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沙漠,倒不如说是深渊,世界仿佛淹没于此,无法划分线与面之间的界限,只有肉眼可见的风沙流淌的轨迹。
“就像被塞进了搅拌机里一样。”
少女植伽幼鹿趴在狭窄的驾驶舱里如此默念,蓝白色的防护服勾勒出身体的轮廓,她稍稍捂住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趁机微微放松。尽管外界环境恶劣,但只要呆在这台被称作“巨龙”的大型机甲里就无所畏惧。
巨龙N7CC20狩猎者是这台机甲的代号,作为父亲赠送的成年礼而言确实十分厚重,不过幼鹿她现在年仅十七,所以应该算预定的成年礼。
有什么在地下蠕动,震动越来越明显,幼鹿摆正身姿屏息凝视,埋在风沙中的狩猎者也看似庄严了许多。
驾驶舱里传来刺耳的电波声,但很快恢复了通讯。
“准备撤离。”
名为艾琉武勒的少年如是说道,随后便是杂音。
“现在吗?”
“你似乎有些不情愿?”
“不,我倒是很想离开,因为快变成沙雕的狩猎者很可怜啊,可我也不想只当一个陪跑的。”
虽然一切顺利是再好不过了。
“是吗?那干脆你来替我跑吧……”
后面的话被杂音盖过,幼鹿愣了愣,下意识地静候通讯恢复,然而地下的震动突然加剧,眼前袭来一阵风暴,巨大的黑影从地底喷涌而出,毫无戒备的狩猎者被冲刷开来,附着在表面的沙尘瞬间吹散。
立即回过神来的幼鹿努力稳住狩猎者,但在强劲的风暴面前只能避免摔得更难看,她试着调节通讯装置,混乱的电波声才逐渐稳定下来。
“武勒?发生什么了?喂!怎么?茉沫呢?她和你在一起吧?”
能听到的只有低频率的杂音,以及外界风沙流动的巨响。
幼鹿把通讯调节到安珂茉沫驾驶的巨龙R17U50裁决者的频道,却不料传来的是更令人难忍的杂音。
“冷静点,喂,冷静点幼鹿……先把音量调小,对,在你正前方三点钟方向,现在往九点钟方向跑的那个就是我。”
听到武勒的声音让幼鹿有点放心。
三点钟?那个上蹿下跳的影子吗?啊,还真是巨龙G9P00狮鲛刃,身后背着的那把巨型切割刀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下面的是什么东西?”
“虫子吧,大概是千足虫之类的吧?”
“那么大?”
“对于变异体来说也见怪不怪了,嗯……确实有点壮观,不过多亏了这个原因行动也很迟钝。”
听武勒的语气貌似挺游刃有余,虽然相隔很远,但根据比例来看,那个千足虫大概能一口咬碎身高28米的狮鲛刃吧?那么能引起刚才的风暴也不足为奇。
“它好像看上你了。”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啊。”
武勒很反感地叫道。
“茉沫呢?她没事吧?”
话音刚落,地底下又传来剧烈的震动,和刚才不一样的是这次有充足的准备时间。
“喂喂喂!你们两个闹够了没有!”
幼鹿一边紧急撤退一边怒斥道,随着通讯中断,地面像喷泉一般形成巨大的沙柱,卷起的风暴将沙柱无限扩大,瞬间塌陷的沙地如同漩涡一般吞噬着四面八方。
狩猎者奋力从流沙中跳出,然而流沙的速度远快过狩猎者,甚至好不容易逃出一段距离却被一层巨浪拍打下去。
此时安珂茉沫驾驶着裁决者从天而降,尽管她有所防备但依然重重地摔进了流沙中,随着杂音渐弱,通讯也很快恢复正常。
“哎呀,抱歉!一不小心被那个大块头给顶上来了。”
“才不是‘哎呀’那种反应呢!”
能从吵杂的通讯里听到茉沫的笑声,没有比这个更欣慰的事了。
“不过好在没被吃掉,哈哈哈!”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嗯,或许是吧。
幼鹿不由得板起一张脸,想要指责什么但又言不由衷。
“为什么要把大的也带上来?”武勒毫不客气地责问道。
“都说了是被顶上来的,你也知道它力气很大吧。”
“既然如此就更应该悄悄地爬上来呀。”
“不不不,我觉得这样更方便啦,谁知道它也追上来了。”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小心的嘛?”
