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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st 8 传说?闹剧?

Dust 8 传说?闹剧?

吾是如何败于他人脚下的,一体一尊之统界神,是如何轻易沦作一介任受他人呼来唤去之诚诚下仆,潜心面目卑歹劣徒冒犯而不忘陪嬉陪笑?且听细捋。

奇迹之人与皆界风神戏弄扭打不变之神『归』致使二者长久以来诸事败露,触警各界。奇迹一人于大判之日袭击风神致使其失神失智,因担当全罪,受全神联合下至『万神条约』:绝禁公然大肆使用灭神之力,绝禁再创造本不存之力量,限制使用已创造本不存力量,可随时保留之力限不灭及生趣力量,条例直至次回诸界失衡有效,胆敢破例全神将诸奇迹——大意约莫如上。

吾不认同全神有足够魄力压制奇迹之人,吾知晓皆界风神可怖何在,而奇迹之人能以不恭玩世之心制御皆界风神,其凶不可说,吾之力智欠足以解读,缘此吾对甘受他制之奇迹之人倍感趣味,亲身接近。

开端即降生于此罢。

吾静心观察奇迹之人与皆界风神受制之后如何隐没生活,东国土地染青龙之惠,风光和和,二者借此清雅行粗笑淡馨、纤情薄趣确实,然居多者,乃是愚蠢,人之愚蠢。

日久吾心中嘲喜兼平,索然将定论而归,恰至二者生产后代,恰至奇迹之人忽有一时以折枝小棍破吾潜藏伪装,直指吾行为不雅,并邀偿而强将吾列为其后代之终身玩伴之时,吾方才洗心革面,诚识奇迹之人智慧非常。

黑色的少女因傻瓜也能明白有多可疑的巨物的出现而安静下来,只看着心走路。

吾乃高傲之神,主宰三向世界,吾荣幸能于细节之点,助奇迹之人一臂之力,与皆界风神共吐平和之息,然吾不可忍受与任性孩童平起平坐,受其无知之辱,于是乎,吾窃将奇迹之子认作吾之玩物,于铁木之林求地位生长,钦佩也,吾可生此万全之计。

后奇迹之人外游归来称得一新居,吾得一新窝。吾便不予文句,随等人去了。

此外,吾还得一称号,『M』,约莫是外文,吾不解,然吾甚悦,等人悦甚。

于是吾败了!

吾竟忘此界中唯有秩序老叟居所浮于远空,吾竟忘吾唯恐无支之高、无向之旋,而吾竟数逊于奇迹之子手下之小圈小计而屡遭捕回。

于是吾败了!

吾竟将吾之所忘全权暴露,私立玩物一件也未为幸免,奇迹之人对秩序老叟施予『S』——啊,约莫是外文,吾不解——逼求束吾之方,吾竟又恐又喜。

终老叟升天,奇迹之人得『秩序之锁』,可将所接两方大大削减,虚虚互补,成终生不理不分之果。吾与玩物便受此关连。惜必叹奇迹之人能力非凡,可掘神所不神之力,并将锁进化为『合身』,可不必削减而成随心意自在分合之合并。秩序大乱也值。

然吾不可忍力坠凡俗,不可忍居玩物体中足后,失步履之权。

然吾败了!

申愿为『合身』遭否,由为吾雌雄不合。申愿为『转雄』遭否,由为吾『呆』,约莫是外文,吾不解,吾不解。

黑色少女轻轻叹出比空气更加冰凉的气息。

然吾不认败!于吾心,奇迹之子仍乃吾之玩物!吾乃吾主之主,吾位为尊!

「唔嗯!」

惨白的手用力握成又白又亮的拳头。

—哗—

衣衫舞空,黑色的神踩到小石头华丽地摔倒。

「呜……」

黑色少女就这样扑在地上。

大地实属烦心之物,无支之大地更为尤甚,正是能破而不可破之物,欲不破而常破之物。

吾所持万皆能破之力,而尽遇不可破至破无功之物;吾所属永劫不灭之身,而今识尽缚于独者使心意常破。以不可破而心稠,以常破而心吊。心稠,心吊皆为心烦。

无事所欲。

无欲所想。

吾生为何。

灭有缘乎?

思之屠乱。

不若不思。

无事所欲。

「啊——————」

黑色少女忽然醒悟一般的轻吟,然后开始在地上翻滚,道路两侧的废弃景色进入滚动的背景卷轴,它们并没有偷工减料的重复,然而却不会再有多少变化,或是说,因而变化在观测者的视野循环之外,看上去与重复没有分别。

黑色还是纯净的黑色,惨白也仿佛不会有什么东西愿意接近它。

放她在室内滚来滚去是一种排遣无聊寂寞的好方式,不用打扫,不怕踩到,而且比盆中的花草要好,比花漂亮,比花芳香,不需向阳浇水,不孤独也不喧闹,硬要说缺点,就是在视力保护方面益处甚微吧,不过为了想看的东西,视力又是什么大不了的。

「唔~~~~~~~~~~~~~~~~~~~~」

声音似乎从对着风扇的嘴巴中走出,慵懒而有趣地颠簸着,黑色少女闭上眼睛在两座废渣山之不断加速,减速,停止,加速,减速,停止,来来回回,往往复复。

黑色的神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行为——只要愿回头,路就可以变得无限长。

黑色的神一开始讨厌所来到的世界。这里的东西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不会消失,甚至说都不会有变化,拥挤之处不管怎么做都还是拥挤,因此除了来路和去路,明明比自己的故乡还要简单的地方,却拥有更多让自己头晕目眩的方向。神可以敲一辈子鼓,喝一生的酒,当然也可以在原地转圈几个世纪。

有着百年寿命的生物行走的速度是耐性的挑战,而有千年生命的生物基本上就不走动了,那么有着无限寿命的神,搞不好从开始到终结都做不完一件事情的神们,才当几个世纪的笨蛋,已经很厉害了,厉害到神的境界。

总之,黑色的神渐渐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开始带来痛苦的性质,喜欢眩晕,喜欢绕圈子走来走去,喜欢跑动不知道多久以后,再回到熟悉见惯的原点,还残留着自己的痕迹的原点,可以找回自己的原点。轻松快乐——归根究底,这里是更简单的世界。

惊奇地,神渐渐发现,自己厌恶起原来的世界,厌恶原来的省事省力的世界,厌恶谈不上起点与终点,但又无限长的道路,厌恶在前进的途中看到喜欢的自然造物,却由于自己的反应迟钝错过它,然后下定决心好好注意脚下,慢慢走,走到自己丢失决心又抬起头来,而接着一直错过下去,诸如此类的事情。

在简单的世界里,走过来的景色,回过头一看,尽管左右颠倒,但还是原本的样子,一座房顶也有成为仇人的可能。在复杂的故乡,当然也可以走回去,但是回头看的时候,完全变掉的景色会让自己重新迷茫该不该继续——探索;而且,想要再看一看的景色的起点究竟处在哪两个基本组成单位之间,黑色的神怎么可能知道。

记忆的东西之间会轻易筑起无限大的墙壁,而墙壁之上印着的就是记忆的东西,到不了墙的背后,打坏墙壁就是打坏可能存在的记忆。所以神喜欢上了这里,喜欢上了终于敢拥有的记忆。

「呜哇——好可怕……」

微弱的声音追上黑色少女的脑袋之前,已经失常的人棍立即使出了得意技能。

来来回回,往往复复的加速减速变成越来越弱的波动,实际上是即刻消失的波动,熄灭动力的神大概用脸作了刹车,最后平躺在U型槽的中央。

失策!方圆百里内尚有活人!羞愧至死!吾定要削平此地!

在公园里找到一片临时秘境便以为自己身处无人之界,开始做傻事的家伙大概都与神一样全身发冷,僵如树干,听不见周围的一切声音,看不清眼前的所有风景,直到生物本能告诉自己:战战兢兢的发现者已经抚着胸口离开。假死者才能恢复过来。

「你是Flado……吗?」

可惜,无法穿上衣服的少女在视听封闭的期间,来到黑色的神跟前。途中脏污的脚底又添上几条小石头切开的伤口。

「……」

装作一杵无害木棍,此人定会忘记所见的一切。

「不像呢,难道是……」

少女蹲下,双眼对向用手指轻戳的脸,但不知道眼眶里的眼球看着多远的地方。

哼,莫小看吾所持定力,吾已忍受数百年**而仍心欣向上。

淡蓝色的长发因主人忽然肩膀一缩,流泻到惨白的脸上。

「……Se……?」

声音到一半不想继续了,少女跪下来,无力的身体便顺势扑压到黑色的神之上,神忍住了训练成性的去拥抱的冲动,这是与小狗忍住摇尾巴一样的丰功伟绩。

痒。Seva?

黑色的少女用不会有人发现的动作幅度偷偷睁开一条缝窥视,看到湛蓝的眼睛正与自己对视之时又以谁都会发现的动作幅度闭紧眼睛。

这不是,奇迹用阴阳双神所制第一个人偶嘛,与昔时一模一样。

痒。

用头发搔弄别人的少女似乎觉得很有趣,天蓝色的毛笔在惨白的鼻尖上涂抹起来,黑色的神轻微摇晃着脑袋,抽动鼻尖,铺在惨白的脸上的一束蓝发成了这一行为的放大镜。

「果~然~醒着的呐?不要装了~」

声音温柔而细致,惨白的脸上的眼睑的又一次颤抖似乎给了才将视线对焦过来的少女一口空气。

在此暴露吾将为全神耻笑……

痒。

发丝骚扰到了颈部的深处。

吾差不多该回一趟故乡了……

痒。

「!」

黑色的神自己都没有办法找到在哪解开的衣服被少女轻易的褪到肩膀以下,毛笔走到了更广阔细嫩的惨白之中。

此为全尽荣誉之所赌……

痒。

黑色的神自己也不知道短裙可以从侧边展开!她本来可以有办法抵抗一下的!

那般的故乡毁掉也罢……

少女水一样柔软的发丝骚扰着唯一的希望,黑色的神眼睑的颤抖已经扩散到全身。

吾乃统界之神,不可败于此等小伎俩……

少女的清刷出土之物的工作告一段落。

黑色的神放松下来,专心扮演被亵渎过的尸体。

少女用自己的耳朵作为下流医生的听诊器,贴着神的胸口,用力地倾听神的心跳,同时也作为自己的休息。

神很得意,因为自己原本的姿态大多不符合人类神话中的常识,心跳,呼吸,都可以停下来。

已经对希望有着盘根一样追求的少女捏着惨白的下巴,拉开淡紫色的嘴唇。

哼,吾的内温不会让你看到常人口中层层热气的。

「唔?!」

少女深吻。

冷风静静呼啸,陪伴着两个孤独的人。

高压的悲伤促使身体僵硬,僵硬的身体充斥着失去意识的力气,失去意识的力气指挥少女的舌头在姑且算是,应该就是吧,随便了的女神的口中胡乱搅动,并不时向喉咙深处探求,同时仅仅是作为唤醒的附加措施,少女**着对方所有的自己也有的柔软,也强迫对方的手**自己所有对方也有的柔软。

黑色的神败了,放弃了还没开始的抵抗,任由口中发出『咕啾、咕啾』的声音,放纵对方的两只手肆意玩弄。

不愧是出于奇迹之手。

「醒了吗?」

提问少女有着不正常的妩媚,像是在提问最挚爱的孩子。

「唔嗯……」

湿润少女,眼眶湿润的少女有着不正常的羞涩,像是在回应最沉溺的伴侣。

「还要吗?」

挚爱与沉溺在少女的世界里组成溺爱,所以不管孩子喜欢什么食物,她也愿意让孩子满足。

「嗯嗯。」

孩子与伴侣在神的眼中都是伴侣,伴侣的义务就是互相给予,欣然无拒。

「呵呵……」

少女很惬意,神很期待。

「不给。」

「呜……」

「Ondark,在哪?你见到过吗?」

少女直接问了早就想问并且一定会问的问题,似乎认为全世界都知道她要找的人。

「估莫在那。」

惨白的手指指着远处因疑似带来至今为止的毁灭而与万物格格不入的巨大锥体。

不愧是神,果然知道。

「啊……」

慢慢直起身,用脑袋与脖颈的变换代替眼珠的转动,少女的世界又放入新的东西。

「看这个态势,是早已被秩序老叟吞下了吧。」

不愧是神,即刻整好衣冠,并且毫不犹豫地挺起坚硬的真相,刺进少女的身体里。

「人家知道的。」

少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痛苦而生的眼泪滴落在白皙的胸部上,然后转入深谷,流经柔软光滑的腹部,走向同样柔软,但是光滑到一无所有的下腹。

神看着很容易被认做雕塑的少女,不知是想要说些什么,还是想要做些什么。

「……自加珍重,人偶。」

切得断宗木,非定能切断宗木下伊人些末忧伤。

少女终于有了符合凛然外表的思考,神什么也没做。

吾之玩物哟……

黑色少女握起的右手中黑烟萦绕。

深红的双眼注视着远天向巨锥飞速延长的线条。

调用中……

………………

调用中……

每一座城市都是美丽的,只要你愿意欣赏。

只要你愿意欣赏,愿意设想陈调的名曲的指挥者是怎样在金碧辉煌的舞台上曲脊,抓下小棒外形的时针,挥洒着自己的灵魂;写满乐谱的厚纸在聚光灯之下,白色泛黄,黑色明晰,散发着怎样的天堂般的唯美。或甚能想到更多,想到身处在演奏者的面前,看种种或是孤独的乐器按循艺术灵感运动,弦与空气缠绵,键与纤指辗转,那么你就能得到腻味的音符中的不一样的感动。

一切都是美丽的,只要你愿意欣赏。

包括死去的城市,空虚的城市,腐烂的城市。

灰色,灰尘的颜色,锈味,锈蚀的味道,还有潮湿,阴沉,破碎,放纵,复杂。

不用幻想,不用思考,自有梦中姿态的美丽。

倾斜的楼房与碎片的山峦互相支撑所剩无几的生命,破解庄正过头的角度和泛滥的平衡,抹开乏味的洁净与失去太阳的镜明,姿态超越理性,魅力岌岌可危,映称应有的雨色天空,应有的专注静谧,无言既醉的吸引。

素颜土地堆放着生锈的铁,生锈的铁架着生锈的管,生锈管口滴下露珠般的水,水穿过赤铁的牢笼,落入牢笼内的乐园,滋养一棵出头的草,新生的野草绽放刺眼的颜色,在铁棒编织成的天空下,水珠折成的光晕中,被称作最后的希望。

黑夜在这里将作为永久的迷雾,处在死去的城市,虫子也是画境的组分,迷茫会在陶醉中发酵成懒散的神游,恐惧会在愉悦之中态变作醒目的悸动,死亡也会在享受中升华为快乐。

熄灭的路灯,没脸的窗,肮脏的路,漫爬的苔藓,杂色的积水,不辨的方向,脚步,不由自主地吟唱与摇晃,不住的细雨,轻走的风,破碎的灰色骨架,安静的一切,不会有人打扰的境界——悲伤与孤独混着感激的泪水饮下,胆小萎缩的自我即将扩散成比氛围更显眼的精神。

最重要的,废都的美丽是短暂的,因为欣赏者在其中的短暂。

短暂就是稀少,稀少就是珍贵。

短暂往往紧随着终点,终点就是完美。

珍贵与完美,除了这些,还需追求什么,仅是这些,有几双手能攫得。

然而白色的身影却在废墟之中穿梭着,她没有停下脚步来进行不限时的欣赏,她踩坏了废土洒成的抽象,搅乱了空气汇聚成的雾瘴,惊扰了铜色水镜中的图景,她的纯白,她的秀妍,她的芬芳污染了这里的肮脏,丑陋还有恶嗅。

她仅仅是为了拯救不该拯救,便伤害了不可拯救;她仅仅是为了毁灭的化身,便伤害了化身成的毁灭。

但不用责备她。

她会令这里更加美丽。

死去的城市,越是去破坏它的美丽,它便会越美丽。

调用中……

又来到了这里。

还记得,渐渐记得,一直记得。

没有光照的夜晚,却可以看见周围的黑暗,和黑暗的背后;两幢,不止,应该还有很多,看不到顶端,看不清全貌,却猜得到用途,隐约清楚结构的楼房。

梦见的次数太多,我已经拥有意识了,能够认出这片梦境。

就像回到了什么地方。

啊。

没办法,属于我的我的天地,这里,这一片黑暗的区域,是我的,我创造的,谁也夺不走,谁也不能复制,唯一的,最宝贵的,我的。

在这里,只要在这片梦境里,难得的、明知是梦的梦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乱逛、舞动、狂笑、大叫,甚至放声哭泣。

