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这样活下去，我不会甘心的。”
少年声嘶力竭，却将话埋在心里。
那是一个冬天，大雪飘摇，山河破碎，他是流亡迁徙人群中的一员。面前许多张不同的人脸，绝望，悲哀，麻木，凄苦，深深刻在他的瞳孔里。
他想回头看一眼来路，可是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那么也没有必要回头了。
他随着漂流的人群渐渐消失在这个破败的城里。
厚实的白雪掩盖了许多的踪迹，有人，有城，亦有记忆。
梨花城，骁途阁。
天下闻名的酒阁，没有一种酒是骁途阁没有的，每天都熙熙攘攘的，达官显客，奇能异士，摩肩擦踵。
锦衣贵袍的青衫男子一口一口饮着醇厚的美酒，酒杯里浮光荡漾，隐隐可见杯底一只蝴蝶颤翅高飞，几瓣桂花浮浮沉沉。
秋风送爽，凉风徐徐吹来，撩动青衣男子的发梢不见容貌，将杯中的酒喝光，吐出几瓣花瓣，他缓缓起身。
有人踏着阶梯走上来，密致的脚步声响灌进青衣男子的耳中，他听见了一个踉跄的脚步声，那人有些慌张和无措。
他掀起帘子，成串的玉珠哗啦作响，悦耳好听。
那是一名少年，他第一眼就看见了。
混在一群锦衣贵人里，少年衣衫普通，没有丝毫贵气，质朴的气质在一群衣衫彬彬的少公子里宛如漆黑的夜里一颗发光的夜明珠。
是的，对他而言，那个少年是一颗夜明珠。
少年手足无措，显然不是经常进入这种极尽奢华的楼阁，左顾右盼之下，亦步亦趋的跟着人群行动，最后踏上了这一层春夜阁。
骁途阁引以为豪的四大顶阁之一，以春夏秋冬取名的阁楼坐落四方，遥遥相对，成掎角之势，非身份显贵，腰缠万贯之人不得踏入。
青衣男子默默看着少年，最好的结局是那名少年被驱赶出去，骁途阁不禁任何人进入，可有些地方却不是一般人可以踏入的。
最坏的结局，就是死。
已经有人注意到这个少年懵懂的踏上春夜阁，可无人提醒，对他们而言，这只是即将开始的供人消遣的一场闹剧，死亡的血腥只是能让他们痛快饮酒，开怀大笑而已。
“你过来，这边。”青衣男子开口道。
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犹疑了一小会，迈开步子朝他走来。
少年目光灼灼看向他，一身青丝绸缎，佩玉带剑，显然富贵有余。
青衫男子默默将少年引进他所在的隔间，一些视线也识趣的转走。
“喝酒吗？”他看着对面的少年说。
少年摇摇头，随即又低下去。
“我叫秦夭乐。”秦夭乐端起酒杯，给自己倒上酒，抿了一口。
“荼。”少年依旧低着头。
“那是你的名字，还是图腾。”秦夭乐缓缓开口，温和如春风沐浴。
“是名字。”少年抬起来头，双瞳如星点明亮，语气坚定。
秦夭乐晃着酒杯，看光影破碎在酒里，默然无语。
少年微微动了下身子，有些不适应这样安静的氛围。
“你差点死了。”秦夭乐放下酒杯，语气平淡的说。
“啊！”少年显然吃了一惊，“怎么会?”
