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走了么?
听着雪地上“扑哧、扑哧”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步消散于雪原上的季风中,听不清了。琅墨自嘲地笑了笑,就靠着背后冰冷肃穆的桦树滑下,也不在意雪地潮湿,径直瘫坐于树根上。他随手从地上拔了一根被冰雪冷冻至坚硬的枯枝,犹豫片刻,便狠狠嚼在嘴中,冰凉苦涩的树汁一瞬间充盈了他的口腔,全身的细胞均因这种无以形容的难过感而皱成一团。
自己明明早已察觉到她的那份感情,却总是装各种怪甚至故意惹她生气来打擦边球;明明害怕沉浸在她的温柔中无法自拔,却总不自觉地去接受她的好意;明明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安稳生活下去,不要与自己这种人扯上关系,心中却总是期待着她主动接近自己……
自己……简直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烂人呵……
琅墨知道,他这是在逃避,逃避自己与那个女孩的感情。
因为他是一个罪人。
…………卯沁……那个傻乎乎的丫头……
琅墨摘下嘴中被嚼的稀烂的枯枝,放在眼前细细端详,古井无波的黑色眼眸里,寻不见任何情感波动,有的,只是一片死寂。
连喜欢的人的身份都不清楚,就贸然去接近他,这只单纯的小白兔难道从来没有担心过哪天被我给卖了么?
喂喂喂!我可不是你心目中的什么正义的使者,而是……罪人啊!
在赎尽自己的罪孽、获得宽恕之前,罪人……不配拥有幸福。
风更大了,风雪将早已燃尽的柴堆尽数埋没,连焦黑的痕迹也被一片雪白所掩盖。云层顺从风的指引,从远边的雪山缓缓迁移至此,跟被冷水浸湿的棉絮如出一辙,自长空之上重重压了下来,天地在此刻看起来也不过在咫尺之间。落单的寒鸦发出短促不安的悲鸣,在高空四下乱窜,始终寻不见躲避风雪的栖息所,嘶哑的“喳、喳”声揉碎在肆意狂暴的风雪里,不一会儿,连身形也隐没在了漫天雪白之中。
但极北之地的暴风雪,有时候来得快,去的也快。
待雪云跟随风的脚步离开这片区域,继续着它的旅程,它之前所驻足的世界也又一次被单调与雪白刷新,没有掺杂一丝杂色。
桦树林。
一个裹着厚重的土黄色夹袄的男人突兀光临这片无人问津之地。只见他在树林中央的空旷地带止步片刻,便径直移动到一棵白桦树下。在那里,有一大片积雪以违背物理法则的形式堆积于树根上方,使周围的一切显得别扭无比。
男人沉默片刻,将头上的盖帽摘下,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
“黑十一,这又是什么新的玩法吗?”
厚重低沉的声音从男人口中发出。半响,一只修长的手臂突然自积雪中伸出,胡乱扫了一扫,十几秒后,琅墨那张毫无精神的脸才在雪中显现。
那片积雪像一床被子覆盖琅墨全身。只见他懒懒散散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将身子从雪被中拔了出来,面带倦意打量一眼身前的男人。
“……什么啊?原来是黑七叔啊,老头子呢?”
“灰营那边发现了一些情况,包括黑一在内的所有罪人营营长都被紧急召集去了灰营观察状况。”
黑七冷漠发声。
灰营…………
一抹冷峻的神光不着痕迹地在琅墨漆黑的眸子中闪过。
没有记错的话,那是最靠近大雪山的那一个营。
心电飞转,琅墨内心突然涌出一股淡淡的危机感。
“是异魔兽……么?”
黑七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可能性很大,若是只有三四只出现,灰营他们自己便可以解决,而这次却破天荒召集了所有营长,这说明…………”
“这说明恐怕有A级以上的大家伙统领,不出意外应该是十只规模以上的兽灾。”
琅墨冷冷补充道。
冰冷的字句,阐述着令人不安的事实,两个人的周身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语的压抑。
异魔兽,令人恐惧的名词,三十年前突兀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稀少却又强大。它们像是变异的野兽,却比普通野兽强大不知多少倍。各个国家联合成立的危机应对组织按照危险程度,将异魔兽由强到弱分别划分为S、A、B、C、D五个等级。一只普通的B级异魔兽便有着单独摧毁一个拥有武装人员的小镇的能力,A级则更甚,足以匹敌一支几百余人的精锐战斗部队。
异魔兽这种生物完美诠释了所谓的弱肉强食,弱者永远只能任强者所驱使,无可违抗。而且它们具有强烈的领地扩张意识,并且生性狂暴,喜好杀戮,故时常在各地引发惨烈的悲剧。各国的军队除了是用来应对战争之外,更重要的作用便是用于抵抗异魔兽的入侵。
而驻扎在各个边境上的罪人营,便是用于应对异魔兽入侵的前哨,或是说炮灰也不为过。
各国将犯下大罪的罪人们发配至罪人营,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来筑起保卫国家最脆弱的那一道屏障,而这道屏障的作用,便是在其破碎之前,使各国拥有一定的反应时间来准备应对。
看似无情,又何偿不是理所当然呢?毕竟,又会有谁会去在意罪人的生死?
“……算啦,无所谓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们只是一介炮灰,能在挂掉之前为国家做做贡献也是不错咯~”
紧张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最终还是由琅墨率先打破了沉默。那认真谨慎的形象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又回到了原本没心没肺的模样。
“哼!国家?”黑七冷冷一笑。“别笑死人了,不要告诉我你现在还对那个给你刻上屈辱的刻印,将你发配到这种鬼地方的腐朽集中营抱有感情。”
黑七布满刀痕的脸拧出一丝狰狞的惨笑,背面生有黑色条纹、遍布老茧的灰黄大手一把将厚袄最上端的纽扣扯下,左右一拉,露出那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项圈。
“不要忘记了当时被那群禽兽强制戴上这束缚你自由与生命的狗链时的屈辱!”