但是没有必要。

能够熟悉下来的梦,重返的梦,这一个梦,是故乡,是家,是乐土,是自己掌控的世界。

要享受它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间,每一处细节,享受身处在这里的,安适感。

不用顾虑,不用惧怕,不用自卑,畅通呼吸,诉说,说不尽的满足。

什么也不要做,做什么都可以。

嗯。

但是,并不想张开嘴巴。

那么走起来吧,今天是自由的。

T字路口,走上了支路,T字的脚所指的支路。这一条支路的前方是越来越深的黑暗,就算想象,也没有轮廓可能出现的黑暗。

附近的黑暗之中,不如说黑暗成了水藻样子的青苔,大块大块地,任意地,包裹着很高的,体积很巨大的楼房。

天空也是黑暗,没有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可以填满视野的,是浓浓淡淡的黑暗。

好像,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做无聊的事情,时间就会过得很慢,说不定,我可以在这里,舒服地度过一个晚上,度过一个干净的晚上。

啊,想一想就兴奋起来了,在我的梦境中,安静的走路,悠闲的左看右看,放松,但不会生出困意。在需要思考的时候,身体会自发地去呼吸没有任何味道的空气,准确的说,是去感知不存在温度的环境,然后,又会发现新的景色。

新的景色。

什么也不怕。

属于我的黑暗,只有我一个人的黑暗,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清新,凉爽,寂静的一个人。

黑暗是友善的,黑暗和水一样,有着源自生命,触动身体中心、灵魂深处的亲切。

开心的,一个人,放纵的,一个人。

张开手臂,在笔直的道路上,一边走,一边旋转一圈。

道路很宽阔,很干净,上面什么都没有。

只要找到显而易见的路,我就可到任何地方。

只要我想,我可以摇摇晃晃地,神清气爽地,去任何地方。

欣赏空白的墙壁,柱子,台阶,扶栏,空无一物的起居室,没有装上窗户的窟窿,天空,黑暗。

欣赏我所拥有的,拥有过的,和不记得拥有过的。

只是欣赏,不再做比喻,不再做评论,欣赏不需支撑与媒介的快乐。

又走过两幢楼房,右边的一幢,好像种着几丛灌木,还有叫不出名字的矮树,叶子是半黑半绿的。左边的一幢,好像不再是石灰的墙面,它贴满细长的瓷砖。

总觉得,路的前面,前方的景色,会是一块圆形的小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圆形的水池,水池的中央,是又瘦又高的雕塑。

到了那里,再决定下一步该做什么吧。

无声地笑着。

我知道,我无声地,提起嘴角笑着。

步伐轻盈,脑袋没有重量,思索也没有知觉。

眼睛有人照顾,能够一直放松,黑暗会如我所愿地褪去,然后如我所愿的隐藏起我不想看的东西。

一切都有人照顾,然后如我所愿的……

哎呀,不是。

不是。

我并不失望。

怎样都好。

道路断开了,前面没有路了。

我站在光滑平整的顶端。

再向前一步,是笔直的边缘。

很深。

因为看不到底端,清晰的也只有方形顶部,但是能猜得出高度惊人的楼房胡乱的排布着,围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圈,围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但实际上,这里是,下面是,梦境,这片区域的另一层吧,是这片区域真正的地面。

我不害怕。

在梦里我看得见,不管是藏得多深的黑暗,我都能看到里面有什么。

梦里我不会死,不管会是让我坠落多久的高度,我也舒舒服服地着陆。

而且,这样死过一次的我也不会害怕。

呵……

这一定是我,送给我的礼物。

很期待,十分的期待,除了在果冻形态的黑暗中飞行,下沉姿态的飞行以外,期待,我的世界里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一定有的,在下面的城市里。

多姿多彩的城市里。

我可以取走任何的东西,然后一件一件玩过来。

我是梦中世界的神。

我要仔细地,慢慢地游览。

感谢。

只希望,不要醒来。

走到边缘,倒入下方的黑暗,向着地面。

调用中……

「唔——」

抓着锥尖立于万物顶端的青年挥下左手,第二座锥体穿破看不见的隔板,曾是高高在上,无情隔绝一切的屏障面对神力满怀谦逊,让开视野,它大概清楚自己不再被需要了。

景色由于透明的破碎而以破碎着组合的方式呈现,灰黑色的眼睛最首要的任务就是确认苍白的大陆上唯一的也是自己所宠幸的绿色,那一片亲手所种下的小树林,然而,本该是立即得到的结果显得唐突无比,被切去一块的蛋糕的托盘果然是一望无际的诉海,水深无底,却色如浅滩,不会看错。

那么看一看西边的山峦。在新的群群绝顶,赤色的山川覆盖上黑色的皮肤,再怀疑自己的老眼昏花也带不来什么好处。焦黑吧,山是土堆成的,不管土是什么颜色,只要形状在,位置不改变,那就是山,但是——洞,被挖走了,刺在大洞中的『铁壁』的鳞片。为了装点来之不易的鳞片而堆起的山峦们,现在没有了花朵,绿叶也成了废物。

北边,同样没有了,那一片净土。

对比恒平于海面的云流,遭受过抢食的浮空大陆支在看不见的连天针尖上,切出不均的天空,向西倾斜,失去匀称而生的生命,它神圣的主色彩,与废墟的杂色共同解释永久崩坏的胜景。

无论曾如何细致地目睹了它覆灭的整个过程,即便正在目睹的是这个世界最强大、最古老的神,也免不了为之悬雾般萦绕飘舞的凄凉而摇晃心绪。

青年蠕动着嘴唇,忘了自己没有长长的胡子挡住这一动作,悲伤和懊丧在脸上的你争我夺也因为缺少皱纹的伪装而十分的明显,他又想起自己常念叨的,常念叨的那一句,已经念叨的够多了,多到自己都厌烦了。

多像一个失望,可怜,无助的老者呀。

自由是对一切的纵容,自由的载体发现了悲痛在将自由压缩,他要为纵容而爆发。

从未熄灭的愤怒翻腾着爬上表面,从未散去的凶恶重新在眼中盘踞,青年皱起眉头,舒畅地吸入真正的空气,重拾这具身体中满溢的活力。他有的是机会打整,不,创造远比现在要好的结果。

「不止让东、北两方秩序蒙上作呕的人类苔藓,损坏了西之秩序,扔掉了南之秩序,还将本大爷的宫殿毁坏成不堪入目的巢穴,胆大包天!不知廉耻!」

一吐为快是如今的主线。

一无所有的城市并不是单调的罪魁——愤怒,实在是粘人的东西,它受到所有智者的抵制,原因在于完全处理掉愤怒之前,它的火光会紧紧蒙蔽双眼。如今,愤怒并未改变其属性,是挖掘愤怒的神要细味自己的改变,终于等来的改变,这股活跃的怒火激烈地记录下苏醒的点滴。

等大的锥体击中了处在废墟中心处的大教堂,教堂钟楼以外的部分全部粉碎,摇摇欲坠的教堂倚靠住过于巨大而无法偏动的锥体,勉强没有坍塌。

「啊啊啊!可恨的奇迹!把一片垃圾场丢给本大爷之后逃之夭夭!yugonash!vociww!卑劣!」

神看上去似乎古怪发狂,用三种古老的语言下下肮脏的定义。

而发狂,正合适神今日为自己庆生,将新鲜的喜悦与亲手翻出的愤怒糅合,以力量的释放为自己敲打赞歌。

单薄精壮的身体咆哮着乱甩右臂所连接的灰黑色尖锥,灰白色的云层里降下一簇接一簇的锥体凌虐远右侧被白色覆盖的楼群,烟尘很快便将人类眼中晶莹的美丽笼罩,并在其中将这些不该存在的幻想咀嚼成渣。

新的姿态,新的载体,新的未来!从现在开始!

从这里,开始。

隆隆的响声传到此处已然连额发都无力惊扰,灰黑色,柔软的头发。

一轮力量与欣喜瞬间抵达耗尽的末命,短暂可笑,借其调味的麻痹同时消失,不变的毁灭持续对神经的侵袭攻势,悲痛在循环的思路里凝结出羞愧,羞愧一路干涸的过程中灼烧起来,加入再次奔涌而起,渗透全身的纯净愤怒。

神结束激动,迎来清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midamns!」

青年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座足以贯穿大陆的锥体降下,西方的焦土即是受体,朝向南边的半块悲在不受力的循环的支撑,承载着锥体的顿然冲击,沉重的焦土大陆从中间断裂,向下滑出视野,加剧的倾斜回缓,大陆重新水平。

从牙缝中挤出气息,青年拳击手边的锥尖,忍住再降下锥体将剩下的半块焦土压下去的冲动,他不想进一步用自己的东西泄气,即便宝贝已经面目全非成该遭受嫌弃的东西,被玷污成一堆无措可施的废物,越是去破坏它,就越是扰乱自己的全身。

何况东西从来没有错过,神的怒气应该收集起来,发泄在真正应该制裁的家伙身上,这片大陆上还残存着的家伙,这个世界里还残存的家伙。

然而仅是如此的劝诫谈何释怀,孤独无扰地接纳着超越丧偶破家之痛,一遍又一遍提炼的懊恼,种种思绪都无一例外地顺应神的本性转变成一种形式,一种指针无向的形式。

「肮脏!俗造!愚不可及……」

不可避免的再次瞥见自己的失败,还有自捣失败而新造成的失败,打破寂静的咒骂又破口而出。

『烦死了……』

毫无抑扬的找茬却截断了青年的咒骂。

「唔?」

幸好青年还没看清突然,胆敢与神处在同一高度的少女得以幸免于被直接打下来。

『烦死了,又疯掉了吗,废……嗯?』

似乎从开始就在听的少女洗掉不悦,挂上警惕。

「长有翅膀的人类?哼,奇迹做了些什么丧趣的怪物!倒霉的颜色,丑陋的脸!」

声音评论了挥舞在外的心,备受喜爱的天赋妆容,和毁去任何美貌的刀割一般的痕迹,没有对少女的脆弱余有一分的照顾。

水纹的波动沉入无底的红色双眼,血流不止的双翼越发用力的揽入空气。

『……哈?』

第一次受到侮辱,少女反应有些迟钝,白色的小牙们才在朱红的嘴唇身后探出头。

「快滚吧。」

心生的轻蔑与看入眼里的幼稚调和了在喷发边缘的怒火,青年打算赶走窜入眼底的虫子,益虫也好,害虫也罢,他不屑于动手。

『什么啊……前端上两团脏东西生锈烂掉了吗,溃烂的畸形,只有排泄口就请乖乖排泄,不要污染超越你卑微存在性的语言。』

少女本该就此离开,面对眼前的神,任何旁观者都会劝导她离开,但独身的她全然不在意把飘扬在青年体表附近的绷带认做皮肤的毛病。

—非可听闻听之不闻—

「本大爷是秩序之神,竟敢张嘴就满口胡言乱语,趁着你的悲哀赶快请求……」

好不容易从哑口无言转型而来的话语被轻松敲打骨折。

『啊——又听到了,恶心死了。已经没救了,脑袋里的东西正在变臭,我等会儿就要去死了,怎么办,没有人可以为你处理掉自己,最下贱的污神也会立刻在你面前悲屈自灭的吧。』

少女游刃有余地快速在青年的身体中塞填怒气。

「莫名……」

「啊啊!不要说了!你等着统治世界吧!」

青年不会为年轻的侮辱之辞而做出暴怒之类丧失威严的事情,少女真正做对的是,在粗鲁叽喳的打搅之后,淡然挥动翅膀转身,擅自结束一次偶遇。

不知道少女对自己得到了怎样的自信或是绝望,敢对神做出谁都乱而无措的事情。

「……世间怎会有你这等无礼自大的东西!本大爷现在就了结你!」

选择近身的青年纵身跃向正前方的血翼少女,尖锥直指。

『可怜啊,我——

红色的刀从血翼的前方圆舞过来,擦着妄想刺穿自己的锥体的锥棱,削平了青年肩膀以上的部分。

——要用自己的刀来斩切污垢。』

顺势刀尾扭转,刀柄底端撞开锥尖,同时双翼一挥,少女向斜上飞离,避开可能会有的接触,让**上身的身体孤独地落进母亲的废墟里烂成新世界的养料。

「哼!」

少女并不清楚,神的第一次死亡是如何的艰难漫长。分离了的脑袋由散开的绷带拉回颈部,青年在空中回身从左手小臂喷射出一丛金属绷带,灰色的长枪冲向还在依靠惯性飘动的少女。

双翼倒流绽放的时光,收合为滴血的花蕾。

「死吧!」

颜色变暗的绷带贯穿花蕾后失去硬度,划开柔软的液体,掉出花蕾跟随绷带主人一起下落。

花蕾吞没表面液体的粼光。

『竟敢碰我,污秽。』

血翼猛然挥开,血液撒作灾厄的繁星,暗赤色的雄鹰由每一滴血增扩而出,受到吸引之势飞向固定路线下落的青年。

鹰群远远优异的速度必将在青年下落半个身子的长度时接触,并如风暴般包围住他,将他撞成残渣。

这个世界的战斗者们面对真正的目标,都不会停下来解释,因此也省去了手下留情。

与少女抬起的刀相对应,青年伸出左手,下挥下令,指引无形的兵卒。

『居然还有智能,太意外了。』

锥体群经过青年的一瞬映入眼帘,他抓住了落下的锥体群中心的一根的底尖,在下一瞬间,青年射向地面。

沿随刀锋的走向,少女在天空中纵向旋转自己,血鞭幻化扩散开的螺纹。

严密包围住青年落地点的其他锥体承住紧接上来的鞭击,四散歪倒,比鞭子柔软的地面被掏去看不见宽度的也猜不到深度的凹槽。烟雾中阴影起身,挣扎着不倒下的一根锥体可赞可嘉,但它挡住了视线,于是它与主人手上的锥体硬碰,霎那间脱离地面,翻滚成饼状,射向少女。

「midamns。」

『前言撤回。』

斜飞上去的锥体扑空,同时下落的锥体打穿少女的左翼,新鲜血液当即涌出补上方形的缺口,从容不迫——正如天边四方奔腾过来的血红海啸,那份喧天悲鸣也能镇压下来的,不可违抗的从容,是死神庞大的力量作为灾难天生的威严。远空所视的小小伤口必然的消亡,将幸然献作向主人脚下以汇潮为功,建起凌驾这片破灭之地的鲜血王座途中的,顺道娱乐。

「呼。」

与少女的鄙夷相撞的是青年眼中的凶狠,两者都无所动摇,动摇的是陡然灰暗的空间。

血潮纷纷撞上锥体的连障,折颈骤散,退流渗入地下。

俯视者所在的高空,锥体们形成水柱以流量诠释重量,无间断地落下,沉重的轰鸣演绎天降的金属瀑布的咆哮,冲击在落点的固体湖泊激起最终不会散去的废墟的水花,飘然的地面传播着破碎一切的震动和无可触犯的绝对气势。

没有来得及躲闪的红色的飞行者在现象刚发生的时刻,便已然被冲得尸骨无存,最后紧接的一座小山把堆积的锥体和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礼者挤入地下,在金属的坚硬与锋利堆积成的牢笼中封存,封存罪孽深重的粉肢浆体。

只有烟尘噪响还在为消失的少女而活跃,青年不仅没有置予此时该有的评论,而且也淡然地转身。他大概也要离开这里,一场小小的筋骨活动引燃了他对霸争的饥渴,他要去挽回作为统界之神的尊威。

但寂静绝不属于这里,风还在为厮杀做着捧场的奏乐,独身之物,可不会允许活生生的结束。

『只有这一招吗,不愧是最上等的下作物。看来你的一切都与你的头脑,你的存在本身一样单调。』

声音传达了环境的温度,金色的轮盘脱离虚空降临,少女在青年侧前方十步的位置从地下数步而出,血流为雪白的肌肤织造华贵绸缎,重铸武器;泪痕源头与双翼共同展开,轮盘缓缓飘至翼后。

极度空旷的战场之上,堕落之物才达成完整的姿态。

轮盘作为灵魂的绞肉机,听从无声的铁令旋转,轮盘上八小四大完全中心对称排列的十二个凹槽中,统一窜出灰白色的烟气,红色的刀身缠绕上苍白的蛛网。

「唔……!就是这样,但你赢得了本大爷么?」

红刀在少女的手中转成扇面,烟气于刀锋撞上锥棱的一刻飞散前去,力量占上风的青年推动手上的锥体,即刻反转的刀画出反转的扇面,挑起笨重无比的武器,相当于高举双臂扑过来的青年直接撞上了红色的刀尖。

