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说『我』，而不是『我们』。」珀莉点点头，表示明白。「我的确无权干涉您的行动，不过，在那之前先陪我演完这一出戏吧。不管你们到人间来是想干什么，走出这个峡谷都是必须的，不是吗？」
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下的瞬间，毫无征兆的，三个人影就在离他们仅仅几米外的地点出现。着银铠，抗巨剑，身姿挺拔的圣骑士，白袍栗发，静静站着便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势的牧师，以及手忙脚乱地收拢魔力，为着终于成功的传送而松一口气的法师。
空间魔法总是这样，来得悄无声息，让人防不胜防。
「丹尼尔，你在这儿！」林地第一眼便看见盘坐在地上的丹尼尔，当即就想冲过去，被巴沃揪住兜帽一把提了回来。
「冒失鬼，找死也不要拖上我。」圣骑士给了他一脑兜，横眼扫过面前的三位敌人，——和他们的数量一样。曾见过一面的暗骑士低着头站在一旁，对他们的到来全无反应，这令他有些火大，禁不住想就这么把剑劈到他眼前，看能不能吓他一跳。
鉴于对方是个死灵生物，会被吓到的可能性恐怕微乎其微。巴沃也只是想想。目光偏转到另一人身上，——看起来和珀莉差不多大，也许稍小一些的黑发少年。他的铠甲、配剑和披风，都堪称华丽炫目。巴沃只在某些不学无术，却偏要带些武装撑场面的纨绔身上，看到过这么华美的装备。
这回没有珀莉的幻术干扰，他能清晰地看到升腾起的黑雾，聚集在那少年身旁的黑暗，远比在暗骑士旁边的还要多，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是更高阶的死灵生物？
可他并没听说过，死灵生物的等级也用装备的华贵程度区分。
「我等你们好久了。」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到珀莉身上。被关了一年，理应虚弱不堪的少女，看起来却比在场所有人都更具活力。她踱着轻快的步子，向巴沃他们走来，长发摇荡，裙裾微扬，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明快，像在进行一场阳光下的远足。「你们可算是来了。」
巴沃警惕地盯着她看，浑身肌肉紧绷，做好随时展开战斗的准备。吃过一次亏，他决心再不给珀莉任何机会。
珀莉举起双手，巴沃紧了紧掌中的剑柄，没等到她的魔法，却见她松松爽爽地举起双臂，作出投降的动作。「你们不杀俘虏吧？不必太紧张啊，我只是来打个招呼，顺便说声我没有战意。即便你们还想打，我也奉陪不起啦。」
她似乎无奈地，以一副苦恼的神情对向巴沃：「本来是想抓住牧师的，结果却把龙骑士引来了。如果没被在这里锁了一年的话，或许我还能应付吧。」
「...」巴沃审视着她面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不敢稍微松懈。
听起来挺像那么一回事。若伊也说过，丹尼尔是在最后关头撞开她，才被珀莉的传送法阵带走的。她这算是计划失败而放弃抵抗了吗？
「不用打架了吗？那最好了啊。」林地傻愣愣地点头，很认同的样子。
若伊的目光却投在丹尼尔身上，幽深而看不分明：「丹尼尔？」她张开口，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嗯？」丹尼尔的头颅动了一下，在三人的注视中缓缓抬起。额前凌乱的金发稍微遮住了湖水绿的眼瞳，他不耐烦地伸手拨开刘海，于是巴沃他们得以很清楚的看见，在他瞳中闪耀的，有时候挺欠揍，但确实是他们所熟悉的那分骄傲。
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眼中浮起困倦的潮气，丹尼尔伸了个懒腰后，从地上利索地跳起：「又被那个傻瓜拖累了？」他撇撇嘴，瞥了林地一眼。「真是够慢的。」
所以你就在敌人家里头睡觉？让我从刚才担心到现在？
巴沃确信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用大剑拍平丹尼尔的鼻梁。亏得被当面嘲讽了的林地，还能拍着胸脯说『幸好幸好，丹尼尔你没事就好』。
这时，若伊很有消火作用的，凉沁沁的声音响起：「你有没有受伤？」
「嘿，就这种程度的战斗，你还指望我受伤吗？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到底发生什么了？」巴沃忍不住问道。
「还能有什么呢？」丹尼尔扬起一点下巴，明明没有他高，却还是让他觉得自己在被俯视，「当然是我赢了。」
「必须将这件事上报。」若伊微微皱眉。「休利特的机关不会出问题，她不可能是凭自己的力量逃出来的。」
「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吗？」丹尼尔无所谓地提议。
「我不会说的喔。」珀莉抢先回答道，双手举在空中，呈现出软弱的姿态，她的神情却轻松自如。「我自己就是个魔法师，所以别指望能靠药剂啊，法术啊什么的逼问我。」
林地点头：「她是休利特的人，精神系魔法对他们没用。」
「真难得你的知识能派上用场。」丹尼尔习惯性地讽了林地一句，才懒懒地说，「不管要不要通知神殿，先叫休利特的人来吧，让她自由地站在这儿，你们不会觉得吃不下睡不好吗？」