“这里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你的生死在这里全然看别人一念之间的好坏，生命很廉价呢。”秦夭乐淡淡的看着少年一瞬间的失神，并没有就此停口。
“你为什么来这里？你不必来的。”
“与其不明不白的被人随意的掌控命运，还不是知足的守着自己的拥有的东西就这样活下去更好。”
“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才会来到这个地方？”
少年沉默，秦夭乐看出他心神不宁，时间在寂静的地方过的愈加漫长。仿佛很久之后，秦夭乐出口安慰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谢谢。”少年急促的深呼吸，然后慢慢平复下来，向秦夭乐道谢。
“我原本以为骁途阁很安全的，才想来看看的。”少年苦涩的说着，“我只是想见识一下天下闻名的骁途阁究竟是什么样的。”
“因为我很想……真的很想……”少年说着说着渐渐的合上了嘴，少年那点心事始终羞耻于口。
秦夭乐听着，在少年停止述说后依旧缄口不语。
少年看着他，久久不语，突然双眸像爆发了神采一般，将自己的心事娓娓道来。
“我叫荼泱。”
“我不会很多事，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我。”
“我就这样活了很久。”荼泱觉得悲从心来，眼角发涩。是的，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怎样活下去，他就这样挣扎到现在，苦不堪言。
“这世上有很多比你更不幸的人。”秦夭乐丝毫不在意，说话间不带一丝烟火气。
“是的。我知道。”荼泱默认。
“但是我不甘心。”荼泱眼里像燃起火焰，灼的自己都疼，雾气漫上来。
望着那双宝石般的眼睛，秦夭乐不自觉的提起酒壶灌了一口。
“我绝对不会……”荼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牙齿紧紧咬着说，“也不想就这样结束。我知道痛苦，所以更加不会甘心。”
“我绝不想一辈子在心里让这种痛苦的事一遍又一遍的经历，品尝，缩在角落里不敢滋生，我想要什么就不会不去看，我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子的，要知道我要的是怎么从我面前失去的，要知道我会看着我要的得不到后那种害怕的滋味！”
“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不看自己，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贫穷，无知，愚昧，无才，卑微。”荼泱鼓着腮帮子，大口的喘气，眼神坚定的凶恶，那是对自己深恶，却又清澈没有堕落。
“但我绝不会甘心，我绝不会这样活下去，命运也好，拥有也好，不甘心就是不甘心，我连退一步的可能都没有。”荼泱像一头发狠的小狼，双手紧紧攥着，指甲刺进手心肉里。
秦夭乐看着眼前的少年，嘴角勾起，笑的很愉悦。
“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什么都没有了。”秦夭乐站起来走到窗边俯瞰梨花城，一切都尽收眼底。
“我是你的哥哥，秦阳。你是我弟弟，秦青晴。”秦夭乐转过头，荼泱茫然的看着他。
“你是这世上最瑰丽的宝石，至少是其中之一。”秦夭乐笑意盈盈，取出自己怀中的一柄秀丽短剑，短剑庄严轻巧，其上金色条纹满布，弯曲纵横，令人眼花缭乱。
“不是不甘心吗，自己去拿到想要的东西吧。”荼泱接住秦夭乐手中的短剑，心脏砰砰乱跳，听到这句话仿佛做梦。
“为什么？”荼泱呆呆的愣了一会，有种不知所措的疑问，看向秦夭乐。
“因为你是我弟弟啊，秦青晴。”秦夭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回答道。
“走吧，弟弟。”秦夭乐亲切的说着，率先走出隔间，留下仍在懵怔的荼泱。
荼泱看着秦夭乐的身影，猛然起身，急忙追了过去，深怕他消失。
“你在这还有留恋吗？”秦夭乐骑着马哒哒的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关照不会骑行的荼泱。
“没有。”荼泱被颠的有些难受，但还是很快的回答了秦夭乐。
“嗯。”秦夭乐应了一声，“从今往后，你要慢慢学会很多东西，我会认真打磨你的。”
荼泱有些失神，从骁途阁离开后，秦夭乐立刻就买了两匹马带着他离开了梨花城，回头望去，梨花城已经是一个小小的虚影了。
我真的是一颗宝石吗?荼泱不禁问自己。走在前面的秦夭乐稳稳的挺直腰背，看的荼泱心生敬仰，如果他是那么说的话，就是那样吧！
荼泱扬了扬马缰，晃悠悠追了上去，还是不甘心落后。
“秦青晴，想追上我的步伐，还得好久呢！”秦夭乐哈哈一笑，快马加鞭，一骑绝尘。
荼泱咬了咬牙，吃着灰尘追赶，心里莫名欢喜，“哥哥，等等我！”
官道上，两人两马，渐渐消失在梨花城的边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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