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德每每在窗边远眺,注视着云间消散的炊烟时,总是会想到那一个黄昏,父亲雷诺德骑士在轮椅上枯萎的样子。
父亲是带着让人绝望的疫病死去的。
躯体僵硬,血液凝滞,如铁锈一般狰狞的赤褐色淤斑漫上了他原本坚实有力的手臂,并侵蚀得它渐渐枯槁。垂死在轮椅上的、满身锈斑的父亲总让克鲁德想起城郊被废弃的破旧蒸汽机。
这诡异的疫病让城内最优秀的医生也束手无策。
最终,在令人不适的、由父亲自己身体散发出的浓重的铁锈味中,父亲自杀了。
父亲胸前插着的,是随他出生入死,被视若战友的长剑。伤口处甚至未流下一丝血液。克鲁德是颤抖着拔出剑的,充实着父亲皮囊的仿佛已经不是富有生命力的血肉,而是铁锈与沙尘。
在克鲁德见到枯萎死亡的父亲时,在克鲁德跪倒在地失声痛哭时,在克鲁德颤抖着双手拔出嵌在他父亲心脏处的长剑时,雷诺德骑士已经失去神采的浊黄的双眼,仍盯视着窗外的火烧云。
昔日黄昏如血,再次映上了今日的天空。
注视着太阳钻入亲王宏伟的宫殿背后,克鲁德叹了一口气。
“这是魔女的诅咒!”
那些庸医为自己的无能找出如此借口。
雷诺德骑士外出征战,在回归时却染上了如此可怖的疾病,这成了他们借口的最大支持。
克鲁德不相信这种荒诞的流言,但经由他们提醒,一个小小的想法在他心底油然而生。
他知道这种想法有多危险,他知道上一个这样做的人的悲惨结局。火刑是最轻的,他曾见过那个曾经是人的“东西”,他被倒吊在庭院里,上半身被野狗撕咬得血肉模糊,被卫兵拖走时,干涸的血在地上留下了笔直的一道。
但他终归是想。他想知道那恐怖的疫病的缘由,他想知道父亲的死因。那就——
去找一位魔女。
* * * *
夜间的伊诺博拉坎街市相当热闹。城市最繁华的街道,石砖铺成的宽广大道从山顶亲王的宫殿直冲而下,在横跨城市的江边刹了个漂亮的车。周围环绕的民居灯火如晨星,从高处向下看,倒有一种仰望天空的奇妙感受。
街道宽广,两旁酒馆的招牌下挂着显眼的油灯。酒馆内里传来悠悠的吟游诗人的歌声,伴着鲁特琴的声音飘进客人的酒杯里。一口烈酒入口,杯里的浮冰都是烫的。
像是呼应着酒馆的繁华喧嚣,临着江边立了一座简陋的木制小屋。小屋的窗户打开,前面横了一条长木板,上面放一瓶酒,对着外面的四只高脚凳,一家小酒馆就算是开业了。有点闲钱的人家不稀罕去这种地方,认为这家店“粗鄙”。店主人可不在乎这些。
克鲁德拽了个位子,码了几枚铜钱,挂着提灯的手杖立在墙边。
“哟,伙计。”
店主见到熟人,哈哈一笑,哗啦一声把钱划进口袋,在桌上放下一杯艾酒。多长时间了,克鲁德只点这个。
酒馆的店主是个身强力壮的老男人,头发掺着不少银丝,袖子下的臂膀却筋肉扎实。他早上在港口做物资调动工作,晚上闲下来就在这里开小店。有客人来,就和他谈天说地,没有客人,就静静望着向远处流去的长河。
克鲁德点了点头,“守夜人这种工作可不怎么样。我可是沿着街道跑了半个城。”
“我拉下老脸给你推荐的工作,还唧唧歪歪的。”
老人爽朗地笑道,从桌旁抽出一支烟卷,叼在嘴里,吐出一口烟圈。
“我之前和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克鲁德问道。
“那个什么符号?早着呢,没什么消息。”
“怎么还没消息?可都一个月了。”
“可是战争刚过去一周。”老店长说,“之前可是还在和魔女们打仗呢。那期间,像别人问一个奇怪的符号来历,可不得被卫兵以勾结魔女的嫌疑拉去烤了。”
老人打了个哈哈,然后闭上嘴来猛吸了一口烟,“话说,那个什么‘荆棘’符号,能不能让我看一眼?眼睛见到才有印象,我找起来也能快一点。”
听到他问话,克鲁德沉默了,握紧了一旁的手杖。
关于这个符号的来历,克鲁德一直没和别人提过,哪怕是面前已经认识了好几年的店长老朋友。这是特别的东西,很可能因为知道了它的来历,不但他会一口否决帮助,还可能把以前的情分一笔勾销。再甚者,可能会死。