通讯频道里立刻充满了欢快的声音,虽然万分感慨,但眼下并不是看戏的时间。
“那么,结果呢?”幼鹿一边操作着狩猎者从已经慢下来的流沙中爬出一边问道。
“勘察的情报都收录在茉沫那里,很遗憾的是地下已经成了那些虫子的巢穴,大概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不过当务之急是我们该怎么撤退。”
“那只能干咯……呃啊啊啊!”
茉沫惊呼道,只见裁决者被那个看似比前一只还要大上好几倍的千足虫追赶着,对它而言沙漠就像一个浅水滩,任何举动都足以掀起浩荡的沙尘。
虽然很不想和这种怪物战斗,但这样下去能源迟早会耗尽的。
尤其是在被激烈追逐的情况下,怪物和巨龙不一样,那种庞然大物的体力和人类相比几乎是没有上限的。
狮鲛刃纵身一跃躲过了小千足虫的攻击,不过与其说是攻击,倒不如说横冲直撞,由于体型巨大行动迟缓所以比较好预判。
“能把它射穿吗?幼鹿,就是用那个。”
“诶——我不能保证一定有效啊。”
“不管有没有效都试试看吧。”
“不要无视我啊,也对这个大块头试试看吧,个头大也很容易瞄准的。”
“这种体型根本没有区别了好吧。”
武勒叹了口气轻声吐槽道,随后拔起狮鲛刃身后的切割刀冲向裁决者,而切割刀的刀头也泛起等三倍身长的离子刃,茉沫这时才反应过来,想要调头但只是听到身后的动静就立刻打消了念头,于是下意识地选择让裁决者压低身段,却恰好成了狮鲛刃的踏脚板。
大千足虫笔直地碾过陷进沙地里的裁决者,狮鲛刃挥舞着切割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虫身并一路冲向最高点。
太浅了。
狮鲛刃拔出切割刀,伤口虽然很长也留有血迹,但相比起这个体型而言简直不痛不痒。
原本追赶狮鲛刃的小千足虫迎面撞了上来,即使两只变异体相差几倍的大小,但突如其来的冲击也足以使它们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
激起的沙尘犹如惊涛骇浪般淹没了四周,混沌变得更加混沌,尽管在这早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伴随着冲撞的巨响,狮鲛刃踏着千足虫的身体从事故现场快速脱离出来,通讯频道发出轻微的杂音,随后听到茉沫的笑声:“哈哈哈!它们是笨蛋吗?”
“茉沫。”
“嗯?”
随着武勒莞尔一笑,茉沫迟疑了片刻顿时才反应过来。
“啊啊!才不是那样呢!”
即使什么都没说也能意识到自己是个笨蛋,真不简单。
两只变异体像是气急败坏似的扭打在一起,又或者作为千足虫的本能反应,不过掀起的沙尘恰好掩护了脱逃的狮鲛刃以及正在脱逃的裁决者,而潜藏在最远处的狩猎者则高举着巨型离子炮瞄准了变异体,炮口边缘的管状回路不断凝聚着能量,一直到视野渐渐清晰,大千足虫正要仰起前足搜寻猎物却被一束白光击中,贯穿头部并延伸至小千足虫前身,白光化成线状消失。
“即使是这种大到令人无从下手的怪物也抵挡不住离子武器的穿透力啊。”
武勒一边感叹一边操控狮鲛刃退离现场,眼看变异体即将倒下来,站在一旁的裁决者呆呆地矗立在原地,接着也紧跟在后。
“你看上去有些沮丧。”武勒说道。
“不是,我就是觉得不应该这么顺利的。”
“啊?你还真敢说,幼鹿的那一炮损失了不少能量才对,明明这次勘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收获。”
茉沫露出苦笑评价道:“嗯……听上去很色情的样子。”
“喂,我可是听得到的。”
“幼鹿我跟你说呀,武勒刚才……”
“可是我不会那种技能。”幼鹿有点委屈地辩驳道。
“这种低俗调侃还是请饶了我吧,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们的队长。”
所以请你们尊重一点,不,是请两位女生自重一点。
编队DX471,虽然队员只有三个人,一个不在场的技师,一个狙击手,和一个笨蛋。不过由于大家之前就是同班生所以在编队之后也不习惯更改称呼,武勒也不例外,只是不想再纠缠刚才的话题。
“可是呀,你不觉得任何事情只要牵扯上色情就会变得有趣起来吗?”