然而,刀尖恰巧撞上了光滑的绷带,绷带上下都是无防备的身体。

「哈。」

赶快移动一下刀尖?怎会有这种可笑行为的行使余地,一秒的失误都不被允许。

锥体跟随挥动的大臂打下来,顺路敲开比蚊蝇还要渺小的刀,划破血人的身体,杀意足够的主导者不会再受影响而手下留情,灰黑色由伤口的沟壑扩散,溶解进红色鲜血中。

少女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改变。

血染的双唇裂出一条缝,再无声的分开。

『号喊吧。』

少女重新举刀,青年重新以锥体作盾,刀锋重新撞上锥棱,但红刀这一次并没有与其锋芒相对,它失形融化,断开,越过了不破的锥体,迎接率先飘动到目标位置的烟气,砍入青年胸膛,白色的烟气霎时钻进伤口之内,有如饥饿的灵魂。

「唔啊啊啊——」

乘着凶恶的喘息,又一根锥体撞散血人,没有砍穿目标的血刃毫不在意,提起,裹上烟气,回斩。

「可恶,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年后退两步,持刀之手长出身体,前行逼近。

胸膛上的伤口偏颇甚微地凿深,超越断首千万倍的疼痛传导至青年全身,同样是魂灵之类的东西带来的效果,然而在这一死神手下殒命的人,灵魂都拥有着恐怖的哀怨与恶意,再加之轮盘的绞磨,携带在身且无处可逃的地狱,它们若混进极致之物制成的毒药,那么后者将会是身亡的一方。

鲜血的指挥棒引导**的大军肆虐,遭到极致摧残的不会只有肉体,还有肉体深处的精神。

身着痛苦盔甲的凶恶再一次与沉默面纱下的鄙夷相撞,神不会想起,这是红色少女最平常的脸庞。

化身的巅峰与神的对决,一刻短暂展开的永恒里,寂静都能冻结。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声音,又传了过来。声音,居然还在响着。

——

我的声音,一定是我的声音。

叫醒我的声音,在梦中叫醒我,让我回到梦中的声音。

啊。

啊,这里就是,我的世界的底层吗。

依然没有灯光,全是黑暗。但是依然能看见。

有些意外,和想象中的不一样,明明坠向的是宽广的黑暗,却在狭窄的阴暗中睁开眼。

意外,又是一次惊喜吧。

我的身体穿越了墙壁,掉进房间里。

这间房,有门,通向宽广的外面。

这间房,狭窄,还因为摆放着许许多多的东西。

我在房间的左下角。贴着三面墙的,都是齐腰高的玻璃柜子,盛放首饰,宝石所用的柜子。

右侧,是整面墙的橱窗,没有摆放柜子,右下,是通向外面的门,右上方,是通向里面的门框。

房间的中央,什么也没有。

那么。

今夜,先从身边开始。

柜子里放着东西,不是宝石首饰,也不是空旷,意外的放着东西,奇形怪状,并非扭曲,是有棱角的奇形怪状,阴暗里也能看出色彩丰富。但是,不明白,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

不可以思考,思考太深,就容易醒过来。

就只是看看吧,当然不出去,把这里全部都看完,然后再到下一处。

慢慢地走,慢慢地看。

不用睁大眼睛,景象自己会来到眼前。

脚步听不见,里面没有声音,外面也没有声音,一个人,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金色的锥体,两头是尖的,中间是锋利的,却横放在那里,平衡着。每一个面上,镶着红色,蓝色,绿色,黄色的方块,三角形的面上,能镶满四个方块。

不知道,没有想。

还有。刚好走到门框这里,到里面去。

里面,和外面一样,形状一样,没有橱窗。

里面全是黑暗,只有一个人偶,我知道,有一个人偶,靠在前面的墙的中央,两个透明柜子之间,柜子很高,要抬头才能看见顶端,柜子里什么也没有,有6层,黑色的框架,玻璃的外壳,里面什么也没有。

人偶垂着头,暗红色的头发,头发在前额遮住了半张脸,剩下的半张脸上覆盖着阴影,五官都看不见了,很漂亮。

白白的,看上去是冰凉的。

没有香味。

梦里一直没有味道。

可一摸一摸吗。

不该碰吧。看看她就足够了,没必要碰。

好像一碰,就会倒下,破坏现在的姿势。

垂着头,看得到肩膀,但是看不到全貌的姿势。

她靠在墙上,被两个柜子支撑着,她不能动。

那么摸一摸吧。

果然是冰凉的,果然是人偶,指头在她的脸颊上摩擦出声音了,粘着晶莹颗粒的材质。

碰了,也没什么改变。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

「啊啊啊啊——闭嘴!」

神只为一句话而呵斥。

刀又起身,银白的天空成了视野中的背景,红色的少女身上仿若覆盖着阴影,没有一处反光,华丽的衣服沾满黯淡;刀也同样,化作暗色的细长,立在银白的背景中央。

血和寒冷的味道进入了青年的鼻孔。

青年提起左手,抓向走过来的刀,刀刃当然不会惧怕手掌,切开以后,带来的痛苦与砍入伤口没有多少差别。

『你,不行的,……!』

话语由气息中断。

左手捏断了红刀,刚从皮肤表面溢出的灰黑色粉末消失。

断开的刀融化作一团血液,掉进废墟,沉入地下。

还没有等青年做出嘲讽的回应。

红色的双翼各自散作三片,六翼尚未成型,又散成无数。金色轮盘将全部的灵魂拖入滚动的燃炉,为释放口中倒不出的浓稠恶意而研磨出煞人的尖叫,盛满苍白的凹槽连成苍白的圈,苍白的圈即是头顶承载不了的光环。

神的前方,风景开始前进,血翼的天使后方,风景开始后退,两者的风景,受无形之令,一齐为扭曲效命。

血液瞬间在废墟的平原上开出径直的泥土与血的河流,残垣一座又一座地在迅猛的潮峰之前奔逃走形,潮峰之后毁尸湮灭,流进永浮不坠的雾之江河。

断开的血刃刺上了绷带,与锥体同样不破不灭的神器,但这并不是绝望的姿态,钝锉的缺口将绷带折弯成尖锐的角,然后推进其主人的身体里,绝望的姿态属于无力的神。

坚如钢铁的皮肤无奈地泛着描述融化与屈服的液体波纹,神经在暴乱的压力中麻木而搅作一团,风已然化为利刃,携着细沙石粒切破流经的表面。

以无数的翼作为推力,无视一切的天使的表情,却不容风惊动丝毫——风是跑动的粒子,天地都在战栗,无心无智的粒子恐怕也早已纷纷俯首倒戈围攻被关在加速之中的唯一的囚徒,对美丽而凶悍的审判者敬而远之。

青年的背上,血肉模糊如狱炎烘烤的灼伤般越扩越大,并且寸寸深入。

神注定在无限而又终会完结于短短时刻间的滑行中瓦解。

「vev……」

神抵抗着一切吐出一口炽热的气息。

山峦从无尽的远空落下,沉入地面,挡在开辟的前方。

血红的推进并未躲闪。

「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绝对稳定的锥体正中血矢撞击,立即向后翻倒,声波与冲击凌虐无辜的时空,血在灰黑色的金属镜面上开出覆盖整座锥体的花朵。

——啊啊啊哈哈哈——」

骚乱因过分的暴力而很快平息,喘息之中的惨叫加入末尾的笑声,似乎爽快无比。

血翼的天使无声地呼吸着,浑天的翼向后挺直,翼的丛林后方,是显而易见的血与毁灭共生的幻境。

与不破绷带对抗的断刀经由冲击,将绷带挤压倾斜,断刀滑入肉体,刺进半个手指深的显眼伤口中。

死亡的背影,死神的虚像,单身破坏整座城市的少女,深藏着与神对抗的实力,并且拥有比神更甚的凶狠。

金色轮盘还在以惘眼之势研磨,纯粹的几何山峦还在将废墟碾作浆液,微移不止,钝器开拓坚固血肉的淋漓之音,依旧在为孤独回响。

野蛮的天使不曾停止,擅自停止的一方就要等着接受野蛮的践踏。

灰黑色的眼又一次举起,抓捕到红色的眼睛。

可惜,神所主宰的是秩序,陈旧的秩序是最野蛮的东西。

青年左臂贴紧金属山峦的表面,胸口抵住粗犷的刀尖,破釜沉舟,将右手上的锥体刺入地面,以此为支撑向前顶出左膝盖,刀增大了角度,进一步钻入,悲惨的灵魂们顺着装满血的冥河,疯狂地涌入虚假的地狱之门。

灰黑色的细线扮演暴起的筋络,霎那间覆盖满发白的皮肤。

「不要,小看本大爷,的耐力……!」

气息穿梭于牙缝间尖锐鸣笛,扭曲的肌肉、扭曲的皮肤和扭曲的血管在青年脸上排列出扭曲的笑。青年提高沉鸣的声音,全身迸发出力量,用骨头和肉抵着红刀,推动整座的突进机械后退。

不管眼前的人想要证明自己的坚毅和气魄,还是认为可以借此将自己推翻在地,这些愚蠢都无所谓——竟敢反抗,还敢反抗,既然对方要为自己争取死刑,那么就义不容辞地赏给他。

「呃嗯————!」

血翼与轮盘带来空气的爆鸣,骨肉变形的喉咙同样发出引擎的叫声,在两者力量的交点处,断刀贯穿青年的胸口,灰黑色的血和红色的血共同组成青年的片翼。

受伤与流血不值一提。青年咽下所有的声音,继续慢步向前,蹒跚向前,行走于刀轨,他要掐死烦人的鸟。

他也要飞。

但不是用自己的翅膀。

青年靠近过去,左手钻过刺痛的血液,一把抓住飞速旋转的苍白光环,可怕的蛮力在抓到的一刻便终止了它的运行,无数的翼收缩融合回到原本的姿态。

『吓——』

少女从愤怒与小小的呆滞中陡然惊醒,立即挥舞翅膀,垂直疾翔上天,拖出浓烈的血雾。

「哈!——哈哈哈哈,你也懂恐惧吗!你也害怕吗!」

抓着金色轮盘的青年任由血雾在脸上冲刷,大胆地开口,然后抬起右手,将锐如针尖的锥体瞄准轮盘。

『不要……!』

少女强烈预感到将要发生的,声音混进哭腔,挂上所有软弱的表情,释放出所有封好的情绪。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

玩偶动了,刚离开手指,就动了。

抬起了头,发丝退让开,然后睁开了眼睛。

十分美丽的,红色的眼睛,甚至在发光,在黑暗的梦境里,发光。

但是,她,一脸愤怒地,一脸悲伤地,看着我。

我做错了什么。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这里是我的世界。

我做错了什么。

她是谁……

——

「Fla……闭嘴——!」

锥体无视掉不值一提的哀求,用上全部的力量的刺入,那是下落的铡刀也要吃惊的无情。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尖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咬住少女的尖叫,狂风舞动灰黑色的发丝,终于捕获到猎物的青年嗷喊般地大笑。锥体再一次捅入金色轮盘与少女后背之间的空隙,鲜血从虚空之间喷涌而出。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在天空中连连改变方向窜行,红色的线在灰白色的天空上画出迷惘的混沌,同时血制的刀不断向后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吧!」

青年早就忘记了疼痛,泼洒在身上的别人的热血让自己情绪高涨,尽管压踩在轮盘上的青年右边大腿与小腿上的伤口一个一个增多,用锥体进行的剥离工作依然称得上疯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次又一次不同力度的捅刺,少女发出对应的惨叫,脸上的红泪和血液辨不出谁占有更多的世界。她用最大的力度将刀刺穿了青年的伤痕累累的大腿,全部的白色烟气越过最短路径冲进伤口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年痛快地加入高亢合唱,睁大的双眼快要挤出眼球,笑容越发泛滥恶煞,整个人在少女背上蹲立,用没有受伤的左脚踩住少女的脖子和来不及逃开的红色头发,同时撬动锥体,左手揪扯住,将金色轮盘从少女背上拉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喉咙超负荷地喊着,右手扔掉刀和左手一起胡乱摆动。

不知道到轮盘与少女之间究竟牵连着什么,让它如深根老树一样顽强,青年只能依靠顿力一点一点将其扯动,但是这样动用全身肌肉的挑战令暴虐者沉迷,每一次的撕扯都让鲜血四处乱喷,比扯掉受刑者的头颅还要畅快,而且已经饮下几口的真正的鲜血比上贡的美酒还要香醇。

少女的惨叫在虐待的途中混入猛烈的咳嗽,而很快喉咙又被什么哽住,叫不出声音。

虚空的伤口里涌出的血液逐渐干涸,血翼开始收缩,回到血染的背部,少女由上升转为斜抛。

「等着本大爷的好好收拾你!唔唔!」

『……』

受虐的少女身体被动地颤抖着,青年一口气撕下金色轮盘,如整个后背的皮被粘连着揭下来,少女狠狠地痉挛一下。青年视而不见,大力将圆盘甩入银灰色的天空,蹬开失去眼神的少女,径自下落。

漫天弥漫的血散至淡淡,血的河流也早已退潮,被大地淹没。

『怎么会……我……』

少女轻声询问着,跌入废墟。

青年以压碎地面的深蹲着陆在少女眼睛正对的方向,右手的锥体已然蒙上灰黑色游尘。

「胆敢侮辱秩序之神,别以为本大爷赐你的绝佳痛苦就此结束了,没有痛过的小姑娘。」

青年站起前进,吟念着身为秩序的无情,全身的浴血怎滴不尽,凶恶的金属之眼与百战的战刃一样散射丧胆的锋利。

『哈……哈……哈……哈……』

有过一次的感觉再次侵袭全身,粗糙尖锐的渣砾刺激着看不见但实际上覆盖整个后背的伤口,少女无法抵抗这得不到一点消解的疼痛,只能无力地喘息,深红的泪痕正暴露了少女此刻的直感。

少女遭到的是生仅一次的悲惨对待,从未疼痛过的她接受了最可怕的疼痛,若这是对于她滥戮无辜之人的惩罚,也未免过于恶毒了。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咵啦—

仿佛又听见挥之不去的、恼人的耳鸣,青年抽搐似的扇飞挡路的断柱,来到少女跟前,抬起右手,这次轮到红色的双眼看着眼前冰冷的脸,什么也不会相撞,红色的眼睛现在只属于单纯的少女,不再标示虚假的死神。

『呵——』

循着颤抖露出的气息,浅笑蔓延。

这就像,失去了一切所结晶的表情。

出生时便拥有的东西不会被认作拥有的东西,而在直到死亡的过程中得到的拥有也会在下一刻失去。但的确是的,少女现在已经失去了一切,身体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同伴,还有同伴对同伴的誓言。

最后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唔唔唔唔……!」

青年弓着身子,钉在少女脑袋左侧的锥尖划开了耳廓。

「死在本大爷手下,她不会有痛苦。」

声音劝告着,粪土自己才出口的豪言壮语。

锥体再次举起。

『你叫……什么名字?』

问初见之人。

最后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不知道是谁犹豫着在思考少女的问题,专注到让沉重的锥体也能够稳稳地停止下来。

「想违抗本大爷吗!?不可能的!你不配!你只有失败!你就是本大爷手中的东西!」

锋利的锥尖下移,接触到凌乱的衣衫所不能保护的领口之内,灼烧着白嫩的皮肤,细如毛发的血线翻越锁骨,绕过少女的肩膀。

『呃啊——你叫……什么……名字……』

锥尖碰到薄肤下的骨头。

最后的任务,丧失的身体还记得的任务,混乱的头脑还在执行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废人君……真是……变得废废的了呢……』

「闭嘴!下贱之物!」

——

啊,墙壁碎了。

整面墙,整个梦境的前方都破碎了。

破碎成黑暗,破碎成深渊。

人偶,掉进去了,柜子也是。

很漂亮的人偶,她好像在说什么,好像在说什么,我该接住她的,我一伸手就能拉住她。

但来不及了,她掉到下面去了。

嗯,来不及了。

原来还有一层。

巨大的梦境,巨大的世界。

我,为我做了那么多吗。

我该下去吗。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猜不到。

下面,究竟还有没有地面,我不知道。

我不会死。死多少次都被关系。

我不害怕。

这是我的世界。

可我还要细细的游览,度过一个漫长的夜晚。

还没去过外面。

虽然。

我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灰暗里,漂亮的、高得可怕的楼房一幢一幢立在道路的两侧,道路是整齐的,但楼房的排列是错乱的。没有开启的红绿灯,干净的斑马线,漂亮的小店。外面是一片安静的,没人活动的商业区。