巴沃挑眉：「我看你倒是睡得很香的。」
珀莉摇摇手，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在你们叫来休利特的人，把我锁起来之前，我可不可以先问一个问题？」
「你不肯说机关失效的原因，却还觉得我们会接受你的提问？」巴沃反问。
珀莉抿起唇，仿佛羞赧地微笑了一下。
「有什么办法呢？」她说。「束缚魔法对我不起效果，药剂最多让我昏睡十分钟，而你们又不敢真的下杀手......谁能阻止我问问题呢？」
巴沃瞪了她一眼：「最少我可以选择不回答！」
「我只是想问一下，当初他们——我是说休利特的人，是用什么罪名抓的我？听你们的口气，教会和神殿也很认同这项决定？」她好奇地问。
「......」巴沃盯着她看，不说话。
「你真的，不知道吗？」林地吞了口唾沫，怀疑地看着她。珀莉的面容上只有一片坦然。
珀莉讶然问：「有什么是我该知道，而实际上我却一点儿也不记得的吗？」
「呃，你不记得了？可是，这怎么可——」
「屠杀。」
「...能。」林地说完最后一个字，呆了两秒，不敢置信地扭过头看若伊：「若伊？你刚刚说、说出来了？」
神殿这一代的圣女，总是述说着慈悲，引导人们学会宽恕，但当她的视线笔直地投来时，竟也会带着刀剑一样的锐利。一瞬间形成了对视，红与紫的眸对向一处，珀莉毫不辟易地令视线与她相撞。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不相信你会忘记。一年前，你，珀莉·休利特，在英灵殿召唤大批魔物，从内部破除防护结界，几乎荡平了休利特家族。当时在族内的八百余人无一幸存，不论是本族人，还是访客，不论是有战斗力的成人，还是稚嫩无知的孩童。」
若伊直直地看着她，目光锁住她的眼睛，瞳中酒红荡漾，隐约压抑着愤怒。
「你敢说你将那些全部忘记了？生命在你眼中，就有那么轻吗？」
珀莉·休利特的名姓，早在一年前的惨祸发生之前，便在世人口耳间传递。『休利特的怪物天才』，听闻过她经历的人都认为这个称号恰如其分。
她有极高的天分，擅长每一门但凡稍微接触过的魔法，却既不想让魔法为平民服务，也不想追随研究派的脚步，去探求传说中魔法的终极。比起研习魔法，她更喜爱玩闹，时常有人看见，她从魔界召来强大的魔兽，却只与它们在中庭围坐一团，闹作一团地嬉戏。
不出席休利特的任何公开活动，也不与外界交流，她就只是任性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也许天才与疯子原本就只有一线之隔吧？
一年前，珀莉屠尽当时在休利特族内的八百多人的消息传出，人们大都如此嗟叹。
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只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了解生命的重量呢？
「这是休利特的人告诉你们的？」珀莉只是微微一怔，便重新笑起来。「所以教会、神殿、法师协会，大家都竭尽全力地帮忙，派出当家的好手，来禁锢我这个不可控制的疯子？」
不然，何必要把圣女、圣骑士长，这类标志性的人物送来阴影之谷，从事这近似流放的镇守工作？
「我是自愿来的。」若伊说。
「我想，不管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的。」珀莉微笑着，她预感到休利特会给她加一个什么罪名，却没想到这么严重，『屠杀』这种事，可不是随随便便伪装得出来的。「但不争辩一下也不太好......我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件事，至少记忆里没有。」
除非有人修改过她的记忆——但那种可能性极小，她的体质被长达数年的献祭彻底改变过，很难对负面魔法产生反应。
「别和她罗嗦了。」巴沃皱眉，打断了她们的对话。「丹尼尔说的没错，你还是快点联系外界，通知休利特的人吧。」放任珀莉自由，让他有些不安，尽管她一再表示自己已无力反抗，巴沃却无法相信她所说的任何一个字。
「...好。」若伊沉默地看了珀莉一会，才慢慢点头。
惊变是在一瞬间产生的。
就在若伊取出通讯用魔晶，输入光系魔力，打开连接阴影峡谷和结界外部的唯一通道的同时，她看见一道黑影，自她眼前幻象般的流过。风一样迅捷，豹一样矫健的身姿，在她得以看清楚之前，就以双手握剑，膝盖曲起的攻击姿态，贯穿了她的身体。
冰凉的剑锋穿过咽喉，切断了气管和食道，她张着眼，茫然地看着前方暗骑士幽暗的黑眸，直到血由下往上的自眼前飞溅而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若伊！」巴沃大吼一声，巨剑横扫而去，直切向23号的腰际。他的剑锋抵达前，林地的魔法已先到了，炽热的火焰在空气中燃起，不需任何铺垫，一刹那就涨大至盆钵大小，灼亮的白光宣告它对不死生物巨大的杀伤力。
铛！
剑锋忽然被格住，巨大的反震力让巴沃手臂一僵。他抬头，愕然地看向同伴的脸孔：「丹尼尔，你干什......」
「......」
回应他的，是再度挥来的龙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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