,也许撞了头,或者随便什么理由,这个关心我的人就在这里等待我醒来。。。这种混蛋一样陌生的表情,对她难道不是莫大的伤害么?一时间我手足无措,胸口很有些堵,我想移开视线,可她捧住我脸的双手并没有放松,我看见我那张蠢脸的倒影渐渐模糊,在那里有泪水正溢出眼眶。
这时她放开我,稍微仰起一点头,视线投向我身后的天空。就算这样,泪水还是固执地滑落下来,左边那颗泪珠显然要快些,便等着另一边的,最后他们汇聚到一起,顺着女孩白皙的脖颈流下去了。我很难过,很害怕。我伤害了这世上第一个关心我的人,也许是唯一一个,我更害怕她会失望离开,丢下我一个人。我焦急地想做点什么来补救我的愚行带来的过失,可我仍然僵在那里,我无法信任自己,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就这样过了一阵,对我而言,大概有一年那么久。寂静中,女孩压抑着的呜咽也变得十分清楚,更多泪水沿着未干的泪痕滑下,攒成大滴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滴在我们坐的地上。我机械地低头看着泪珠砸落的痕迹,就盯着那块痕迹,不管多么用力,都找不到任何办法。
我注意到自己支在地上的手,那是一只挺不错的手,很白皙,手指算得上好看,细长却没有明显的关节突出的地方,嗯,一只年轻男子的手。我觉得它很适合为面前这一位拭拭泪。我很高兴它能听我的指挥,这家伙虽然慢吞吞,却并不犹豫地伸了出去。
“对不起。”我说。
“为了什么呢”她很没来由地问我,我想她大概没听清楚。
“什么都是我的错。。。可是,不要离开我。”
没有她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是如此脆弱,如此需要她,我想她很清楚。只要她原谅我,随便要我怎样都成。可是她却很激动,压抑许久的哽咽功亏一篑,一下子哭了出来,就好像,她等了这句话已经好久好久一样。在我日后的记忆里,她从未有过像这一天一样的情形,我也再没有看到过她流泪。
她握住我即将到达目标的手掌,另一只手草草擦了擦脸上的泪。很显然她没弄干净,也不可能,因为新的泪水又不停淌下来,她自顾自地摇摇头,狠狠吸了下鼻子,又轻笑起来,看着她,一时间我竟恍惚了。她的脸小而精巧,短而挺直的鼻梁,和她明亮的黑眸很般配,当她望着你的时候,你会感觉自己正在林间空地上席地而坐,被一只不知哪里来的小狐狸盯着看。其实,那样的眼光是很魅惑人的,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可我很喜欢被她那样看着。
“我很开心啊,栋。”栋?我想那大概是我的名字吧,只有一个音节,不错呢,很简洁明快。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可能是喉咙吸进了鼻涕的缘故。
“你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所以我,是在高兴啊。”看着她满眼的泪水,我十分严肃地怀疑“高兴”这个词可以这样用。
“我不该指望你会记得我。。。这不是你的错,栋已经很好了,栋。。。最好了。”
刚刚吸的一口带着青草味的空气,就噎在喉咙里,半晌都化不开,她又像狐狸那样盯着我了,我看得出她是认真的,她说是这样,那一定就是这样了,她喜欢我。我想,我们一定是一起经历过什么生死离别,才会有这样的牵绊,虽然我完全忘记了,可是又有什么所谓呢?她很漂亮,她喜欢我,所以我也该喜欢她,所以我抱住了她。
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难以言喻,在我的脑海中,我无法回忆起自己是否走过夏天的花田,是否摘下过成熟的果子闻它们的味道,可我就是知道他们闻起来应该是怎样的不同,苹果的清香就是有别于桃子的甜腻,可她闻起来不像苹果,更不想桃子,比两者都好的多,我不记得我看过这世上任何一本书,可描述美好的词汇我可以立刻讲出几十个,就算这样,我仍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她。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冒犯了她,如果我们真的相爱,曾经相拥过,她大概不会像一段橡木那样直挺挺,硬邦邦的。实在是失礼,我想,心里又打起鼓来。没等我收回手臂,她就把我推开了。“喂,你该不会把看见的第一个人当作母亲吧?你是小熊崽吗?”她笑道。“不会,不会的。”我缩了缩身子。对她那种莫名的亲近感,我说不清原因,所以我真的只是单纯想要像依赖母亲一样什么都依赖她?实在是。。。不公平啊 ,她没有这样的义务。我知道她会做,因为她对过去的我爱情的渣滓还留着,可那些总会消失。不知道为了这一天她付出了怎样的努力,结果于她而言却是可以预见的苦涩。