沿着黑暗的道路走出去,是一座无限宽广的大城市。

我知道,所以附近我已经全部游览过了。

再游览下去,就会浪费了吗。

没关系吧,我是这片梦境、这个世界的神,我有数不尽的生命,再怎么细的游览都不为过。最细致的游览,也是享受的。

是吗。

我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

是吗。

那么,就向前,向下。

看看我,还为我准备了什么,更好的。

走到边缘,倒入下方的黑暗,向着地面。

——

最后的约定,没有实现。

气急败坏的神抢过身体控制权,提高锥体,准备一举让这张可恨的嘴永远闭上。

这个世界所有的神都不敢制止,不敢指责的一击,锥体恒定体积拉长两个尖端之间的距离,延伸着爬上大臂。

空气无法发出声响,有再多同情,再多的不满,也只能闭嘴将行刑的过程纳入悔恨的记忆。

少女微微地动着嘴唇,默念与此刻无关的事情。

谁也不再为她多留一个镜头。以两者之间的止境为起点,地面绽开密集的蛛网裂纹,从裂纹之中喷射为参天薄膜的灰黑烟尘推离陆块,整块漂浮的台阶震颤着为深入的锥体让路,粉碎的石土落入青年脚前连到天边的峡谷。

在遭毁大陆一侧残破的透明屏障的背后,插满锥体、积雪已久的白色大陆脱离连接,匀速沉入秩序的圣地所在的平面。

神并未因毁天灭地而自豪,发笑。

白色的虹桥正将一脚踏在在锥体的侧面上,指挥虹桥的白刀由刚好抱住刀柄的手握着,洁白的手很快便看不见了,无上的素缎裹成的宽松袖口落下来遮盖住了它,淡蓝的光点连成的星座贴着衣裳的表面恣意地东摇西晃,诉说悠闲与安然。

受辱的青年抬起燃烧的眼,与之相对的是飘扬的星光色发丝下,慢慢睁开的淡黄色双瞳。

相套环绕着黑色瞳孔的两个带缺口的圆环转动着,沉重的战意在其中运行。

调用中……

昔日的主角在昔日的黑暗中,用昔日的自己承受着昔日的煎熬。

他没有漂浮,他也没有下落,尽管周围的黑暗浓郁到根本无法辨别自己是否在下落,时间也已经长久到习惯可能存在的漂浮。

他平躺着,闭着眼睛,在可随意划分形状的黑暗平台上,好像睡着了。

任凭一遍又一遍清晰的呓语,任凭一遍又一遍平淡的拷问,他还是平躺着,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能够挡住的只有眼睛。

他能够压住的只有嘴巴。

他不可以阻止声音穿过身体的耳朵,激起黑色平台上的波纹,波纹又冲进梦境里,在梦境中回环驻留,归还平台的安宁。

他也没有办法阻止其他的力量扰乱黑色外面的平衡,引起黑色空间的疏松,疏松的畅快又传导到梦境里,触发虚假的崩溃,归还空间的压力。

他不可以阻止耳朵里的声音在脑袋里回环而不小心撞开眼皮。

他不可以阻止力量干扰身体的肌肤而不小心推开嘴巴。

他同样不可阻止张开眼睛说话的自己忽然坐起来。

但他依然平躺着,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他好像害怕黑暗中也能看见的东西会惊吓到自己,害怕黑暗会流进嘴巴里。

他好像以为耳朵不会渗入寂静的恐怖,而皮肤也不会因为没有被认知的东西而树立汗毛。

他愿意躺着,即便睡不着。

一幕一幕的景象拜访自己,然后又擅自离开,不容他的挽留,他不仅生气,而且更多的是胆怯。

他本可以放弃一切,他本以为可以放弃一切。

那样一来,不管谁来谁往,不管明天怎样,都会没有关系,像常说的,没有关系。

本来就没有关系吧,混沌之内,虚无之中,全部的运动,本来就可以没有关系,本来就可以变成淡而无味的名词,记到白纸上,扔进流风里。

但是说归说,想归想,却没有办法在该忘记的时候记起,不能克服自己。

克服了自己,自己就不是自己了。

他愿意躺着,即便不可能睡着。

一幕一幕地回味着,越嚼越淡的欣甜,越品越稀的迷欲,越看越朦的美丽,他不去担心,而且更多的是希望。

希望着,希望着,希望。

这样一来,就算作为床的平台很硬,作为呼吸气的黑暗很稠,都会没有关系,像是常说的,没有关系。

找到自己的天地,依靠着自己的世界,那么外面的世界,就可以放进箱子里。

就算箱子外面只有自己。

他愿意躺着,他不愿意醒来。

调用中……

「不妙。」

黑色的少女的担心稍微提高了脚下的力度,不是故在见惯不怪的惊天动地的冲击,而是故在看到广阔空间中四处停滞并不断堆叠的白色线条。那些都是力量。

「如此下去……那老叟,不……」

降生于此世之不祥概念……

不。

玩物。

黑色的神不知道还有多远,加快脚步,继续在称作圆的螺旋上行走着。

——

若隐若现的光点在女孩无暇的眼角刚刚沉入肌肤,渐渐显得透明的发丝上游荡的星座便紧随着发束的飘扬补过来。

「本大爷竟然忘了你这个……」

青年竟然忘了星光的象征,女孩也并不想提醒。

愤怒和悲伤究竟能掩盖多少情感,谁也不知道。

刀尖刚刚擦过勉强后避的鼻梁,下一刀便切入了这一刀留下的斩痕,正劈在青年的脸上。

为填补斜跨面颊的伤口而溢出的灰黑粉末被强烈的风揪跑,还手之际,青年便受到看不清的冲击而往复于步步显现的区域内,女孩的移动拖出与刀同样,比刀更加华丽的轨迹,四散的星点久久不消,仿佛整个星空正在为他而成型,并包围过来。

青年将锥尖对准只有废墟的地面妄图脱离被动的循环,脱离以切割作为腐蚀现象的地狱。

不会给予他机会的白色身影在青年眨眼之后出现在视界中央,视线的起点,展开双手就可以拥抱的位置。

「可恨————」

怨叹着超越自身意识的现象,青年体内之物回想起了不堪的过去。

「区区的碎片!」

锥体流没有顾忌伤及发出者,成为猛烈的弹雨,瓦解越来越厚的星空,将星空的仰望者与制造者一同埋进尘土的深渊。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哼!」

七零八碎的金属绷带纷纷咬合自己,青年用满布灰黑的手紧捏身旁的锥尖,撑起身体,快覆盖整个腰的大洞中不断冒出灰黑色粉尘。

白色的光带与淡蓝的轨迹完美地绕过锥体丛的每一根,描绘出女孩从容而复杂的脱离路线,而青年之所以固定自己也是为了不碰到这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锥丛外光迹牵连着的女孩没有一丝喘息。

轻薄若湿水的外袍悬浮在风中,星座从洁净的皮肤内浮出,飘入外袍,最后融进淡蓝的流线里。女孩不惧怕轨迹会暴露行迹,美丽的轨迹正是要接受追寻的东西,但现在,追寻者还没有出现。

她没有多看青年,回身提起右脚踝,消失在原地。

「唔!」

青年侧过肩膀,让右臂上高过脑袋的锥体挡下射过来的白色激光,出现了一刻的娇小身影再次遁去。以本能极限追踪着光路轨迹,青年通过摇转右臂的锥体和左手用来支撑的一根,成功挡下砍向后脑的一刀和刺向腰上开口的一刀。此时,不仅是四处开花的星辰,白光也已宛若羽衣盘绕着青年。

「哈——」

别无选择,青年开始小心抽取破灭的力量,准备破坏对方烦人的武器,将好动的精灵截肢,然后细刀慢剐。恶意立即趋使眼中的钉帽分裂散为充满虹膜的一圈金属球。

右臂上颜色变深的锥体失去底座晃了一下,抹断了附近的白光。

为毁灭而生的灾厄渐渐有了雏形,神低下头吞吐恐怖的气氛,等待着女孩进一步送上门来。

然而下一刀没有到来,中心容纳了青年站地的螺旋光带建起伸向天空的柱子,那是女孩在向高处飞行。她作为星光,她可以任意飞翔。

柱头即刻抵上纯白编织的天网。

「你逃不掉的!」

青年思考着如何在将破灭的力量传达到女孩所在的高度,而没有思考在短暂的过程中,覆盖住这一片区域的光带之网是怎么形成的。

闪至网罩最高处的女孩把白刀刺进脚下还残有缝隙的白织,刀尾的一串星星月牙连接的饰物刚要摆停,拍打一下白色金字塔产生的震动又让连在金字塔尖端的饰物晃起来。

金字塔中的白色收缩,掉进刀柄,自身显出透明。

六颗星辰自女孩腰部的纹身浮出,轻轻摇曳,飞射离开。

在难以捉摸的时刻,刀身产生烈暴将女孩的头发吹作彗星之尾,最耀眼的星辰在天空顶端点亮,笼罩着浮空大陆的云层在相同的星光的包围下褪去所有颜色,遗留下的线条轮廓向着地平圈开放。

「咔啊……可恶的女人……也在用本大爷……手里的力量……!」

刚要将充入破灭力量的锥体打飞至高空的右臂失去力气,插入地面,比钢铁坚硬千万倍的身体单膝跪倒屈服。

不管距离多远,辉耀也不会减弱的星光操着比行油之火更快的速度,以女孩为炉心,自上而下激活光带。扩散的光填满光带间微小的空隙,只有星辰的星空渐渐埋没青年渺小的身形。

「!」

已然圈下苍穹的纹身坠入大地,曦泽座,七天星,倒映在名为世界的镜面之上。

透白的金字塔以刀中坠落的星辰为顶点,相互覆盖,共同挤压处在中心的天网,压迫半球形的处决境界。

化为恒久之星的女孩所站立的位置,仰望上苍的青年所看见的,即是天空中两个环套三角形所缺少的中心。

「曦泽座……大天星……」

神念出为自己所处世界带来过一次惨痛灾难的,无法忘记的名称。

层叠的虚拟王棺之内,将得到的是有着死亡与诅咒的姿态的祭奠。星座的象征一直准备着为每一名象征的象征降临审判,降临直到终点为止的惩罚。

刀柄的闪点到达刀身的起点,行刑最后的关卡。

女孩能在星光中看见,他在原地跪作无力。死刑是对受刑者的一次深入灵魂的残忍,这是生者们的仪式。

女孩可以感知到,他的双眼仰望着虔诚。若行刑的目的是换取受刑者的检讨与铭记,那么此刻就应该停手。

星辰静止下来。

更何况,是他,自己一直在等待,自己所最珍爱的人。

那个到最后,总会回来的人。

女孩闭上眼睛。

一切都闭上眼睛,天地万象俯耳倾听,星座教诫任何的进犯者——神可为翊,翊终是神。

她不再期待,不再等待。

最细小,最宏伟的流星静静地陨入死寂中,拖出自己细细的轨迹。

极度的危机感由世界中的每一个微粒从每一个角落传达到青年身体的每一处,思想的大海中央,危机感堆成的群山顶峰,绝望刚生成的时刻,便被连同整片脑海一起蒸发殆尽。

曦泽座摇曳的星海下压到凡人的高度,环套的三角降下最炽烈的光芒,击穿愚蠢的墓室,宣扬绝对的力量。

刑场之外,整个天空,整片大陆,整个世界为星座的愤怒所淹没,星光在这个时刻,释放固有的狂野,推进光明的侵略,将一切冲散在纯白之中,让万物遭受到神圣的煎熬。

刑场之内,重现,在对于世界来说微不足道的空间里,重现了那场动摇一切的可怕灾难。

被关住的星辰奔窜出来建立原本的空间,一个叫做『宇宙』的,虚无至极而富有无比的空间。

新的空间挤压着旧的空间,旧的空间毫无准备,看不见的海啸澎湃而过,旧的空间内的东西刹那间原形不再,紧随着歃流分解,星辰们则自私地形成着,争抢、掠夺、吞噬着一丝一毫撞过来的不属于自身的物质,无一例外,饥不择食。

没有任何包裹防备的左手很快遭到了星辰的腐蚀,手指的前半都和地面的表层同一末路,物质分为小块收归成星点,再连接成星座。皮肉,包括骨头,原本占据的空间都澄清为淡蓝色的透明。

繁荣的都市在瞬间化作恪久虚像,定格的人群洗净为无法触碰的工艺品,关于天星陨落的全部记忆重新在神的眼前也是青年的眼前滚过。

美丽的颜色将会悄无声息的转身,露出名为灭亡的背影。

—可恨!可恨!可恨!—

神立即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身体无法悲鸣,悲鸣也是星辰们的饵食。

——

疼痛,恶心,搔痒,烦燥,焦闷,炎热,发冷。很久之前起就不时出现这些感觉中的的几个,或许还有更多,说不出来,失去带来的痛苦,多如微尘;因没有生命的外物,失去最重要的自身而带来的痛苦,更是数不胜数。

他没有漂浮,他也没有下落。

他竖立着,闭着眼睛,挂在在黑暗的刑架上,像是在为噩梦而挣扎。

任凭痛苦煎熬着自己的身体,任凭一遍又一遍的拷问,他还是竖立着,闭着眼睛,像是在为噩梦而挣扎。

眼睑紧压自己让皱纹满布。

嘴巴开合不定。

一无所措是唯一记得的。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到底是谁的声音,问题从很久之前起就感觉一直在耳边,打扰着清梦。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闭嘴,一定是你吵醒了我,才有那么多的难受。

趁着晕迷,还能无数次地回到梦境中。

最重要的时刻,我给我的最大宝物,就要拆封,不能损失,任何的一次梦,都不能损失。

他还想沉睡,他还沉醉于麻木。

他还不愿意醒来。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声音重复着主体尚存的问题,增幅。

你是谁,你究竟在干什么?

等待陡然醒来却无法起身的是惊诧,等待忽然痉挛而不能挣脱的是愕然。

从上方的黑暗中坠落向平台上,从远处的黑暗中靠近到刑架这边的是同样的黑暗中也可以看见的黑暗。

—你是谁,你究竟在干什么—

声音重复了声音。

我怎么可能是你,我只在我的梦境里。

不适夺去了力气。

与黑暗一样巨大,与黑暗一样沉重的对象没有回应。

躺下,闭目,想要舒服地阅读经历;靠回,闭目,想要继续在噩梦中晕眩盘旋。

—失其一者将同失其二—

沉默。

—谈商愚昧即石沉愚昧—

沉默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沉默。

—……—

……

—……—

……

—laoh difuwsh—

最可怕的东西袭来。

喘息。

喘息,喘息。

无法起身,半睁着眼睛粗喘,无法挣扎,半开着嘴巴悲视。

想过要继续的美梦在醒过一次后成为消散不止的记忆,袭来的是难以脱身的噩梦,只能用力喘息来使自己不沉入搅乱全身的梦中。

想要尽力适应的噩梦在妄为沉浸后带来不可言喻的昏杂,五感模糊痛苦不已,只能用力喘息来保持底线的意识。

——

星辰的交错洋流已将四肢溶为可端于苍天的永恒,立在小溪一样厚的星座层的青年身体不顺畅地扭动着,迎接将要开始的主体侵袭。

身体不属于任何人,因此抢夺者需要承受共同的痛苦。大关节的内部,蚁噬针挑的感觉向内脏蔓延。

在常识深处刚刚建立起的美梦这根救命草,现在也成了带电的水,睡下去就会疯掉。

在心灵的深处刚刚建立起的理智,现在也变化为炼烤的地狱,逼迫理智退化回本能。

这个存在怎么说也是人,梦境与现实,总要选一方存活。

——

你可以帮我吗?

眼缝中变得很遥远的那团比黑暗更加黑暗的东西没有动静。

你可以帮我去除痛苦吗?

不知是不是对象的错误招致无言的愤怒。

——

处在星座咆哮的正中,浮于星海波纹起点的女孩,不存一丝的犹豫,握紧膏白刀柄,从源头抽取更多的力量,向星座借助更多的支援,令混乱的刃痕舞动起来,收缩至自由之牢的大小的刃痕球吞下双层的星光金字塔,如爆炸般扩散。

女孩将白刀慢慢提起,一线织成并且线连刀身的整个天网,跟随着刀每提起一毫,便整个的收缩下去,内部的星辰化向无比剧烈进发。

——

痛苦确实地传达。

啊啊啊啊,呃啊啊啊啊……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声音固执地询问。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我回答!?

