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冷冽刺骨。沈昊苍步步踉跄,忍受着身体的虚弱、精神的哀痛。废墟死尸赫然铺开于眼前,场景如梦似幻、如堕阴间。
“现在立刻到我家来,立刻。”
白鸥的声音,之前并未察觉,现在方才觉出她话语中的急切,仿佛战场上的急电报:寥寥几字,内涵无限。全身开始感到疼痛,他正扶着街道边的墙,一步又一步地向白鸥的住所挪去。
并不算远,但毕竟天气阴冷、气虚体弱,沈昊苍甚至感到自己难以撑住这段不到一公里的路程。
一幕一幕,刚才的场景在回忆里出现。黑雾、公路、黑云、猛兽。这其间大概有所关联。但现下思维麻木、脑筋迟钝,沈昊苍已无瑕思考其他,唯一想法便是尽快到达。
一路越过无数尸骸,淌过无数污水坑。破烂的外裤沾上泥浆,雨水混着沙土顽固地攀附,沈昊苍的皮肤上污迹遍满。他的头发因为湿润而紧紧地贴着额头,甚至遮挡了双眼。
“现在立刻到我家来,立刻。”
这声音是如此急切,想必若非大事,定然不会有人以此种语气联络。她大概知道了公路上发生的事情,才叫他去的吧。那么这身打扮会不会招她厌烦,沈昊苍的答案是消极的,不过,倒也无妨。
沈昊苍很希望白鸥可以解答他所有尚存的疑问,并带着这些答案,和自己早已觉醒的危险力量,走上那条不归之路。
当然,要带上可恶的以撒一起。以撒,杀了叶夕彩,将她的身体轰得连残骸都没有留下。以撒,将自己的希望两次打破,然后两次将自己的脚踏在上面。
绝不可原谅。
……
咚咚咚。沈昊苍听到自己在敲门。很难相信,他竟能够走出如此远的距离,而没有半途倒在路上。他的虚弱连自己也难以想象,就这样带着憔悴的形貌,敲响了白鸥家的房门。
白鸥看到他的话,大概会稍微吃一惊吧?
沈昊苍自顾自摇摇头。
也难说,作为班上生物课代表的白鸥,向来不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她交流意志多靠行动,而无意义的话音,向来绝少,她的行事作风便是如此。
但缺乏沟通和经常性的不可理喻,也让她成了班上多数人的厌恶对象。但白鸥对此置若罔闻,只是做着自己认为合适的事情,而伊心中所想究竟为何,并无人知晓。
沈昊苍并未见人开门,只得耐心等待。四处环视,这是很有艺术气息的住宅楼。虽只有四层,但每一层,即使只是楼道,也装饰得无可挑剔。无论是地毯还是地砖,无论是墙壁彩绘还是雕塑扶手,无论何处,窗扇或门扉,尽显雍容华贵。
一般人家绝不可能买下这里的房子。这是沈昊苍的第一反应,而且也是沈昊苍对白鸥的第一印象——白鸥,不普通。
吱嘎吱嘎的声音将沈昊苍的思绪打断,扎着半马尾的女孩打开门,沈昊苍将视线移到女孩身上。简单的居家连衣裙没什么特点,而那张无表情的脸上,却有着一双透露着细腻情感的双眸。
沈昊苍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白鸥的眼睛,他对她的印象,也因此有所改观。
“……惨不忍睹啊,”白鸥无奈点头道,“不过不用解释了。进来坐会儿,把身体擦干净。我去给你拿换的衣服,你随便一点就好。有不少话想和你说,但现在你还是得先休息。吃无花果吗?”
“不吃,谢谢。”
“好吧。那你坐那儿好了,就像自己家一样,没所谓的。”
待白鸥离开,衣衫褴褛的沈昊苍脱去破烂的外裤,坐在宽阔的客厅。在此之前,沈昊苍向白鸥借过一条毛巾,擦干净被雨水淋湿弄脏的身体。
他裹着浴巾缩在沙发里,直到白鸥将替换的衣服拿过来:
“这是我哥哥的旧衣服,我觉得你穿着正合适。”
话虽如此,但沈昊苍在这间颇有几分贵族气息的屋内,未见一人。
更衣完毕、回到客厅,白鸥已经为他和自己沏好了茶。
“喝点热茶吧,外面肯定很冷,”白鸥隔着茶几,翘着二郎腿坐在沈昊苍对面,“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应该从何说起。”
“你平时对别人为何那么冷淡?”沈昊苍单刀直入,没给白鸥思考的时间。他知道,如果登时发问,除非对方城府极深,否则极可能下意识如实回答。
白鸥立刻回答:“因为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你们。”
“为什么这样讲?”
