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冗长的梦。
梦中仔仔细细地回忆了前半生记忆中的每一个角落，这种人生走马灯一样的情况，除了让我知道自己真的不是个会招人喜欢的人以外，还让我忍不住怀疑并自嘲，怀疑之前的一切是否只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自嘲自己这令人讨厌的人生终于落下了帷幕。
“生命指标正常，除了擦伤以外没有很多的外伤，空白掉出来的人并不会那么容易死，你可以放心了，少校。”
好吧，看来是我想多了。
即使眼皮依旧沉重得抬不起来，可是耳边却能清晰地听到人们来回走动和沟通的声音，还有一些类似监测仪器发出的电波声。
“从心跳监测来看，你瞧，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生命此刻看起来都有力热情。”
近在咫尺的清冷女声，语气冰冷不善，带着一点我所不能理解的愤怒。
我判断她是医生或护士什么的，这不难理解，毕竟心跳监测只会出现在医院里。我只是好奇，从空白里出来之后我是变得面目可憎了吗？为什么这女人还没真切地从交流中体会到我的傲慢，就会如此厌烦我？
藏于心中的疑惑并没有任何人能解答，耳边传来了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硬物擦到金属制成的某种板状物品的脆响。
“从检查结果来看，她只是不习惯苏醒后的世界，而且有点营养不良，应该是在空白里沉睡了十五年的原因吧。”
“你有什么建议吗？”
一个听声音都能想象其严肃脸庞的男人的声音，还有些许翻动纸质物品的窸窣声。
“唯一的建议就是让她睡一觉，然后大吃一顿。”
能吃就吃能睡就睡？这有点像针对癌症晚期患者的治疗方式啊——延长生存时间、提高生存质量。
“你确定？”
男人仿佛不放心一般又多问了一句，而医生接下来的回答让我忍不住翻个白眼——如果我醒着的话。
“确定，她健壮得像头牛，哪怕是打葡萄糖都是在浪费医疗资源。”
你见过如此细皮嫩肉又身材娇小的牛？
当然这腹诽只是因为医生先入为主地厌恶而做出的孩子气的报复罢了，毕竟连我本人都非常清楚，我只是太累了。
虽然这话从沉睡以前身体机能十分优秀的我嘴里说出来，显得有那么一丁点的可笑，可谁会睡了十五年一醒来就会进行这么高强度的作战呢？
十五年了啊……奥默拉冈家族应该不复存在了吧，空白降临之后，大灾变中，这世界发生了什么？
这里又是哪儿？救了我的人是谁？像那样的……不，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是现在的我，虽然意识已经清醒，而身体却沉沦于休眠之中，空白对我做了什么？嗜睡性改造？
胡思乱想中，我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能跟上意识一起苏醒。
入眼的就是白色的，看材质像是白色帐篷顶一样的东西，扭头看见的是一个吊瓶架，上面挂着一个装着某种液体药物的瓶子，一条软管链接着吊瓶，一路向下，另一端连着针头，而针头正扎在我的手背上。
怎么一觉醒来还扎上针了？
我跟见鬼了一样看着手背上的针，一向被我引以为豪的、奥默拉冈精英家族的脑子，并没有为我解答任何问题——应该说它根本无法在没有任何信息的情况下解答任何问题。
不是说我只要休息进补食物就可以了吗？
“看来你精神不错，这么一觉起来还有精力胡思乱想。”
帐篷帘被人掀起，从外面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金发女人，她戴着一副蓝框眼镜，看起来像是个医生。
而这个医生此刻正一手拿着病例板，一手推动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阴沉的脸色能让人想起过去乡下厕所里的石头。
而这个女人是谁，我是大概能猜到的，毕竟这声音太熟悉。
不就是那个一眼就看出我不招人喜欢的医生么？
对于不喜欢我的人，我基本不会对他们的嘲讽进行回击，目的是避免更深入的不必要的交流，因此我只是指了指手背上扎着的针，又指了指吊瓶。
“我以为你不会给我用这个。”
“看来你有偷听的习惯。”
医生没有回答我的询问，而是走到我的身边，伸手覆上了我的额头，不可否认，她的手冰凉柔软，是我喜欢的触感。
“看样子体温还算正常。”
她又看了一眼我另一只手腕上的检测器，收回手，从上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在病例上书写着什么，我抬手看了一眼，那是个黑色手表状的东西，方方正正的表面上，却又四个电子数据板面，除了时间，剩下的就是心跳体温血压。
这东西我太熟悉了，也正是因为太熟悉了，才会把我惊得将疑问脱口而出。
“101式日常用生命数据检测器？”
“你认得这东西？”
医生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又摇了摇头纠正道：“这是伟伦公司生产的医用便携式生命监测器，不是你说的那种……不过你怎么知道它的作用？十五年前这个东西应该还在理论阶段。”
“伟伦公司？哈……”
是啊，这怎么可能是奥默拉冈家族生产的东西，明明自己家在还没研发出这东西以前就……
我能想象到，当奥默拉冈家族大门被攻破的时候，一向与我们竞争的伟伦公司一定就在外面看着，这样就可以第一时间在我的书房里获得相关资料了。
“这个东西……原本是我……是奥默拉冈家族为了意外时方便实施正确急救而发明的，他们想让每个人都戴上这个，这样就能对自己的健康状况实施监测，这个只是测试版，最终版本会监测更多东西，不过有些技术难关还未突破，而奥默拉冈家……”
“奥默拉冈家在十五年前就被空白里的灵虚兽灭门了。”
医生放下了手中的病例，看我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我知道她在疑惑什么，可是有些东西实在是没有再提起的必要。