—……—

我快要死了,你不救我吗?你是秩序之神吧?你说过会让我没有任何痛苦的吧?那么救我!求你,求你……

—……—

声音永远不会回答无关的问题。

将要合流的不适带来了强烈的死亡预感。

—本大爷等会儿会救你的—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我愿意……我愿意,我明白了,我愿意。

—回答,你是否愿意背负痛苦—

最后的确认。

我愿意。

——

—金属折弯的声音—

映着曦泽座波纹的双眼睁开。

——

醒来了,在梦境里。

啊,醒来了。

太好了。

醒来了。

道路的中央。

太好了。太好了。

呼——

太好了。

今夜不知道还剩多久。想必还有很多,我没有仔细地逛过。

今夜还剩很多,我要仔细地享受。醒来一定会是精神爽朗,一切都会美好。

是的。

一切都会美好。

来看看吧,我用我的已知,为自己创造的未知世界。

哈哈。

太开心了,完美的梦。

我在道路的中央,两旁是并排的楼房,只能通过轮廓辨别。楼房是黑色,完全的涂黑,材质、体积、特征都看不出来,只是楼房而已,有作用、没作用的楼房,轮廓传达了这样的事实。

道路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十分的远,没有到延伸到水平线的下方,却又找不到尽头。

不是知道,可以看见是这样。

有什么把这里照亮了。

找不到。

后面也是同样的路。

我在路的中央。

有什么照亮了路,照亮了只有黑暗的天空,与在深夜醒来时看到的雨路,看到的净空相同。但是它没有照亮楼房,楼房像是为了存在而存在一样。

我能做什么。

向前走吧。

往哪边呢。

一开始面对的方向。

我要走到哪里呢。

不知道。

但是……

太棒了。

我走向未知的地方,走向我想知道的地方,但是路无限长。

两侧建筑的剪影在移动着,变化着。

我有追寻的目的,明确的目的地,我能前行,但我永远无法到达。

拥有不会消失的指引,同时也拥有不会结束的体验过程。

啊,就算我回到了同样的地方,我也不会厌烦。

就算我走了很久,也还是享受。

盼望着旅行,不可能到达,旅行便一直继续。

没有满足,因而不会贪婪,不会空虚。

啊。

该赞美一切。

这是,最绝佳的礼物。

最幸福的事情。

走过今晚的每一秒,走过今生的每一夜,走到死亡,一直在享受。

走起来了,走起来了。

我……

会一直笑着吧——

直到醒来。

——

「!」

灰黑色的笨重流体从原本光的缝隙中喷出,吞噬了大部分围成缝隙的白线,双层的金字塔破裂崩溃,网罩内新星系的胎体即刻死亡,地面上覆盖着的星座层沉降为薄片致密尘土,掉落到下一层的废墟面上。

一场无比浩大的攻势结束,曦泽座的星海沉回遥不可及的天空,女孩所支配的星空塌陷,娇小的身体在掉落途中捕捉住了召回到半空的星辰碎片。

受到足以破坏整界的伤害的集中侵袭,爆发出的破灭之力的量达到了质变的程度。将满身不破的绷带推离身体,让它们乘着奔涌的灰黑环绕着失去形态的身体旋转。作为高浓度可燃物的头颅冒着浓烟,裹满灰黑色火焰一样的东西,只能看清眼中银亮的钉帽。

青年因没有甩掉右臂上垂死挣扎的锥体而产生黏黏的愤怒,女孩刚刚点亮刀尾的透明金字塔,造成这一刺眼并且向青年坠下的她自然成为了发泄的对象。

对应反手捏法转过最短弧线的白刀横躺在女孩腰际,挡住了向斜上的迟钝锥刺,错误地选择用左手也压着刀尖处作固定的女孩受到奇妙的冲击,以撞到墙角的球所表现的速度被弹开。

还没有开始落地,有了一些进步的青年就向着女孩飞离的方向加速,女孩空中扭正身体在路途中画出浓浓的一笔,受到阻碍踉跄一步的追逐者立刻爆发出数倍的速度,把锥棍用打烂挡到面前的几个月牙,瞬间扣住了擦着地面后退的女孩右肩,形态模糊的手被衣服躲开,直接按到女孩的皮肤上,发出滋滋声。

青年把女孩拉近自己,张大嘴巴咆哮。

女孩受到了惊吓,蓝色的眼中闪过一丝波纹,她努力把将要发生的事转为单纯的扭曲面庞,然后点亮白色,用手指夹住刀柄,让整把刀在指间翻转,相比手臂稍粗的手肘由于黑色外壳的突然变薄而过早露出,白刀准确地转过两圈绷带间的缝隙,将手臂切断。

女孩快速后撤,枯萎的手脱落后,皮肤上留下让人心痛的伤痕。

青年并没有任何怜惜,第一刺落空时便转身接上横扫。

—叮—

扫过来的锥尖在女孩腹前偏右划开半条口子后停下,原本向下立着的白刀发出清脆的声音,接下锥体全部的动量,在右手中转动到与地面水平,第二次以握住刀柄加固的左手则由于刀的水平发生得太过霸道,手腕偏到不正常的方向。

女孩痛苦的表情对于青年,似乎也是一道美食。

刀身再次白炽取消了青年无情的追加突刺,瞬间失去力气的毁灭原形卸去甲胄单膝跪下,露出脆弱的身体,女孩将尖端向地的刀甩上天空,右手立即扣住左手腕,掌心散发出的光圈包围左手腕后向手掌方向推走光圈,纠正骨骼,应急治愈了手腕。

转着圈的刀在天空中画出一串美丽的螺旋,女孩在脑门上方双手接住刚好向上倾斜半个直角的刀,紧接着没有干扰其旋转,在同样的速度上加以力度,把刀转过一个直角,将青年垂着的脑袋敲进地面,最后放开左手任刀在右手中旋转到反手位置,双手握柄。

青年支起两侧肩膀,头提出泥土,身上再次剧烈起来的灰黑色已经有了将自己凝结的浓度,形成暴动的泥浆。青年整个人失去原本的形态,只有钉帽能被看见的眼中出现可以读出滚烫恐怖的情绪。绷带碎作小段小段,环绕在黑色恒星之外,不破的锥体在手中溶解,无罪的地面也成了溅上斩首之血的民众,被泥浆破坏开来。

可以划归为理智的本能终于被打破,所有的东西将会暴露出流体的本质,为无差别的崩塌形成立体的漩涡,将一切包括自身推搡到无底的洞窟中。

虽挂有青年这个名号,但无可否认,他是怪物中的怪物,对于女孩来说,他是永不可能在一场以一方的消灭为判定点的战斗中被战胜的,她所造成的任何的伤害都不能置他于死地,而任何的伤害都会令他越来越强大。与他对抗,与这个世界的毁灭本身,终点与起点的共同体对抗,从一开始就是愚蠢的,放置与逃亡才是正确选择。

现在与青年所进入的状态身离咫尺,想逃也来不及了。

青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亲手给两个最好的朋友送上最后一击。

他化成的,吸引一切的核心,不会是在发现了自己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后,粗暴地邀请她接受自己的拥抱。

但青年再次显出肉体倒下了。把头顶放到屈膝跪地应有的高度,朝向女孩。

因为女孩再次把刀刺入了腹中,浮至踮起脚尖应有的高度,低头看着青年。

女孩从来就不想与最重要的人战斗。她从来就不可能与他战斗。

温柔的白光洒向四周。

云层为两个同样的光源而显出一块透明,这是不管几次都要施行的礼仪。

曦泽座的汐光照耀下这片可怜世界。

曦泽座女神的潮光照耀下可怜的人。

——

又有什么发光了,哪也找不到。

天空还是黑的,其中有东西。

突然浮现的。

一团黑暗。

前方依旧延伸向幽冥,充斥着阴影的道路上有东西。

一团在黑暗中也能看见的黑暗,灰黑色的黑暗,混有光的黑暗。

我没有停下过脚步,仅是向前走就足够了。

但也没有接近它,它在那样的距离,那样的高度。

究竟是什么,它是活着的。

想要看着它,不惧怕看着它。

它不说话。

它也在看着我。

难道……

是为我打造了梦境的……

我吗。

我不知道。

我没有告诉我。

梦境里只有我知道的,还有我该知道的。

我不知道。

那么它也是我为我献上的吗。

出现在我的前方。

要我去追寻吗。

不知不觉做了推测。

能发觉在推测的推测。

但是没有想要醒来的样子。

我,如此地希望我去追寻吗。

而我能做的只有跟随吧。

它在前方,接近不了。

这不是多余了吗。

看得见的目标和看不见的目标;

未知的目标和已知的目标;

效果是一样的。

不像是我会做的事情呢。

不过……

梦就是这样。

啊,这里的空气,与不存在一样清澈。

这里的气氛,与不存在一样安心。

梦就是这样。

……等等。

等等。

不对,不对。

它在远去。

怎么回事。

它在膨胀,向着四面八方,除了我的方向。

却在后退,向着四面八方,除了我的方向。

缓慢地在占据,在离开。

不。

回来。停下。

你要去哪。你在我的梦境里。你要听我的。

为什么在我醒着的梦里,会有不听从命令的东西。

这到底是什么。

我究竟,在谁的梦境里。

我被……

——

他睁开了眼睛,现在的他只要看见黑暗就可以了。

他没有再压住嘴巴,现在的他只要喊出痛苦就可以了。

他一直可以听见,但却不去看一看听到了什么。

他一直可以感受到,但却不愿大声地说感受到的东西。

尽管在黑暗中,他也知道黑暗的外面发生的全部,但他却装作不知道,不愿知道。

他要看一看,听一听,好好地感受,放声的大喊。

但。

——

「哈哈!做得不错,本大爷又可以压制这个东西了!」

绷带们摇晃着,如一条条细蛇,环绕着包覆物爬行,一处一处地捆紧只有嘴巴在动的猎物,回收别人费尽力气在自己的庭院里掘出的成果。

被白光的乱流包围的女孩半睁开眼睛。

「……什么?要本大爷等一等?你没有争取这等地步的回礼的资格,感谢本大爷放你自生自灭的仁慈吧。」

神预告着自己的意图,并不是自不量力,神不可能惧怕女孩,但神疲劳了,不想再做麻烦的追究,愿意把刚才发生的当做一场胡闹。

女孩以安详的表情俯视着像僵尸一样依靠蛮力,以夸张随意的力臂转动肢体提起自己的青年。

「你打的什么算盘!?」

青年似乎听见了直白到冒犯的话,吼出现在的环境下谁都会受惊烦躁的声音,女孩的眼神并未因气势的冲击而动摇。

「你确实成功压制了这个东西,能随意抽取它的力量本大爷也看在眼里……你也配说本大爷现在很虚弱……但,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压制本大爷!?」

青年只是嘴巴在滔滔不绝,头却没有抬起来,当然也不会发现女孩被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的白刀的刀柄支持着的手,正在微弱地颤抖。

「那无限的力量要先经过你的掌控……不要说些废话!」

青年好像又听见了幼稚的辩解,幸而他仍然没有用一句「滚吧」结束对话,他还可以,还愿意等,等来一致或破裂,毕竟他可以用这些时间来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而且女孩对青年的力量的使用,确实比自己陷身其中要便利那么一点。

「本大爷无心陪你胡扯,闭上你藏起来的嘴吧。」

女孩身上游动的星座正躲在光流之下偷偷减少。

「……对这东西的情感?——爱意?」

声音中充斥质疑、蔑视与嘲弄,否定借熟悉而生出扭压般的猝痛。不管如何地清楚青年体内盛放着什么,眼前立着的是谁,干脆的语气还是能瞬间打伤女孩的信心和决心,传达着最重要的人早已什么都不剩的绝望事实。女孩轻吸一口气。

「哈!何必掩饰!无聊的东西……」

绷带仿佛不想打扰主人即将开始的思考而乖乖安静下来。

「作为天星碎片的空洞?奇迹也会做出称不上『完善』的事情?」

大概没有等青年问出,他便得到了答案。

「哼。」

青年似乎听见了攸关此刻的事情竟是家庭中的小秘密,吐出无趣的哼声。仿佛回答一直感受不到心计,神没有去思考这是否是一句谎言。

「……不要拍本大爷的马屁!」

女孩好像做了多余的事情,转入正题。

「知,本界之神何生何灭皆知。」

「那是后话,阴谋。」

青年提醒不是当即支付的欠账都可能是骗局,女孩大概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

她又轻吸一口气,回应青年映着耐心限度的眼神。

「威胁奇迹?毫无信用的危险本大爷无心触碰……

女孩似乎因发觉失言而近乎松开刀柄,神不耐烦地打断焦急的辩解。

……但你,的确是不错的补偿……」

青年的双眼渐渐缓和。

「哦——」

女孩把最大的缺点当成最大的优点托出,青年越发被邀请引诱的态度让她脸上的痛苦减少了一些。

不过谁都会制造一点假象。

「不要以为本大爷的智慧已经陈腐积灰,给本大爷一个快彻的理由,你言行一致的决意,如何为『补偿』本大爷下标语。」

凶恶携着猥亵重新直指地面,差点放松了自己的女孩像受到惊吓的小猫那样紧闭眼睛。

「……这具躯壳,不是你希望的么?」

侮辱也是一种补偿,可惜神只将它当做免费的开胃菜而已。

女孩配合上坚定的神情。

「收起你的含蓄!本大爷需要你了却羞耻说真话!」

青年抬起头,望向漂浮在前方的女孩,女孩身上的星座几乎全部熄灭了。

「赧颜作呕……

女孩似乎还忘不了保留在心的羞涩。

……身为久生之神满口稚嫩说辞!装疯卖傻!既然你中意人的情感,想必一定也知道下贱的人是作何表达的吧,何必在乎那些肮脏!」

女孩全身都在颤抖,谁也看不出地独自颤抖着。

「下贱之语不杂愚智浪矜,取魂沿性,废话少说,来,让本大爷听听你的『肺腑之言』……」

杂感的冲击导致女孩终于得以表达出自己一直忍着的痛苦,但新增的痛苦却受制于机能损失而无法释放。

「看来说违心的话让你受难颇深啊,除去了衣服还在乎受何人之种?」

青年不屑的声音传达出的信息让女孩不禁咬住了下嘴唇,颤抖越渐明显,当然,青年不说这些话,女孩迟早也要表现出来。

「哼哼……」

青年脸上出现了笑容,无力的神还是想到了什么。

「三。」

女孩差一点又没忍耐住。

绷带重开蠕动,神已经看出女孩其实伏跪着,恳求着,为早在狱中奄奄一息的死囚而无知地努力着。

「!」

「二,你的眼泪呢。」

神还看出,女孩会在达成愚蠢的目的后,接受着**,看着尸体哭泣。

「哼,一。」

短短的间隔里,女孩仿佛说了遗言分量的话。

—……—

一番寂静,神忽然有了表情。

「……这就对了,没有想到真是这么贱的胚子。哈哈哈哈哈哈!」

女孩无能为力,吸引疼爱的姿态对于她本没有多大意义,毕竟很快就会失去意义。

「那么提醒你,不要耍什么花招!」

早就准备好的绷带伸向女孩,作为短路线的腹中的刀被抽出,绷带同时也钻进了女孩的衣服,亮着白光的刀黯淡下来。

可笑而飘渺的商谈就此结束。

还没准备好的绷带被吸向了说谎的孩子,来不及逃走。

女孩摔落到废墟上,脸上留下浅浅的笑,脱手的刀滚离,熄灭掉,一切多余的光都熄灭掉,周围原本的颜色比刀要明亮,刀原本的色泽连天上飘落下来的那些柔软的晶莹洁净都比不上。