“之后我告诉你,我全部告诉你好吗?”白鸥挑挑眉毛,端起茶杯,“现在所有的事情,只要是你能理解的,我都会告诉你。”
沈昊苍和白鸥同时抿了茶,同时放下杯。
清香鲜爽的茶叶香气弥散口中,不刻意也不稀松;碧绿清澈的茶水缓缓顺着食道滑入肚肠,正如清晨的雾,完全融入,来无影、去无踪;饮后回甘入喉,宛若细雨后春笋冒头。
虽不会品茶,但此等绝味,沈昊苍必然难以忘怀。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白鸥轻轻转着茶杯,“碧螺春,第一口下肚,感觉怎样?”
沈昊苍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白鸥。他希望白鸥读懂他的眼神,而且他明白,若论察言观色,白鸥足以力压教导主任。白鸥微倾上身,目光专注,但并未看他,而是盯视着茶杯内她面庞的倒影。
沉默许久,白鸥开口了。第一句话,是个问句:
“如果你发现自己可以改变世界,你选择做什么?”
沈昊苍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诚然,沈昊苍虽然知道自己在面临什么,但他并不明白这里面的深层意味。白鸥却仍未看向沈昊苍,依旧盯着茶杯。
“我拒绝回答。”
“……大家都说你很聪明,看来不是假的,”白鸥将视线从茶杯上抬起来,看向沈昊苍,“不要想着改变世界,就是因为想要改变世界,有些人才会万劫不复。”
“为什么这样讲?”
“你知道祝福吗?那个叫自称以撒的人,大概和你略提过一二吧。”
白鸥又抿了一口茶。这回,她的双眼和沈昊苍的双眼目光交接。四目相对中,沈昊苍率先收回目光。那目光锐利无比,甚至,不像是十七岁的女学生的眼睛。
倒像是杀手的眼睛。
“很难解释祝福。一个人有没有受到祝福,从出生起就决定。”
“为什么叫祝福?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力量之源。祝福是这个宇宙中流动的某种精神力量,它用不可知的方法接触我们……一旦被接触,新生的婴儿,体内就会产生受祝反应。你知道一个名叫倒影神谕的组织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沈昊苍抱着脑袋,“我只想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
“你被卷进了世界真相的漩涡。”白鸥直截了当道。
“世界……真相?”
“这个世界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事实上太多的混沌在侵蚀着这个世界。不仅仅是这里,整个中国、整个地球,都在遭受着这种侵蚀。我也并不完全清楚,但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被……侵蚀……”
“这个世界是黑暗的,”白鸥将腿放平、身体坐直,“不论是时间,还是空间,都并非连续的结构。这些我们并不了解的东西通过时间和空间的裂隙来到我们的居所,以吞噬智慧和生命为乐。”
“你到底在说什么??”
“仔细想想你在街上看到的东西,”白鸥的语气沉了下来,“你在小区,在商业广场,在公路,那些东西是什么?”
“……”
叶夕彩。突如其来的思念感催生着沈昊苍的眼泪,沈昊苍顿觉自己被绝望所包裹。
白鸥一定是透过他的表情,读到了他的心情。
“想起来了吗?”白鸥道,“真相,那就是真相。并不是不浮现,而是每次浮上水面后,目击者无论目击到什么,都要被清除记忆。然而,亲眼目睹了真相而且印象深刻的人……”
沈昊苍和白鸥共同说出了同一句话:
“只有死路一条。”
白鸥点了点头,好像对沈昊苍的理解能力十分满意。
而此时此刻,却轮到沈昊苍盯着茶杯——沈昊苍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白鸥,现在的白鸥已经不是班上的生物课代表。他甚至无从知晓,如今的白鸥究竟是何人。
“没错,这就是倒影神谕,”白鸥没有理会沈昊苍的消沉,继续平淡地叙述下去,“倒影神谕……一个复杂而危险的组织。千年前就存在的罪恶承载者,也是自诩为世界带来救赎之人,却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实事。历史上有所记载的天灾,数次都是诅咒爆发所致,他们却没能制止。不过,至于是哪些,我不会告诉你的。”
恐怕是圣经吧。沈昊苍这么想着,却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最终他能问出口的,只是一个苍白无力的问题。
“……你是谁?”
沈昊苍无力地问道,
“你是谁?”