武勒几乎能想象得出她说出这话是一副怎样下流的眼神,况且,身为美少女却张口闭口地说“**”这算哪门子有趣。
茉沫一边吐槽一边稍有留恋地转过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千足虫的肢体隐约在挣扎,可是被那样的武器贯穿身体还能存活吗?不,生命可是很顽强的,相比起人类,那些非人的变异体才是真正的顽强。
“武勒,跑起来!”
茉沫朝走在前方的武勒说道。
在不到一秒钟的迟疑后,武勒立刻反应过来,而此时的裁决者也朝另一个方向逃开,本以为能争取点时间,但没想到的是,重新振作起来的大千足虫却果断选择冲向狮鲛刃。
“这家伙居然记仇!”
“毕竟脑子也很大。”
通讯里传来幼鹿的调侃声。
“它如果知道那一炮是你干的也会记住你。”
“别呀,我可是狙击手,不负责拉仇恨。”
这种置身事外的优越感还真是令人讨厌。
就在这时,武勒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好像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看到那只相对小几倍的千足虫,他侧身一跃奋力躲开大千足虫的攻击,虽然距离很近,冲撞的力度也非常可怕,但对方的精准度也很低,只要尽量避开和地面的接触就能不容易被波及到,有点像找到诀窍的闯关游戏。
不过一旦在空中停留的话,行动也会受到限制。此时此刻,小千足虫正张开血盆大口从后侧扑来,如果是在地面的话能很快做出反应。
大意了!
狮鲛刃会被吃掉吗?但那样一来就不可能活下来的。
“武勒!”
已经分不清是谁在说话了,身体轻飘飘的,明明躲在狮鲛刃的驾驶舱里却毫无安全感。
光束再次贯穿,从看不到的死角笔直延伸,小千足虫仿佛被定格在原地,紧接着头颅两侧喷洒出鲜血随后倒向一旁,狮鲛刃如预期一样安全着陆,并在扬起的沙尘中潜行逃脱。
“还活着吗?”茉沫质问道。
“抱歉,是我的疏忽。”
“干得漂亮!幼鹿。”
“不,不是我,离子炮还在充能。不过比起这个你们要怎么甩掉它们?”
离子炮虽然能有效贯穿,但不足以杀死,正因为它们是变异体,所以从来都不应该乐观看待。
“再来一次,用那个,瞄准头部的动脉。”
说完,狮鲛刃高举着切割刀冲出沙尘,而身后的大千足虫仍然紧追不舍,此时从半路杀进来的裁决者却牢牢拽住了它的前肢,尽管体型相差悬殊,但那可是裁决者。
“你倒是给我看这边呀!”
茉沫像要使出必杀技一样地怒吼道,粗壮的前肢因无法承受双方的拉扯竟然撕断,血液喷洒,大千足虫这时才在意起下方。
“动脉?千足虫有那种东西?”幼鹿表示质疑。
“那种变异体也只是长得像千足虫,事到如今叫什么都无所谓了,对于它们的身体构造,动脉或许是一种错误的说法,可是能维持这么巨大的身体那就不能以常识去理解。”
在沙尘的掩护下狮鲛刃转身砍向大千足虫,一时失去了目标的它变得有些焦躁,七零八落的残肢伴随着血液混杂在风沙中,如果说这只千足虫真的有一千条腿,那是不是全部砍掉就能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了?
不,在那之前肯定会被先干掉。
小千足虫浑浑噩噩地重新爬起来,却不料又被一束白光贯穿了头颅,这次比上次更精确地瞄准了要害,它十分痛苦地翻滚搅动着沙海,血液如同暴雨般飞溅,在这个毫无遮挡物的沙漠里简直就是巨型活靶子。
完全被压制了,从充能的间隔判断应该是中小型离子炮,那么会配戴这种武器的巨龙究竟是……
武勒一边周旋一边顺着前肢爬上了高处,透过沙尘隐约可见垂死挣扎的小千足虫,因为有裁决者在下方支援,两台巨龙上下围剿这只大家伙就变成了单纯的浩大工程。
“离子炮充能完毕,但到底哪里才是动脉?”
武勒沉默片刻后指挥道:“茉沫,能让它翻个身吗?”
“你自己倒立就可以!”