——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奔跑着,追逐着,在两边整齐排列着楼房的道路上。

在黑如雨夜的世界里。

怎么也追不到,它的距离让它看起来没有变过。

它的体积已经可以遮蔽前方大部分的道路和大部分的天空。

我究竟在干什么。

夜晚究竟有多长久。

我为什么还不醒来。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是它在说话吗。

你……在问什么?我……

—回答,你是否愿意沦为秩序—

不……

—回答,你是否愿意背负痛苦—

我不清楚……这种事……说了也……

——

—钢柱扭断的声音—

复活强化,强化至难于描述的程度,青年爬起,插在废墟里的锥体这次被废墟留住了。但青年似乎发现了锥体的实用之处,于是他将手插回里面,想要提起锥体。

神的愤怒操纵着褪色成灰白的绷带也插入了女孩的身体。

青年失败了,锥体根本碰不到失形的手,青年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钉帽对着锥体。

女孩当然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瞳孔对着青年,对着维持着自己努力到现在的希望,期待他能够给自己哪怕一点提醒,提醒自己可以至死安心,就像崇拜着自己的神的人祈求并不存在的东西,强求对方出示能证明其存在的蛛丝马迹一样。虚弱的她已经无法对正在遭受的虐待做出过多的反应,只能做个遭受活埋的活体,静待死亡,做具接受**的尸体,任由摆布。

风越来越大。

青年在灰黑色的脸上生成嘴,咬下了一口锥体,吞入进去。

绷带才发现青年轻易地做了对自己来说十分恐怖的事情,于是放平了女孩的上身和脑袋,刺穿女孩可以看到青年的一侧眼睛后,缓缓架着女孩远离青年,并将每两根绷带扭成一根,利用末端的开口也开始『咬』女孩的身体。

洁白的飘落是安静的。

凉风的走过对于两者也是安静的。

灰黑色的金属粉尘从青年身体中冒出,聚为尘流,环绕着燃烧的身体。

绷带也从女孩的体内各处冒出,『吃』遍了女孩的身体,肩膀上还没愈合的灼伤受到了特别的照顾。

青年转过头,脸上开着的半月形口可以看到后面的废墟,这张嘴巴像是在嘲笑女孩以绷带作为骨架的不堪状态。

女孩看不到青年,能看见的一只眼睛对着一点也不想看的美丽的旷野雪天。

但女孩相信青年还在这里,青年还不在这里,自己还需要坚持,还需要想办法。

沿着骨头爬行并穿破女孩手心的绷带延伸进废墟,卷回了落下的刀。

青年一边走向女孩,一边在青年右臂用尘流做成有自己特点的锥体——灰色更深,在每一条棱的两侧都镶着一排短钉。还没闭上的口似乎表示这样子比较有趣。

女孩也一边被绷带驾着后移,胸部和股间裹着的绷带一边原因不明地乱动着,白色的光制成的血一路渗出,滴到肮脏的废墟上,渗进黑暗的缝隙内。

青年加快脚步。

刀的全身被绷带裹好的瞬间斜挑起来,失去刀锋的刀将垂着身子的青年打至直立。

后退一步的青年脚后跟刚好落地之时,脑袋便受到八个方向的抽打,最后一击再次击中下巴,摇摇欲坠的头向后折弯脖颈。

随后六条绷带从女孩背上窜出,插入废墟,将女孩向斜后举高,拖出的刃痕如滴入静湖的颜墨那样越发的断断续续隐隐约约。

青年机械地回复断颈,同时抬手抓住了长长绷带操控的瞬击之刃,强烈的对撞产生的冲击波吹起尘土的同时,裹着神之绷带的刀在失形的手中如纸片般皱曲,女孩的痉挛被固定在坚硬的外壳里。

五根绷带并成一面从女孩腰右侧破门而出,在被激起的尘土要扩散之时将它们连同青年一起扇飞,即刻,所有在外的绷带插入废墟,拖着昏迷过去的女孩远离还在用身体挖凹槽的青年。

然后蜘蛛一样的东西摔倒了。

寄生了功能缺陷体的神没有办法用怒吼表达全部的脚被混乱的锥雨打断的屈辱和愤怒,也没有空闲表达,拉着横向飞行锥体高速接近的青年让神必须在目瞪口呆之余设法逃脱,那是绷带一辈子也没有想过能做到的事情。

当然是徒劳的,神并不知道那具灰黑色的身体里还有空气。刚刚支起的身子顺利成为了自己贡献出红心的靶子。

青年放开帮助自己行动的锥尖自由滑翔,被追上的女孩顶着锥尖四处乱飞,最后钉回青年面前。

绷带还想对眼前的东西做点什么,狂妄的突刺却在接触青年的头颅前被终结,武装放弃反抗。

现在,女孩成了可口的食物,锥体作为牙签,绷带是赋予更多香味的叶子。

青年没有选择被锥体上流下的粉末腐蚀冒烟的右侧,而是将开口贴上了另一侧的胸甲。

青年伸出灰黑色的舌头卷进一口绷带,大概发现味道和锥体是一样的,便把覆盖着这一小小区域的绷带都用舌头赶走了,雪白的皮肤由于力度的不规律,而被熏烘出零星的焦斑。

绷带还想补救,缓慢地爬上微微的隆起。

山一般的锥体从天空中落下来,在大陆的四缘点出了十字架的顶点,灰黑色的颗粒漫溢,盘踞在锥体的底端,好像有什么将要以此为轮廓从地下爬起,这无疑解释的是灰黑色野兽的威吓。

青年将脑袋埋进女孩怀中。

「!!……」

女孩醒了过来。

沉重的金属绷带压着她,无法挣扎,右眼缝中本可以看到的曦泽座的波纹现在是翻倒的颜料,搅成一潭,所以也无法得知她是否还是只看着终于又可以看到的青年。

灰黑色的嘴唇即是尖牙,扯起一块流着光一样的血液的肉,顺势前移,嗅了嗅女孩的鼻尖,紧接着合上开口。

锥体提起,瞄准女孩左胸的缺口处。

女孩想要哭,因为猜想到就要被消灭了,不能再担心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女孩想要哭,因为自己可能失败了。

陪在青年的身边,不惜一切尝试拯救他的计划,一直是女孩对青年的遗憾,比陪在他身边不及离开他的时间长久这个事实还要遗憾,比在一起的快乐比悲伤稀少这个结果还要遗憾,而且到最后却还没有成功,这样一来一直承受隐瞒,一直苦苦猜测,一直努力去了解女孩的全部的青年,会是怎样的可怜;可能永远也找不到女孩不选择离开的理由,将女孩的消灭认作是一场悲惨的事故,失去理智的自己亲手造成的灾难,莫名其妙剩下自己一个人的青年,会是怎样的无助。女孩只是想到一个大概,满心的痛苦就折磨得她想要张开嘴,难看地哭号起来。

但是她没有办法,她可以听到喜欢的人的心声,而对方不行,她没办法让对方看出自己想哭,而对方可能再也看不出了。

调用中……

有谁到过噩梦的另一边?

调用中……

不知何时,绒毛一样的雪已经飘满眼前,它们星星点点的白色为肮脏的废墟洗礼,用全身偏袒它,让它一点点地变得不那么讨人厌,甚至有些期待这一片地方被雪盖满后会是什么样子。冻结的流体会变成美丽的结晶,冻结的其他东西,说不定也会美丽起来,更好的是美丽还将定格,持续至不确定的未来,成为一生拥有的珍品。

但黑色的少女没有心情去体会这些,回想起了这是见惯的景色也是原因之一。

此地究竟方圆几何,为何吾疾行如此之久还没有到达。

少女突然停了下来,确认地面不会后移,再跑动起来。

奇怪,实在奇怪。

明显体质不佳的速度,惨白的脸已经达到了三个负一,说摇摇晃晃不如步行的奔跑是疾行未免也太奇怪了。

冬天就是适合安安静静、缓缓慢慢地走,这样,在欣赏景色的同时,自己也能成为景色。

黑色的神不明白,她用粘土只能做出烤饼,她的最高杰作是匹萨。

但她还是慢了下来。

「奇怪。」

神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一种油然而生却不明所以的心情。

眼中流出的是什么东西。

惨白的左食指点了点脸颊,指尖立刻被涂上艳丽的鲜红,鲜红在指尖晕开的过程中,渐渐淡化为无色的液体。

到底是什么,为何吾失落不堪。

惨白的手背忍不住连连揩拭着红色的泪水,并没有出现预期的红妆满面——两柱鲜红刚过下巴就看不清了,抹开的朱砂之花自然早已凋零在肤,碾作无色之尘。

「泪?」

红色的泪水在惨白的脸上,搭配着神的五官,有如素净纸面上的染绘花朵的水粉,清淡美丽。

它们不会留下痕迹,它们不是堕落的证明,它们带给别人悲伤的同时,也能引起别人深藏的怜惜;而且它们会消失,当终于有人接到自己的一份悲伤,当终于有人愿意表达自己的怜惜,它们会在消失之后,带来两者的幸福。

神当然不明白,如果让她进行悠闲的幻想,她可能会率先考虑泪水会不会在脸上结冰然后摔一跤刺进眼睛里。

不过,就算是呆呆的神也不会在此时作不认真的考虑,冬天虽然悠闲,但与随意无缘。

寒冷,是悲伤的温度,量以结冰的眼泪,证明的是刮破心脏的悲伤。

吾竟落泪了?

不,不可能,吾不可能流泪,吾是三向世界之统界神,主宰三向世界诸事诸物之毁灭,吾独自……伤情与流泪非吾身之物,怎会……

神内心焦急迫切,减速却如愿以偿的冻结为停止。

凌然过渡到脑袋的黑色少女在寒冷特有的干净空气中瞬间丢失薄若纸屏的惨白,遁入淡黑色的朦胧。

焦切也在同一瞬间沉淀下来。

此为献祭之物,怎可随意触动。

吾之玩物,窃走了『心语』之力不提,竟还敢触碰许诺献祭之物。

神思考着愤怒。

双瞳中的红色开始运动,套在内部的正三角向前平移的同时,两枚三角以相反的方向转动起来。

「谁给予汝犯神之胆。」

神诉说着愤怒。

快要从眼中冲出的三角与快要掉进眼窝深处的三角临界的一刻又互相吸引,再次旋转,咫尺之际两三角刚好正对,穿越,循环……被浓重的黑烟蒙去。

神表达着愤怒。

一团黑夜撞倒了还有下半身的大楼,直线向着白色世界中漫天零星的方向飞行,以每一回黑夜蔓延的速度,堆叠的空间不再阻挡,不再敢描摹看得见却到不了的距离。

究竟是谁,令汝之悲伤竟惊动了已死在吾腹中的本体。

究竟是何物,令汝之泪水竟不惜于他人之目夺眶而出。

神的愤怒没有还没有指向,但神得来的悲伤已经有了目标。

调用中……

不除此衣,怎移别裳?

调用中……

锥体自由下落,刺破比牛奶还柔软的肌肤,正像拨开水中的倒影,穿进女孩的身体。锥体四围,钉帽的缝隙间缠流的粉末也很快注入了水面之下。

绷带瘫软了下来,女孩不会挣扎了。

安分、单纯的疼痛不再是那么难以忍受,因为自己还有一只眼睛可以看见,尽管十分地朦胧,但那就是他,他在面前,在身边,陪着自己。

女孩静静地躺着,任由身体自伤口为起点,一点点磨损消失。

期待着,等待着,正如一开始那样,广阔而窄小的城市里,干净的道路上,一处不会淋到雨的阴蔽,一块能合上眼的地方,揽好裙子,并上双膝坐下,期待中凝视着可能还会有他走回来的方向,等待着他认出自己。

——没有经过脑袋的事情。

睁着眼睛,也不会变成很可怕的样子吧。

提着锥体的灰黑色没有回应。

在口中品味了许久的女孩的部分滑入青年的身体。

—……—

停止了。

停止了很久。

——

啊,点亮了。

点亮了。

我还在奔跑,追逐。

黑色的天空下,两侧密不透风的楼房墙壁间,笼罩着阴影的明亮道路上。

灰黑色的东西没有再后退,没有再膨胀。

也没有再发出声音。

天空,四周,越来越暗了。

灰白跟随灰色的脚步,灰色融进灰黑的尾尘,灰黑遁入黑暗。

熄灭了。

照亮一切的东西,熄灭了。

还没有找到它,就熄灭了。

我要在这里一直奔跑下去吗,向着追寻不到的目标。

我被困住了吗,在无法终结的道路上。

被永远困在梦境里了吗,困在空无一物的永生之中。

我一个人,成为神了吗。

回答我……

回答我。

回答我。

回答我啊。

回答我啊!

这漫天的星辰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是黑色的天空,一直安安静静的天空,会永远什么都没有的天空,突然点满了数不尽的星辰!

为什么,星辰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为什么星辰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星辰不可能出现在我的梦里……

她不该在我的梦里……

我的梦里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可以不停回到熟悉的地方。

我可以只看见满眼黑暗。

我可以一层又一层地走入怪诞。

我可以在不听话的梦境里。

我可以一直奔跑下去。

我可以向着不存在的目标前进。

我可以被困住。

我可以永不醒来。

我可以什么都不是。

但是。

我不需要任何的东西陪伴我

——将星辰拿走。

不需要任何人陪伴我。

把她带走。离开我的梦境。

只留下我一个人。

让我享受全部的痛苦。

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

听到没有!

否则……

否则。

就让我醒来。

我要醒来。

—……—

道路到了尽头,什么都没有的尽头,一片广阔的尽头。

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

我站在高处。

梦境为我选择的高处。

我所喜爱的高处。

下方是攒动的黑暗。

四周是剥落的天空。

一切的不和都消失了,星辰消失了。剩下黑色,剩下自己。

在我的前方,我的上方,看着我,等待着我。

我,要跳下去吗。

万一,这又是,我为我创造的梦境。

万一,这不是,我为我创造的梦境。

我不会死亡。

我不害怕。

我已经这样死过一次。

我已经在那个特别的日子,这样死过一次。

所以,我还要重蹈覆辙吗。

星辰已经离开了。

都走了。

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一个人。

夜晚还余下多少。

还有一层,不知道还有几层。

啊——

走到边缘,倒入下方的黑暗。

——

停止了很久。

停止了,应该说本来就是停止的。

远远的天空是厚厚的银白色的云,不知道有没有在动;天空的下面是死去的城市,难定还会不会再动;城市的尸体上是失去体力的神的化身,大概还不能动;化身的绷带外壳中是星光色的女孩,已经不能动;女孩的脸上还剩的一只不确定能不能看清的眼睛,正不想动;眼睛所对的是迷失的青年,不明白为什么不动;青年所持的是在燃烧亲人也说不定的锥体,当然不会动。

什么在动呢,最后会让一切不动的白雪,还有可以让一切不动回归的灰黑色烟尘。

嗯——没有死亡,没有被消灭,是不是还可以再试一试;还在疼痛,不知名的感觉仍然残存,是不是再过一会儿就不行了——女孩大概是这么想。

都对,女孩的身体还活着,都不对,女孩的脑袋快要不行了。

失败了,失败了,没有办法呢,还能做什么呢,做一个狡猾的家伙吧,做一个懒散的家伙吧,看着他直到自己的终点——女孩这么想着。

受到两位神再加上青年的折磨,女孩已经十分了不起了,即便在此刻变得疯狂,也没有谁可以指责她,即便要被最爱的人消灭了,对于女孩自己来说,也不是悲惨的。

相比之下。

「哈……哈呵……」

仿佛从刚才起就在屏息,睁开眼的青年口中呼出杂乱的气体,像促叹,又像嗤笑。

女孩没有听见。

「不……Seva……我……我……」

青年扔掉了锥体,包括这一行为产生的巨大骚动在内的声音女孩都听不见。

他伏腰凑近女孩身旁。

「Seva……Se……

突然刮过的一道风掀起了几股发丝,发丝朝着青年伸过来想要触碰的手飘动。

……啊……!」

青年看见了熟悉的纯净,却没有感受到熟悉的干燥和柔软——发丝在碰到自己的手指前自焚一般地截断,消失了。

「啊啊啊……啊啊……」

青年这才看见自己一手造成的一切,女孩虚幻的视线,女孩自身,女孩周围的一切都在青年的视野里摇晃。景象正如残暴地剥开了一个全身重伤的病患的绷带,在一番蹂躏后将其扔在了废弃的地方。

「不对……不对!我没有醒来,这还是噩梦——我还在噩梦里,快醒过来,快醒过来!」

不敢闭上眼睛的青年胡乱踱步,最后面向后方大口呼吸,这仿佛是他每一次在消受不了的噩梦中自救的方式,熟练到每一次都能想起来的自救方式。

「哈……哈……哈……快一点啊!还要去救Seva……我不屈服于秩序,我是天谴,我知道了,我明白了!快点唤醒我,怎么回事!?神都是骗子吗!?」

青年跪倒在地上,头向着天空大喊,大喊处在不同时空的话语。

人的身体里有这样一个部分,自与你相遇的一刻起,便一刻不停,为你奔波不息。

你感受这个部分的机会,甚至远比不上你触碰自己发丝的机会。

她只在你最需要的时刻,才会拍一拍你,为你解释,让你记住,你想不明白的东西;鼓励你去做,你以为做不了的事情。

她生病的时候,你会尝到不可言喻的痛苦。

失去她的时候,才会明白,什么是终结。

心脏被掏走的人,为什么还能像个病人一样在床上醒来,回想足以破坏所有记忆的经历;不能脸红心跳的青年,是如何继续运用着余下的一切,活跃至今,做尽后悔的事,向着无效的对象呐喊。