白鸥还是没有理会沈昊苍。
“倒影神谕奔波世界,为抵抗他们眼中的敌人而战,却以救赎为名带去了毁灭。他们是受过祝福的人。所谓祝福,很简单,也很复杂。没有人能说清楚祝福从何而来,也没人说得清祝福究竟是什么。
“但是一个人从出生起,就被命运决定,是否接受过祝福。我不知道那些人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可以用常人所没有的力量对世界施加影响,火焰、雷霆和洪水听凭他们调遣,他们在世界上掀起浪涛,
“但是,他们的生命也会被规划好。他们迟早会被倒影神谕找到,然后被开具死亡证明。他们的体内有着强烈的受祝反应,而倒影神谕的监视遍布全球。无论躲藏得多好,到最后也会被倒影神谕招募加入。”
“……祝福,到底从何而来?”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生物课代表,我已经把所有我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了。”
“但是祝福究竟是什么?力量?还是精神?还是……”
白鸥露出无奈的笑容。
“有人说祝福是上帝所赐。有人说祝福其实不是祝福,而是诅咒。但是,我不知道。我想告诉你的只是,我早就知道你体内有着受祝反应。我从很早以前就观察着你,但你却没有任何唤醒祝福的迹象。这很不寻常,但也正因如此,倒影神谕至今才能找到你。”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是要向你道歉的,”白鸥坐着鞠了一躬,那样子看起来滑稽却庄重,“因为,自从知道了你是受祝者后,就想尽可能让你表现得普通点。然后,我也是来劝你做好心理准备的,因为你知道,你即将面临的是什么。极端的痛苦,极端的黑暗,极端的绝望,你要从那里逃离,已是不可能。”
沈昊苍想要反驳,但他发现自己无法言语。
“当然,”白鸥摆摆手,“还有另外一个事实……”
再也按捺不住了。白鸥说的,他到现在也没有搞明白。但是,他能搞明白的只是,白鸥和以撒那一帮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不,白鸥!”沈昊苍猛地站起,高声吼道,“你不是白鸥,你是谁?!”
白鸥轻轻站了起来,歪着头笑了笑。
“我当然不是白鸥了,”她闭上眼睛,“但是,毕竟我已经被证明死亡,我怎么能用我以前的身份呢?好好看看我的脸,你能不能想起来?”
沈昊苍定睛注视白鸥的脸。脸蛋白净、长相标致;没什么特点,但眉毛上却有一道伤疤;半马尾的长发刚好及肩,乌黑的头发柔顺而散发着隐隐的香气……
这香气是?!
刹那间,雷鸣电闪。沈昊苍眼前一黑,跌坐回沙发。那柔和乌丝的芬芳,眉毛上的伤疤,和扎半马尾的爱好。一时间,心脏狂跳、血液奔腾,气流上涌,直顶大脑。
折断的记忆碎片在混沌的脑中一个接一个蹦出来。好像放胶片一样,沈昊苍流着泪目睹了自己曾经遗忘的事物。虽然只是一小部分——
旅行中。
父母。笑容。美景。海边。
小男孩和初识的小女孩。
三天的相处。却像亲姐弟。
地震。海啸。车辆。废墟。
巨石浮空。海水浮空。车辆浮空。
直升机。笑着的小男孩。
黑衣人。哭喊的小女孩。
“祝福啊,祝福。终焉啊,终焉。”
这句无比熟悉、无比诡异的低语在耳边响起时,沈昊苍发觉自己面前的白鸥,已经变了个样子……
茶杯浮在空中、茶水成为水球浮在空中。白鸥身边的小物件浮在空中,绕着她的身体四处旋转,而白鸥的脸上,带着略带思念的笑容。
“你……救了我全家?”
“是啊,”白鸥叹气道,“其实呢,我想表达的是,是时候让你了解我所了解的,更是时候让你经历我所经历的了。暂且不管你站没站错队,总之你见识的黑暗多起来之后,光明也就无所谓了。”
茶杯和茶水顿时落地,碎片散落、水溅四方。
“走吧,去见以撒。让以撒带你见识更多的真相。”
“你……认识以撒?你是……倒影神谕?”
“我刚才说过了目击者的命运,你还不明白么?”白鸥的神色顿时改变,“嘛,谁叫我是个极端又善良的人呢。那我就清楚地和你说一遍,我的意思是——”
沈昊苍还未说完自己的问题,甚至尚未从震惊中回神,尚未从过往的回忆中返回现实,白鸥话中的最后四个字,脱口而出。
“让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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