我看着她深深呼吸了几口气,把那个哭泣的柔弱女孩从身上一点点甩下。“要下雨啦,该回家咯。”随即她起身,很夸张地把我从地上一下子拽起来,抓着我的手走向远处的马车。现在正是黄昏,夕阳西沉,云霞漫天,我看不出一点下雨的意思,周遭皆是旷野,看不到任何人,头顶的天空看起来竟是圆的,近到似乎要坠落到里面去。在我久远的意识里,世上有那么一片原野,叫做“天之原”,在那里,时间不会流逝,只有很少的人能找到路,去往那个与世隔绝的所在。相爱的二人若不为世俗所容,他们可以寻找那里,在那里相爱,直到世界改变。现在的我们是在那里么?我们将前往的人世,大概已经消除了所有的痛苦与悲伤吧。回首望去,我们刚刚所坐之处,无数鲜花迎风而绽,自一点蔓延着,铺展着,如一条条臂膀伸向远处的小丘,大片的原野覆上了花,夕阳下它们都是一般的鲜红。我停下脚步,示意女孩看这奇迹般出现的花海。她并没如何的惊讶,不过看我呆呆望着,似乎觉得十分有趣而微笑起来。“芙蕾雅,嗯,我的名字。以后再道歉记得加上。”我们那样伫立片刻,转回身爬上两匹马拉的车板,这时,天空忽然落下了雨。
看着原野在雨幕里模糊,我裹紧了身上宽大的袍子,那大概是她之前什么时候给我套上的,其实并不如何冷,毕竟是太阳雨。她的唇间吐出某个我难以理解的词语,我想她在说这场雨,那大概是什么地方特有的说法,我只听懂了“眼泪”这个词嵌在里面,于是我问她。
“泪雨,北方人很多把阳光里降的雨叫这个。”她解释道。“有什么缘由吗?”我希望她多讲一点话,让我能藉此了解她多些,我很想假装自己还记得芙蕾雅的什么,随便什么都好。
“以前北方国家都不是很会打仗,为了抵御极北之地民族的掠夺,便在边界修了很长很长的高墙。”她比划了一下,示意那是个很大的工程。“我很喜欢这个故事,栋,国王找来很多男人来为他工作,日夜不息,还有数百位法师一字排开,为高墙注入强大的魔咒,于是就像长出来的一样飞快,这堵墙在两年后完成了。你知道吧,这堵墙在设计上是没有人看守的,因为它的每一块砖,都渗透着驱逐和杀伤的力量,神圣而邪恶。”
“在城墙完成的那一刻,没来得及撤下来的人,你觉得他们会怎样?”她很平静地问我。“会死吧。。。”老实说,我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如果是真的,这未免太过残酷了,我期望的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是啊,他们都死了。反正其实也没有几个人就是了。民众欢呼和平的到来,饱受折磨的边境居民彻夜不眠地庆祝,歌唱和欢笑,因为他们知道以后的夜晚终于可以安眠,只有一个可怜的女人在哭泣,她粗心大意的丈夫死在了城墙上,沾着魔咒的尸体没人敢搬动,被草草埋在城墙下。”
“这。。。。她不会去挖丈夫的尸骨去了吧?”我插嘴。“她一碰到不也会死吗?”这种悲惨的结局实在让人心里发堵,我也许会记得很久,可我不会喜欢这个_故事。
“是死了,当她捧起尸骨那一瞬间,她也失去了生命。可是,在那之前,她悲恸的号哭直达天穹,阳光里降下滂沱暴雨,持续了数天,平地泛起洪水,最后高墙在水中垮塌了。这个工程极大消耗了国力,那年冬天,战火燃起,到了春天,这个国家就从历史上消失了,很多人被抓去当了奴隶,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她如是言道。“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个故事吗?栋。因为这正是爱情啊。”
“听完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爱情究竟是怎样。。。结局倒是很惨烈,可我都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相遇,怎样相爱的。。。。省去那些过程的话,会有很多人会觉得这样很自私很极端吧,毕竟牵扯到那么多人。”
“所以呢?”
“可是,我还蛮喜欢的。”
“我就是这样爱你。如果死的人是你,我都懒得哭,我直接先把那墙给拆了,不用等别人打进来,我就把那个国家毁掉,然后在废墟上一个人想你。”
“你那么厉害啊?”我笑道。“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好,值得你喜欢。”我想,自己大概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吧,又帅气又强大,可惜我把他忘掉了,现在的我只是个小心翼翼的傻瓜。
“你以为呢?”她撅起嘴,挑起一边的眉毛,气鼓鼓地盯着我。“喜欢你便怎样?”
“那我也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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