—……—

一无所有的旷野没有回音。

青年又将头缓缓转向女孩的方向,速度比完全不愿意的人还要缓慢。

「吓!」

吃惊的声音。

黑色的刀从惨白的手中掉落,是否落地因无声无息而无从得知。

「怎会这样……怎会这样……吾之玩物,怎会受如此严重的……」

青年跑过去,抓住了黑色的衣袖,并不是预知到衣服不会损坏,而是黑色的烟团变成人的形态前,与之前的自己一直看着的东西很像。

少女也不是由于这个小动作的打扰中断了话语。

「对不起,我是胡说的,真的是胡说的,你就是天谴吧,你就是一直在我耳边说话的神吧……对不起……请你救救Seva……我不知道……」

比受捕的战败者更加畏缩迟钝的青年在这可怕双眼的正视下惊而失语。

「汝……」

复杂而强烈的愤怒已经让神说不出话来。

「……我,对不……」

「滚。」

拉着袖口的手在这个清水一样无味的字音出口时,受了火烧似的迅速缩回,微不足道的束缚消失的一刻,黑色的神便焦急地走向女孩。

「请你一定要救救Seva,我真的不是……」

这一类人似乎都认为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惨白的手将拉断的几根绷带放下。

「软弱的东西,可知道汝造成了什么后果?」

「软弱……后果……」

青年拾取最刺激自己的词汇。

「吾生『惠纭之衣』姑且保住了玩物的生命,但——,汝……竟让玩物代受了秩序恶魂……」

愤怒不仅打断了少女,还让她不得不吸一口气来继续对思考退化的青年的诉解。

「秩序恶魂……?」

青年捡了最无关紧要的东西。

「汝害得她接受肮脏侵占!汝害得她灵体与污秽杂合!汝害得玩物不得不遭受完全消灭!」

神抓起小小的手,抱紧了毁坏过的玩偶,闭上眼睛,更多的泪水涌出来。

「……」

青年被突如其来的气势打开了口,被突如其来的责任封住了声音。珠连的话语出自情绪涨裂的神之口,内容可笑,理据贫乏的事实装在不带有一点说服意图的声音里,路过耳畔,那么它也就是这样。

沉默到沉重的惨象,放在足以解释一切的废墟,足以容纳一切的破碎里,还需要什么多余的怀疑与辩解。

「回应!汝一手造成,汝来结束玩物之存,吾将使此界同汝前末序灭!」

青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了起来。

「梦……还没有醒……」

噩梦还挡在眼前,噩梦窜进了现实里,停留在无论如何也逃不走的地方,并追逐了过来。

「不明白玩物为何会钟情汝者……」

青年在不知不觉中后退。

「还没有,我要醒过来……」

「不明白奇迹为何会中意汝者……」

神看着想转身的青年,厌恶盖过了一切,将女孩伤痕累累的脸压紧自己惨白的脸,仿佛想让鲜红的泪水滋润伤口。

她姑且能借别人的泪水开源,流出自己的悲痛。

「我……」

青年的脸在茫然与紧张之中几乎完全走样。

而此刻还没有被击穿倒下的,恐怕只能是一具没有重量的、空荡荡的身体。

青年一直走到了这里,干涩、苍白地停下脚步,是因为他的心脏,刚刚才落在地上,由自己亲手画上遍体鳞伤。

「滚啊!」

一圈黑色的障壁以超越怒喝的突然,扩散开来,青年本能地举起右手,右手本能地长出爪子遮挡,于是身体整个被撞飞出去,混进废墟的景色中。

调用中……

雪并不密集,风也只是将雪花盈盈地推斜。了无生机在平原一般的灰白废墟上,是驰骋的寂寞,无限开阔在只属于自己的乳色天空下,是弥漫的神宁。

寂静与神宁之中,想到的会是最重要的伴侣。

经过一番呆然,神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玩物哟……吾之玩物……怎能不听话呢……切莫离吾身过一步之遥,说过千遍万遍,又叮又嘱,怎就在危重之时任性独行,弄得现在落到这般……

神柔柔地蹭着女孩,柔柔地责备她,柔柔地忏悔。

……吾虽屡屡拒绝汝所心愿,汝必知吾仅求要强而已,但凡汝肯开口,无事不可……何纤力而为……」

女孩闭着嘴巴笑,像是恶作剧失败的孩子,但像的也只有嘴巴,女孩的双眼无法建立往日活跃的眼神,脸也冻得冰凉凉。

「告知吾身,究竟是哪一点吸引汝奋不知止。」

神对着一动不动的女孩问话,宛若孤独的自娱自乐。

「他弃汝而走,他仍不知醒悟。」

神稍稍睁开一条缝,望向刚变得如安然熟睡一般的面庞。

「汝相信他等人类可克服成为新类之苦?」

女孩吃力地睁开眼睛,依偎着黑色的神,好像在看雪花飘落到互相长长的睫毛上,好像在看瞳线两端有过共同色彩的眼睛。

「吾降临于世至奇迹出现所扩之进程无法谈论,而奇迹降临至今也只千希可数,况且他何德何能与奇迹共列?」

女孩的手指尖轻擦着苍白的指节。

「奇迹闻汝所答定以泪洗面。」

神稍微扬起嘴角,泪水没有因此移道。

「不要以汝之身世作玩笑话,否则吾将改口呼唤『大天星碎片』至汝被消灭。」

女孩本可以用脑袋轻轻敲一敲神,然而她的决心不但只带来了微微的颤动,还引起了神更多的泪水和更苛刻的呵护。平日的女孩一定会像傲气的小猫那样挣扎起来,并且爪一把苍白的脸,接着两者打起来。

「吾『呆』出自汝之口。」

「吾不知词为何意。」

「吾不知。」

微笑着的女孩什么也没有说,平日的自己一定会趁机数落神一番。

「莫再提新外文了。」

现在的女孩也会数落神,神高兴不起来,不能高兴,而且更加伤心。

「汝之安心可令汝顺势迎终而无所顾忌?」

「汝从未献出『聆心』,吾不可能明白,不过,玩物,吾将如何?」

神因突发的自责而犹豫一下,抽出穿插在女孩左眼的绷带,小心用手蒙住,然后扶正女孩的脸庞,靠近,靠近到嘴唇将碰,黑白的头发搅合在一起,与女孩对视。

「吾将如何?」

「吾不及一忽现之人重要?」

「为了……汝竟要舍弃长久以来陪伴在侧的……『朋友』?」

神哽咽后说出自己终于想起的词语。

—……—

风依旧比雪静,女孩的呼吸比风还要轻。

眼中的活动缓慢下来的神等待着女孩的回答。

—……—

「……!」

女孩没有避开双眼,红色的泪水更凶了。

「纵吾拙心假固,汝竟随尘?」

「吾亦不留情面……吾会消灭他,汝将永生作人手中之玩物……」

「许愿也没用,神长于泯灭愿望……」

「不算!」

似乎被提及刚说过的话,红色的眼避开了。

「吾为何成受弃一方?由吾是女性之身?」

别开的眼没有让泪水的汹涌程度下降。

「可怜?挚爱之『朋友』见弃之吾与可怜有一纸之隔!?」

汹涌的双眼再次回来。

「为何吾须放任吾之玩物拯救这么一个东西!?」

「没有可谈余地!吾即灭之!秩序恶魂脱缰之前汝须一直定吾身边!」

神又抱紧了女孩,不去看她。

女孩享受不到神的奢侈。

「娇语休谈……吾意已决。」

不容分毫延缓,扭捏的悲伤立刻窜到了黑色的神心中,神刚建立的决心立刻被折磨得不能安定。

躺在废墟上的一根绷带蠕动了一下。

「为何汝选择了他……」

又是眼球都快要碰上的脉脉观察,女孩这次大概没有回答,一切都不允许她用凝视以外的方法处理伴侣的抱怨。

黑色的神立即仿照经历深吻了女孩,抚摸女孩,仿佛早就有此准备,早就作此准备。星座波纹色的眼睛吃惊地绷紧,然后很快柔软下来。

神经历的过程结束后,神又做了第二次。

「不需要安慰!秩序恶魂快要苏醒了,吾……」

—……—

女孩这次的回答大概有些漫长,神大概到半途中就决定把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记下。

黑白两色跪坐在世界的尽头,废墟的中心,哼唱着耳边的歌声,诉说着心灵的故事一般,借着呼吸晃动,依留情感呼吸,演绎优雅的正反,二向规律肆意而保守的姿态。两者作为唯一的纷扰,现在却成了唯一的寂静。

星座还是躲藏着,不肯在皮肤上显现,但软软的头发包裹着的软软的脸颊,仍旧是曦泽座照耀的对象,此后不管多久都会受曦泽座所照耀。

神的手颤抖了一下,女孩抬起眼。

「……一旦发展半点偏离汝之所述,到时候就看看吾可怕的样子吧。」

女孩感谢着。

黑色的神第三次深吻女孩,与自己封存许久的衣器共鸣,发生治愈功效的手摸过了女孩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似乎由发现、开发经历到了沉迷。

女孩的眼里多了一些厌恶,脸上也多了一抹红晕。

惨白的脸除了泪水仍只剩下惨白。

「现汝依旧是吾之玩物!」

神像小孩子一样强调着。

女孩也露出一丝愠怒的神情,可惜还是苦于身体的无力而变得无力。

「哼!」

黑夜扑倒了星光。

调用中……

牺牲是为别人而死,牺牲比死更有价值。

调用中……

冬是美丽的季节,在这个季节的神明驻步的时期,会落下雪,雨的另一个姿态。雪很干净,它不仅是纯纯的、白白的,厚如拥抱的雪可以把一切都包进白色,包括废墟,包括天空,包括空间,包括肮脏的活物和死物。映入眼帘的形状全是净澈的白色,虽然有些寂寞,但是能安安静静地感受舒张到远方的心旷神怡。

冬是温暖的季节,只有在这个时候,人们才会意识到躲在被窝里,坐在暖炉前,甚至是喝一杯热牛奶或是哈一口气到手心里,是多么的幸福;秋日的风凉会接到赞美,疏远的人也会因为靠在一起而谈论出有着白色迷光的记忆,得以安神易眠。温暖在冬日所慰藉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特别是受伤的心灵。

冬是悲伤的季节,一切在冬天都是那么黯淡,黑暗存在的时间比光明要久,光明也不是让人清醒的亮度;一切在冬天都是那么沉寂,呼啸的风也如此地刺耳,平日听不到的呼吸与心跳也能划归为深夜时钟的走动;一切在冬天都那么僵硬,动作、面容、思考、感情,城市同样会冷清得不可言喻。

冬是死亡的季节,疼痛会比别时更加疼痛,遥远会比别时更加遥远,泪水会比别时更加让脸不舒服,孤独会比别时更加深入骨髓;当白色掩埋一切,不会痛的死亡会让死亡更加容易,会让本不想的死亡更加简单地改变。

在白雪的美丽,身体的温暖和心灵的荡涤中,悲伤是如何地升释,死亡是如何地鼎晰。

所幸这是一个干燥的,白亮的,纯粹的冬天。

灌入过多的悲伤引发的眩晕能够在漫长却短暂的过程后减弱,直至如此。

「呵……呵……呵……呵……呵……呵……呵……」

青年静静地喘息着,疼痛,作呕欲,异物感,还有忧郁。渐渐要调和进化为绝望的情感们让轻柔的喘息无法停止。

不愿停止,在这片近乎失去二层并只剩一层一个墙角的废墟的遮蔽下,坐在直观描绘毁灭的景色中,以恰巧引起自己注意的力度呼吸,是如此地欲罢不能。

叹息就是一种称作放松的运动,它把可以叹息的烦恼都交给外界,塞给无法倾诉无法释怀,但又不会有怨言的对象;某种绿色的、会让人流泪的调味料,也可以在带有叹息的咀嚼之下,只拥有它特殊的味道。

硬化大半的手压扁积雪,搭到碎石上,碰出一点也不清脆的响声,传彻远近,激不起丝毫的喧嚣,反而令冬天的颜色越发流进眼里。

暂且不去理会书本风暴一样的记忆回流,暂且先清静一下脑袋。

—……—

尝试无效。

记忆始终是属于这具躯体的,清醒的头脑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反刍属于身体的一切,特别是当时满溢于心的东西;直到自己习惯了或是腻了,才让它们不如此萦绕。

青年在浏览着,连续着,回味着关于现在所专注的对象在意识中的过往。

太多太多,多到还是幻想为好的程度。

稍微回过点神了。

不冷,大概是身体和空气一样冰凉了吧。

没有衣服。

触觉很淡。

青年顺着肩膀看了看已经不能称作手的东西,短短的期间内拯救了自己,更短的期间内毁了一切的东西。然后用还是原本模样的手摸了摸身上灰黑色金属填满的伤痕,接着,安心地把这只手放在肚皮上,感受着腹部的起伏,感受着自己。

他可以全然不用急切,他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了,这是没有多少人能遇到的状况。

哎呀。

唉。

唔。

嗯。

青年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开始,于是随便地开始。

被骗了。

可恶。

被骗了。一直在被欺骗,并且现在知道这一点也已用处不大,欺骗基本都成功了。

真是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

我想起了全部的事,我终于记起了她,过去的她也好,再过去的她也好,直到第一次相遇——我终于得到了我应该记得的全部的她。我总算为我的轻浮不羁找到根据,为我自以为是的怀念与失败的搭讪方式伸张正义,甚至可以为一些我忠于欲望的情感挂上小面具,我还可以推测出我可能知道的,能找她开玩笑,能博取她的开心、悲伤、愤怒的事。

我可以用她所给我的感动充实我将来的生命,我可以明白她每次都说不出口的悲伤,我可以大胆地确认我的猜测,然后把我的全部都告诉她。

我可以有理由和信心将一切付出来回报她,守护她。

我终于醒过来,知道全部,回到本来的样子;我可以陪伴她,说不定可以一直陪伴她,带她去那些果然存在的地方。

「呵——」

青年笑着,叹息,用干燥中变得光滑的手指抓一抓肚皮。

但现在却告诉我——

要完全消灭。

他用漂浮的平静,保持安定。

完全消灭。

消灭。

她不是神吗,神也会被消灭吗。

失去了常识的甲壳,那么掉出来的就是真心,气急败坏也属于其中一类,青年知道。

依靠与现实格格不入的东西,那么就会迷失在虚无里,神也是其中的一类,青年知道。

「呵——」

青年悲伤着,叹息,用爪子拨开薄薄的雪,下面是五颜六色的碎渣,有一块红色的碎瓷砖,没受到多少磨损,粘着小水珠,倒映着阴沉的天空。

居然成了这样,说了要永远拯救她,结果……搞什么嘛,这么凶狠的噩梦。

算了,我认罪,可以吗,我知道错了,现在的我还能不知道错吗。我会好好承受更多的惩罚,任凭不管是谁的什么样的惩罚,尽情的嘶嚎,品味痛苦,在自己的噩梦中不顾一切存活下来,在『世界』这个噩梦中活下去。

所以,说过不知多少次,醒着也是梦里也是,平静也是发狂也是——能不能把无关的人都赶走,让我一个人享受这片地狱?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让我一个人来。

青年向自己诉说着,青年不想去想不管怎么挽回,失败了就是失败,带来的坏处会造成永久的伤疤这个事实。

干涩的双眼闭上。

白雪听不见的脚步在身边走过。

凹凸而肮脏的砾堆似乎很舒服,青年把后脑交了过去,天空的亮度穿过眼皮。

没有人的世界,谁也不会来打扰,做什么都安心,不怕被发现,不怕被指责,不怕自己的平衡受到惊扰,只需放心、自由。

—嘶———

干爽的空气进入了肺部,里面是光的味道,寒冷的味道,世界的味道。

这样也许不错。

青年缓缓拉开眼皮。

就这样躺在这里……

「……呵…………呵…………呵…………呵…………呵……」

慢慢呼吸,变得麻木,变得空白,然后等到所有的事情都过去。

谁都可以尝试,不管如何麻烦的东西,只要等待就能消灭它,一切都是短暂的。

短暂的。

缓缓呼出的气息从咬合的牙缝间钻出。

青年又睁开了眼。

青年和一度成为过的东西一样,不能做那样的傻事。这边的自己睡下去,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终究醒不过来的是一度成为过的东西,终究可能苏醒的是青年。