“嗯……或者,给幼鹿一个底朝上的特写姿势也行。”
“啊啊,真是过分的要求呢,到时候你可要负责任把我扛回去啊。”
“那也要看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茉沫转变对策,裁决者以折线的方式沿大千足虫的身体向尾端冲刺,对方反应很迅速,数百条脚如同枪林弹雨般袭来,但由于体型较大难以在身下锁定目标,于是甩头攻击在上方周旋的狮鲛刃。
引擎声轰鸣,裁决者的背部沿路喷射着蒸汽,因为是强制供能驱动装置,虽然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所需的充能,但这会对巨龙本体造成一定负荷,即使是性能各方面都十分优异的裁决者。
涡轮转动声仿佛传进了驾驶舱,茉沫却听而不闻地专心操作着裁决者。
大千足虫的注意力似乎完全被狮鲛刃吸引住了,而此时气势汹汹的裁决者正从身下连续漂移冲锋而来。
“啊呀呀呀呀呀呀!”
茉沫发出全力以赴的呐喊,在狮鲛刃跌落之际交替换上,犹如被强劲的后坐力腾空跃起,然后一拳打在了大千足虫的脸颊上。
很普通的一拳,看似十分用力,但偏偏发生在那种庞然大物身上,巨大的身体很自然地击飞在空中,由头部带动尾部然后腾空旋转直至坠落,掀起的飓风沙尘瞬间淹没周围的一切。
“看到了吗?下颚,最脆弱的地方。”
驾驶舱内传来武勒模糊不清的声音,幼鹿眯着眼睛努力窥视,离子炮的准星摇摆不定。
“你在逗我吗?”
“这个时候就应该保持冷静,幼鹿,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茉沫她已经不能再战斗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幼鹿像没听清似的疑惑道。
“听着,即使我们身处在巨龙的保护下,但终究也是血肉之躯,没有什么能够绝对地保护我们,若要说有的话,那只能是干掉威胁我们的存在。”
听得出来,武勒的语气变得有些严肃,这不禁让幼鹿也变得认真起来。
“我、我明白了啦!也就是说,这一炮如果不能命中的话,我们有可能没办法回去了吧。”
显而易见的道理,无需过多强调。
狩猎者伏击在角落,无论风沙如何喧嚣也丝毫影响不到庄严的姿态,肩膀上扛着远比自身身长的离子炮,作为支架的手在轻微调试着距离。
隐约之中可以看到浑身抽搐的大千足虫的影子,像是刚被打了一拳还没有缓过来,而且以那种体型想要翻过身来也绝非易事。
唯有现在,最脆弱的下颚。
幼鹿全神贯注地盯紧准星,接着操作狩猎者扣下扳机,光束喷发,微微起伏的下颚瞬间被贯穿,血液随风挥洒,大千足虫的抽搐变得愈发激烈,时不时发出阵阵低鸣。
“原来它的叫声是这样子的。”
驾驶舱里响起了茉沫的声音。
“笨蛋,这种节肢动物怎么可能会叫?诶,不是,茉沫?”
“嗯?”
“你没事了?”幼鹿再次确认声音的来源问道。
“没事没事,但裁决者好像动作变迟钝了,呃,该怎么说呢,负重感?”
那就是没问题了,这样一来茉沫也会安分点吧。
幼鹿轻叹了一声,随即眺望另一个方向。
“还剩下一只小的。不过……好像已经没有战斗的必要了。”
小千足虫看上去一副垂死挣扎的模样,很容易联想到记忆里竭尽全力却只能等着被其他生物啃食的虫子,但这只也太过巨大了。
武勒仰起头察看四周状况,虽然风沙依旧不减但总觉得已经安静了许多,他操控着狮鲛刃收起切割刀,然后冲向裁决者并将其抱起。
“诶诶!”
“该撤了。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多亏了那人。”
“大概是路过的盟军吧?这次也是够幸运的,如果再来一只变异体恐怕就没这么顺利了。”
幼鹿也开始收拾起离子炮准备撤离。
“那你可要感谢茉沫,地下有好几窝呢。”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啦!”
“所以呢,那个大家伙是死掉了吗?”
“不见得,但至少在彻底康复前是不能进食了,不,只要神经元没有愈合,大概也无法自由行动了。”
运气不好的话,在恢复行动力之前就会被其他变异体啃食掉吧?
这都要感谢那个人,那个导致小千足虫瘫痪的狙击手,这么一想的话,难得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吗?
“喂!喂!你们不可以这样!”
被强行抱走的茉沫奋力抗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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