老人自觉没趣,挥了挥手,“不想说的话那就算了……”
“……给。符号在手杖上面。”终于,克鲁德回话了,并把一直抓在手里的那根手杖递给了面前的男人。
“喔,想当初我可是苦苦求你都不肯借我看这根手杖呢,没想到符号竟然在这上面。”见到递过来的手杖,老人有些惊讶地说道。随即,他就像是怕克鲁德反悔一般,一把抢过放在他面前的手杖。
老店长负责大大小小的货物调遣工作,从工匠鞣皮用的鸽子粪,到送进宫殿的紫檀木;从热海海妖的翅膀,到冰原巨魔的甲壳,都是他亲手接触过的东西。他当初之所以央求着要看看这根手杖,也是因为他第一眼就感觉到,这个手杖的材质很特殊,这么多年过去,给他这样奇异感觉的东西可还是头一遭。
而握在手里,老人更是坚信了这种感觉。这个手杖的材质是他从来没触碰过的东西,就算是见识广博如他,也没能认出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煤油灯的火光中,这手杖粗看是树根一样的黑灰色,但打磨得笔直。握在手里竟如玉石一般的触感,用勺子轻敲还会发出金属鸣声,丝毫不像是一般物什。他摩挲着手杖的纹路,像是触摸爱人的肌肤。
而将它调转过来,老人看到了真正让他吃惊的东西。
这黑色的手杖最上端,赫然嵌着一个符文般的标示。那符号是一个两边内凹的半圆环,其上穿过尖刺状的灵性,盘曲如蔷薇花的茎。在月光、星光、灯光的照耀下,这简单朴素的符号闪着微光,好似自己便是落于杖上的星尘。
只此一眼,这符号就烙印在了他的心中,是如此的清晰,可能他很长时间都无法忘却这个图案,忘却这个感受。
“这究竟是什么?”老人感到了一种危机感,就像是与猛兽对视,连忙移开了那个手杖,疑问脱口而出——
“这是我父亲带回来的唯一一件东西。”悠悠地,克鲁德说出了那个名字,“从魔女的国界内,带回来的唯一一件战利品。”
老人倒吸一口冷气,手杖从他手中落下,被克鲁德牢牢接在手里。
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随即,他猛地掀开衣袖——并没有狰狞的铁锈状瘀斑。
“我说过的,没有那种诅咒。”
面对克鲁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老人闭上眼睛,长舒了一口气,但眉间的皱纹仍是紧密地排布着,像是趴着一条细小蜿蜒的蛇。
“你这是在害我!”老人睁开眼,眼里少见地写满了愤怒。“你让我去调查魔女的符文!”
“对不起。”克鲁德低下了头。
交涉破裂了。原本轻松和乐的气氛早已灰飞烟灭,剩下的只有铁一样冰冷的沉默。从河上吹来清凉的晚风,拂去了老人额头的汗水。
“唉……”最终,只剩下老人的一声长叹。
“我不想失去一个朋友。如果你还能认我为友,以后不要再向我提出这种请求。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给我看,我什么都不知道。”老人冷硬着脸,向克鲁德说道。
克鲁德无言地点了点头。
“你走吧。”他抓了抓头发,疲乏地叹了一声,“我关门了。”
克鲁德还想帮老人收拾摊子,但手被后者轻轻拨开。他空着双手,呆呆地站在那里,最终,捡起在地上的手杖,转身慢慢的离开。昏黄的路灯光芒照在他身上,在这灯光下,他好似缩小了一般。
“……明天再来。”
克鲁德走了相当远的距离,后面传来了老人疲惫的声音。
老人目送着他的离开,最终关上了小屋的窗户。
在黑暗的屋内,老人自言自语着。
“……奇怪的可怜人。”
说罢,他吸掉了最后一小截烟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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