“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戴上这个？你明明说过我没问题。”
我晃了晃戴着所谓的便携式生命监测器的手。
“在撤下监测器之后你出现了高热状况，而当时监测器已经给了其他情况更严重的人用，所以提前给你戴上了这个。”
“高热？”
难怪一觉醒来连针都扎上了，不想去追究突然出现这种状况的原因，我比较在乎的是她口中说的提前。
“你们原本打算在什么时候给我戴这个？”
“在你醒来后，去找少校报到的时候。”
不知为何，这医生的脸色又一次阴沉了下来，我隐隐地觉得自己恐怕是被迁怒了。
“从空白里掉出来的人，作为对抗空白所诞生出来的灾变的主力，都会戴上这个，确保你们能维持最佳状态。”
“对抗？主力？”
迷惑地看着医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点不够用，不知道是不是我对大灾变的理解有失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人类能与这东西对抗。
还是说……她说的其实只有空白里掉出来的人？
“怎么？你不知道？也是，你毕竟刚醒来，格拉西亚小姐带你回来的时候情况又那么紧急，估计是不会有人向你解释的。”
医生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手找了个凳子在我身边坐下，翘着腿抱着胳膊看着我。而我……我发誓，真的不是我想这么做，而是在她抱胸的时候……那对奇尺大乳实在是……
抢眼。
我就奇怪了，有这种胸怀还有什么好和我这种孩子计较的？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诡异，眼前的医生咳嗽了一声，吓得我赶紧收回目光神色乖巧地看着脸色不善的医生。
“你知道在这十五年里发生了什么吗？”
医生看着我的眼神中带着凝重，还有一种……即使被可以隐藏却依旧显而易见的哀伤。
“十五年前，空白降临，这个世界终于走到向了崩坏，之前与你战斗过的，就是我说的灵虚兽，他们来自空白，那空白有吞噬周边所有物体的能力——包括有机物无机物，它将这些吞噬进去之后，就会吐出这种融合了这两种物质的，类似各种动物的野兽出来，它们对人类文明发起了攻击，人类脆弱的文明在一瞬间就被轻易击破，而渐渐无法招架的幸存者只好保存好自己的有生力量联合了起来。”
医生的脸色越来越差，我仿佛能从她的表情中直接感受到那段惨烈的岁月。
“人类的科技也因为这个原因而退步了至少十五年，可是有意思的是，人类在十五年后的今天，又把科技发展了起来，但这对于人类应有的发展来说，还是落后的，你懂吗？”
“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人类丢失了十五年？”
这十五年那十五年的，这医生不嫌绕嘴吗？明明有更简洁的表达方式，为什么要说的那么复杂。
“我不这么说是怕你智商不够。”
我似乎看到了医生嘲讽的眼神。
“不过目前看来，是我多虑了，”她在床头柜上拿过一杯水，“在这十五年中，空白里吐出的灵虚兽越来越强大，人类的武器对他们的作用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根本无法造成有效杀伤，而就在人类为此焦头烂额的时候，空白开始吐出了……你们。”
虽然很想提醒这个医生她手里的水原本是给我的，但我此刻却没有心情纠结这些事情，不得不说，她的态度让我非常不愉快。
即便医生没有明确的排斥言论，可本应该用人类这个代词的地方，在刻意停顿后使用了这种……带着隔阂的词汇，实在是令人……不适。
“虽然我也想用人类，可是联盟高层并不把你们当人类，为了你不会对这个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好还是快点接受我的说法。”
她把我的水喝了，而且以理直气壮的姿态。
“你们从空白来，又带着觉醒体一般的，能与灵虚兽战斗的能力，联邦对你们不放心也是很正常的，关心你们的身体状况，也只不过是为了确认你们无害罢了。”
看起来，联邦和伟伦公司都把生命监测器用在了错误的地方，这东西是用来给救治生命带来更多希望的，不是用来监视自己朋友的。
“当然了，也是因为你们带有异常的能力，是与灵虚兽抵抗的唯一力量，所以我们也会在可能的情况下，尽全力保护你们。”
虽然听起来是在保护公司重要财产，可神奇的是，我居然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种设定与安排。
而我的平静，却让这医生非常不满。
“可是你要知道，也因为这种决定，为了能把你们带回来，我们会损失非常多的士兵，他们中有很多人都被重要的人爱着，也会有非常多的人希望他们回来，可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所以？”
“为了带你回来，掩护格拉西亚的一整支小队，整整三十个人，全部阵亡了。”
“所以你对我没好感对吧？”
“对。”
“那你也知道这种事我无法选择，对吧？”
“我知道。”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对吧。”
“否则我根本不会救治你。”
“所以你也知道这是没有道理的迁怒指责咯？”
“是。”
“那么，请允许我拒绝莫名其妙的指责。”
我平静地看着医生眼里隐隐有燃烧起来的势头的怒意，不悦的情绪越来越明显，可作为奥默拉冈家族的子嗣，我无法做到在明白她的意思的情况下，还进行傲慢无礼的指控责骂。
“然后，医生，我与你做个约定，为了不让那些军人白白牺牲，我会尽我全力保护好我所要保护的人。”
“我以莫瑞甘·奥默拉冈之名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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