感受着面前的中年人爆发出恍若实质的仇恨气息,琅墨轻轻抚摸了一把脖颈上与黑七款式相同的金属项圈,一言不发。
“哼……话也不多说,你还年轻,还有无限的可能性,不必终生束缚在这片永无出头之地的死域。赶紧完成交接吧,在暴风雪中硬扛了五天,你也够受的,早点回营好好休整下!”
琅墨在怀里掏了一掏,小心翼翼将那两块打火石护在手心中,交与黑七,而他的手心还未完全摊开,手中之物便被黑七一把夺下。交接一完毕,黑七便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琅墨赶紧消失,自己则矫健地攀上一棵高大的白桦树,片刻间便抵达树梢,黑黄相间的虎尾卷住一条较为粗壮的树枝,平衡身形。
微眯着双眼仰望着树梢上的黑七,看光芒越过他的身形,在雪地上投下一片孤独而刚毅的身影,琅墨沉默半响,最后还是缩了缩脖子,将项圈隐藏于毛毡衣下,转身慢吞吞向着树林外离去。
“对了,黑七叔,您好像误会了什么。我对那所谓的国家没有半点兴趣,更别说什么感情了。我所执着的,只不过是用我有限的生命,向身处那其中的某个人,赎尽自己的罪孽罢了。”
少年悠悠的话,乘着轻灵飘舞的微风,飘呀飘,飘进身在高处的黑七耳中。沉默片刻后,黑七不禁无奈闭上了双眼。
“…………所以说,你们狼族的这群小崽子哟……没一个不是倔犊子!你说是吗?琅琊。”
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黑七喃喃自语。
无垠的雪白中逐渐浮现出一个黑色小点,随着琅墨行进速度的加快,这个小黑点也逐一扩大,最终演变成一个隐没在雪地皱褶中的小小村落。灰白的天底下,十几户小房屋零零散散躺在四周,外圈则用脆弱的枝丫做成简易的栅栏。
这看似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雪原小村,便是聚集了一部分这整个国家中犯下罄竹难书罪行的罪犯的囚牢。
罪人营——黑营。
“哟,是十一啊,回来了?在暴雪天气去守前哨真是辛苦了。”
村落大门口,头生一对弯月双角的彪形大汉和善地对琅墨微笑致意。
“诶,我回来了,老四叔。这么冷的天,您不在屋里歇着,伫在大门口干啥呀?走,进屋歇歇。”
“呵呵,还要再等等呢,我回去,你们几个小家伙今晚的晚饭谁来处理呢?”
黑四抽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尖刀,放在眼前晃了晃,森冷的刀面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琅墨略显疲惫的面庞。
“我估摸着狩猎的孩子们大概一会儿就回来了,我就在门口等着,准备处理处理食材,免得到时候把村里给弄脏——诺!他们回来了。”
顺着黑四所指的方向看去,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越过地平线,朝村落方向驶来,待接近后才发现,那是由一对少年少女所驾的桦木制成的雪橇,后面拖着一头早已断气的巨大野猪,在雪中飞快滑行。待到雪橇距离村口不足五十米时,见那雪橇上的少女迅速抽出一把手臂长短的短刀,斜着刀身往雪地里一插,在这突如其来的阻力下,整个雪橇做出了一个漂亮的漂移,那被绳子牵在橇尾的野猪尸体同时由着惯性飞了起来,恰巧坠落在黑四的面前。
“我就知道,有村前的这一大段下坡路在,做个雪橇绝对是既省力又刺激,你还偏偏不相信,现在服了吧!”
“驳回。雪橇控制难度太大,今天只是运气好,紧急刹住了车罢了,再来一次会有极大的可能性对村子造成破坏。”
“那多简单的事,锻炼锻炼技术不就得了。”
“别说大话,又不是你在控制。”
充满活力的少年声音以及冷淡直白的少女声音从野猪尸体后传来。
“算了算了!顽固的丫头!懒得跟你争!”
抱怨声响起后,一个身着灰色夹袄,生长着苍银犬耳的少年,裹挟活力气息,轻盈一跃便跃上了巨大野猪的尸体,周遭的温度都好像随着这个少年的出现而微微上升一点。
“驾驶雪橇算什么?只要本大爷想,就没有征服不了的事情!”
少年英俊的面孔骄傲朝向苍天,嘴角挂着一缕得意的微笑,美丽的碧蓝眼眸里满是自信。
“哦?是么?那么丫连续五天没来给老子送饭,难道是因为没有想到吗?”
戏谑的笑声中暗藏杀机,不知何时,琅墨如同鬼魅一般悄然出现在灰衣少年身后,在其笑容逐渐僵硬,准备撒腿就跑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搂住了他的肩膀,顺便锁紧了他的脖子。
咔哒咔哒咔哒。
灰衣少年的脊椎此刻就像是生了锈的机械一般,发出难听刺耳的咔哒声。艰难转过头来,少年晶莹剔透的碧蓝眼眸中映照出一张挂着黑暗冷笑的面孔。
“所以,能够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我亲爱的老~十~二~。”
琅墨呲牙一笑。
那一天,可怜的黑十二终于回想起了那一度被琅墨大魔王所支配的恐怖。
(新年第一更,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阖家欢乐,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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