苏醒了,可能会连自己做最悔恨的事情时的痛苦都无法最真切地体验,苏醒了,可能又会是怎样的煎熬。

周围是废墟,是废都,安静的,死掉的,死掉的,安静的城市;也是冬天,白色的,美丽的,美丽的,白色的冬天。

天空披着灰白的云,很亮,但不刺眼,看着一动不动的云,就会不知不觉去梦想云的后边是什么,云会不会再也不离开,就像现在,把现在定格;看着比蓝天更温柔,更平稳,更朦胧的白色天空,呼吸也好像快要停止一般动静微无,思考逐渐细小遗失,全身各处是喜爱又叫不出名字的感觉。

怎么称呼呢,好像有过这样的时候,有白色的星星一样的东西落下来。

青年还没有想起定义词。

寻找比拟物。

白光。

温柔的白光,想到的时候青年甚至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去抓取白雪。

不必思考,白雪在青年的手中消失,来不及融化。

我差点葬送了她。

好几次差点葬送了她。

这次要葬送她。

我是毫无人性的恶鬼。

我是无可救药的灾难。

青年安定着,叹息。

但一直在拯救我。

依然在拯救我。

为什么……

为什么……

没有答案,想不起答案,猜不到答案,从来没有思考过,从来没有机会思考,现在也没有办法。

我什么也没做成,什么也没想做,没能做,我是如此的差劲,一直被屈服于被施舍的舒适,一直逃避着承担……对,神说的对,他们知道,他们是对的,我的软弱,我的退缩。

我就是那么差劲的家伙,为什么她、他们可以。

我为什么会出现,这些事情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又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会。

可恶。

金属爪倏地抬起来。

「——————」

蹬直双腿,绷紧全身的懒腰结束后,金属爪轻轻放下。

哎呀。

像个小孩子一样。

犹犹豫豫。

还没有做就自说自话地幻想。

消灭她,说不定……

会是……

怎么可能会是一件好事。

她受到的是消灭,再也见不到我,谁也见不到,什么都不能再做,她想做的,还想做的,想要做下去的一切,永远不可能,无法挽回。

我还什么都没让她拥有。

她还从来没有仔细地幸福过。

她从来没有说过。

她没有得到应有的,与她的付出相对应的,不,比起她的付出数倍,无数倍的幸福和回报。

神,女孩,怎么可以这样悲伤,怎么可以这样可怜。

我,怎么可以允许她这样悲伤,怎么可以允许她这样可怜。

但是。

她会被寄生并逐渐强大起来的神杀死,统界神,神王一样顽强的东西吧。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去到那个正反不分的世界,但她是神,能被救回,复活,强烈的规则是规则的。不管到时候她是什么样子,我都会想办法,都可以想办法。

被我消灭了,不是死亡,消灭了,便失去重新再来的可能,失去全部的可能。

但是。

万一神不杀死她,而是被永远的掌控了,落入生不如死的状态,比消灭还悲惨的状态

——也总会有办法的,还有黑色的神,我们……我,一定会有办法的,她还有拯救的方式,她还可以继续下去,回到日常,回到快乐之中,回到我的身边,回到共同的记忆中,继续做一个可恶又可爱的家伙。

「哈哈……」

青年轻轻地笑。

我会努力让她,让她得到被消灭掉也无怨无悔的幸福,让她得到消灭她我也无愿无悔的幸福。

但是。

「但是……」

笑容中混入了泣息。

她没有逃走。

她不可能不知道结果。

她成了那个样子。

她好像,希望我这么做。

黑色的神也说了,我不得不做的事,她不会说谎。

可她是笨蛋呀。

Seva到底在想什么。

她想要告诉我什么,突然用自己的一切,想要为我换得什么。

为什么到这种时候,还在关心我的事情。

这可不是从我这换取幸福满足的道路啊。

「……」

青年张开嘴巴发出声音,舌头,粉末,气息的碰撞。

可恶的家伙。

可恶的家伙。

用这种事情来恶作剧。

不明白。

不明白不行。

怎么才能明白。

思路焦急地乱窜,进行大范围捕捉,一无所获;强制减缓速度,再次筛选,一无所获;去怎样的远方,到怎样的角落搜寻,都一无所获。

因为答案,一开始就在脑海的中心。

与问题一体的答案。

我,从她的眼中观察过吗。

青年再次回想,得到的结果是『不满意』。

他抓起了拳头。

我,该从她的眼中观察吗。

青年再次再次回想,得到的结果是『失败了』。

他捏紧了拳头。

我,现在不得不从她的眼中观察吗。

—……—

他松开了拳头,灰黑色的颗粒撒到肚皮上。

他深呼吸。

他喘息。

白雪想要混进颗粒里,它们成功了。

他又叹出一口气。

……好吧。

好。

太好了。

「嗯。」

也差不多该清醒了,不要再幻想了。

作为需要、想要照顾别人的一方,就应该踏实一些。

而且我是天谴。

青年想到了降落于身体中的知识,自己回到自己所得到的知识。

决不可以只让别人为我做那么多。

我不想再保存更多的记忆来回报那些已经不能回报的人。

我……不能只让她为我做那么多。

不能。

她是……

青年动身。

不能久远拯救,那么即刻毁灭也好。都是最美的姿态,最好的结果。

青年当然想不到这些。

太空旷让选择黯淡。

别无选择逼迫行动的欲望产生是世间之物的规则,而世间之物总是不经意就进入规则之中。

金属爪子成为撑起青年的拐杖。

要了结。

要自己来了结。

调用中……

永恒与终结,luzu,luza。

调用中……

星光终于有力气皱皱眉头。

「吾不会腻,汝玩起来十分有趣,任人摆布之时则更是绝佳。」

面对面侧卧交融的黑夜对星光轻声道道。

「过去的玩物可不会这样乖乖在吾眼前安定如此之久。」

黑夜碎碎地挪近星光,一些黑色的发丝和发丝上一些白色的雪被抖落。

「奇迹有云,你我是一种美丽的关系,吾不怕被扣上汝口中之外文名号。」

黑夜扯断一条不愿评价的东西。

「……」

听到了突如其来而又时候刚好的告别一般,黑夜自满的表情卡在脸上,一时语塞,黑夜不愿告别。

「没有流泪……流泪无缘吾身,泪水属于汝之双眼。」

星光幻化出了名为笑容的星座。

「……呜呜……」

黑夜还是没有忍住,偷偷摸摸地哭出来,星光用光的微力缕动黑夜那比光还轻的发丝,黑夜抓住了星光的手。

「不要乱动……」

喉咙深处的声音不知道是对逞强星光的劝诫,还是对不安定绷带的呵斥。

被骗的神大概又被抽了两耳光,但绷带越发活跃了。

「……」

黑夜再次与星光对视,眼中有着数不尽的情感。星光咬住嘴唇,露出为难而又可爱的表情,黑夜咬住星光的手指,哭笑不决。

好像是小猫叫声一样的呵斥打破还没成型的僵局。

两圈懒散的淡蓝色天星波纹与两个深红色的三向印记最后一次咫尺。

黑夜不再多语,牵起星光,化为烟尘,飘入雪天。

星光被捆上灰白的金属,在坠入身后的锥体激起的雪花与灰尘中,只让无瑕的发丝飞起。

调用中……

总有许许多多的不明白,除了靠偶然的机会,剩下的就是不懈的积累。

调用中……

—Ondark—

女孩转身。

陷坑里刚爬出来的青年在还算平坦的废墟上忽然摔倒了。

女孩的力气仍不足以突然驱动沉重的绷带,所以担心只能闷在胸口里。

「啊,没事的……Seva,我来,我,回来了。」

青年站直正对女孩,不知是不是不忍心看女孩被绷带缠绕的样子,青年的视线不安地波动着。

—嗯—

没有开口的女孩点上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有一部分是因为青年用绷带编织的短裤实在很粗糙。

「我……」

青年光着的右脚迈出一步,双眼看着地上。

—嗯?—

女孩轻轻偏头,也迈出只露着脚趾部分的右脚。

青年右脚变为后退一步,踩到钉子似的紧闭一下眼睛。

女孩刚想迈出的左脚停止了,大概是这边绷带只包裹到脚踝以上,余下的部分冻僵了。

星光色柔软的头发遮住了主人的脸颊。

紧张的青年明明有金属的绷带编成的短裤,也好像冻僵了一样。

—……—

青年摸一摸耳朵,摸到了挂在耳垂的圆锥形状的耳环,光亮如新的。

—……—

「Seva,那个……你的……咦——!」

青年刚抬起头,被吓到了,被女孩的默默走近,还有自己竟没有发现女孩默默走近而惊吓到。

—Ondark?—

女孩在背后牵起双手,仰颜探视青年陡然变红的脸。

能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女孩,实在是时隔太久了,娇小的身体,星光色的头发,可爱的脸颊,还有漂亮的眼睛,太久没有放下心来仔细欣赏了。

青年滚动的银灰色双眼似乎在记录女孩没有被遮住的所有,并在与之前同样麻木的知觉中伸出了左手,想要触碰眼前的精灵。

绷带牺牲了无关紧要的一小段挡下了青年把空气都摸坏的手掌。

青年有些诧异,女孩没有。

女孩知道没有退路的神要透透彻彻地报复她,也知道神已经输得心服口服。

不是为了配合没有退路的神,女孩不打算再做什么,单纯只是为了让青年不会太遗憾话没说完。

青年握紧了虚无。

「Seva……你的名字是什么。」

愚问。

女孩很乐意回答。

—父亲说,天空中的星辰,名字只有喜欢的家伙才知道—

淡粉的嘴唇依然是浅笑的小弧形。

「……哦,嗯。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青年很从容。

—伤心—

女孩随心地撒了个小谎。

青年膝盖撤走了一秒的力气。

「我很喜欢Seva的……」

—变成恶鬼缠住你哦—

「……可以吗?那样的话……」

青年刚要用眼神确认,立刻被女孩眼中的光粼吓跑了。

他张开了嘴巴,闭上,又张开,又闭上。

「我很喜欢……Seva……这个家伙。」

简单的话,青年不知说了多久。

—啊——Ondark还认识别的什么人叫Seva的吗?—

如果要女孩念出来,声音的颤抖大概会让这句话支离破碎。

青年看到女孩轻轻鼓起脸颊,轻轻地偏过头,他咽下到嘴边的叹息。

「没有!只有你,Seva,唯一的你,我喜欢在我面前的这个叫Seva的家伙。」

青年的声音不断减小。

—什么嘛,像被逼迫的一样—

女孩还是表现出不满意的样子。

青年已经明白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拥抱住你,在你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说。」

青年的声音依然不敢太高,他还是擅自害怕垂着脑袋的女孩会真的哭出来。

「呵—————————————————我喜欢你!Seva!喜欢你!」

青年大声地说了出来。

女孩默不作声。

青年刚刚燃起焦急,想要开口。

—嗯,确实传达到了—

女孩抬起微笑的面庞,青年放松了整个脑袋的力量。

两人在其中一人的尽头之时,做着不该做的傻事。

「哦,嗯……那么……」

青年还有更多的想说,听到女孩的声音这一点带来的喜悦就足够让他说几天几夜,但不会早早就谈到这里,他想要从最开始说起。

—那么……杀死我吧—

女孩的笑容如星光一样,仿佛想要和星光一样长存到最后一刻——女孩这样努力,所以有些急切,害怕。

「呃……不……」

青年好像在拒绝。

—还有什么想说吗?—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没有—

不是为青年分析为什么神没有逃走,也不为青年讲解为什么神无法自己逃走,直至他悉如常识,只是告诉了青年没有。或许真的有什么别的方法可以让女孩活下来,但女孩大概不愿意去想,因为这和最后目的不一样,所以女孩只告诉青年,没有。

眼睛互相确认着,女孩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避开。

「嗯……」

青年让金属爪绕上粉尘。

女孩闭上了眼。

「等等……你还从来没有表态,只有我说太狡猾了。」

—烦死了,像个女人一样—

金属爪紧紧握合。

「就,就是这样,那又怎样!告诉我,你为这么要为了我做到这个地步?」

—当然是喜欢你喽—

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青年的挽留完全失去意义。

「太快了。」

—人家是真心的,才不用扭扭捏捏—

青年没有赢过。

「这……这里就是问题啊,我把你害成这样,我是那么窝囊的一个家伙,我现在还要杀死你,为什么你会喜欢我?」

—想要接吻吗?—

「……啊?」

—虽然在没人知道的时候做了很多次,但现在想吗,爸爸?还有,很好喝—

「不,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很多次是什么?爸爸!?什么很好喝!」

—哼哼~大概第一次到最后一次都给了你哦,现在不想吗?—

「大概?」

—小心眼,好好回答问题—

「呃,那个……」

—疼已经习惯了—

青年稍微晃开的视线回归正轨,被动的不知所措停止下来,将最平常的心情注入视线中。

「不行,不能助长你奇怪的癖好。」

—嗯——被Ondark消灭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嘛。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可惜,Ondark还不会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

「应该是的,现在的我还很不舒服,感觉体内……嗯,怎么了?」

—尸体,带不回去呢—

「……我会尽量保证不破坏重要的部位,然后好好练习,把力量完全回收……Seva的身体是星辰,不会腐坏的吧?」

—变态—

「对,没错。」

青年把同样的意思用不同的词语说出来。

—说起来被Ondark吃掉了……—

「那样的东西有没有区别不大但是我很喜欢不要生气。」

不经大脑的快速回答后是忽然的对视。青年后悔不已。

雪花一直是刚好的密度,做着最好的陪衬。

风从来没有停下,但也不会有谁厌烦它。

—开心吗?—

「一点也不。」

—我也是,所以不会再回答任何问题了—

女孩不可能不知道青年有多想再陪自己一会儿,哪怕只是很短的一会儿,但是不能再制造更多迟早会带来心痛的记忆了,毕竟能够为青年分担的,只有他一个人。

「嗯……」

青年动了动金属爪。

「闭上眼啊,不怕吗?」

青年的声音有藏不住的变调。

—不怕,很幸福—

女孩说得很短暂。

终于有东西能战胜青年心中萦绕的悲伤。

「让你活下去真的会很麻烦。」

—是吗—

女孩微笑。

「嗯。不过随便了。」

青年微笑。

「怎么说好呢……」

后退一步。

「再麻烦也没关系吧。」

「再麻烦也想让你,活着,Seva。」

把金属爪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没有等女孩眼中的疑惑变成惊异。

—你做什么?—

如果让女孩念出来,声音的高度大概会让这句话失于威吓。

黑色没有爆发。

青年怎么可能想通,怎么可能理解。

「咳啊……你不是……好好的嘛……还是这么可爱,而且……又能说话了……?杀死……你……太可惜了不是吗?」

—你这个笨蛋,快停下来—

绷带卡住了挣扎的女孩,这自然也是一种报复。

「我死了的话……你不说……的目的大概就失效了……我知道……但是对不起……Seva,要我杀死你……果然还是做不到……唔呃——!」

绷带撞击金属爪的同时把青年也推入深坑中。

—不要啊,不要啊,Ondark—

白纸黑字一样的东西,看不到女孩痛苦表情的青年不会想去听从。

他怎么可能明白,付出一切取得自己心脏的人,要做的却是将只对她而言的至宝再一次送给自己。

「怎么可能……做得到……杀死你……」

—停下,快停下啊……—

怎么可能明白,心脏竟为了身体,甘愿停止自己。

「怎么可能……」

青年说给每一个人听。

漫天白雪在站立着不能动的人与躺着不愿动的人之间建立起相隔咫尺而又坚不可破的屏障,在两者的周围围出看得见外面但是走不出去的牢笼。

「愚蠢之极!汝还算个雄性吗!?」

黑色的神从天而降,谁忍得住女孩哭出的泪水。

「啊啊……」

黑刀砍断了青年的右手腕,身体迫不及待地把金属爪吃了下去,在手腕的缺口处立即长出了新的没裹上皮的暗色手掌。

只能做到让眼球有些水色的脸终于放松下来。

「玩物,这就是汝所信任的东西……现在,吾已然看清了,chie。」

黑色的刀上爬满无辜经过的事物的絮状尸体。

放松下来的脸又被端上刑架。

「呜呃——」

青年流出粉末一样的眼泪。

「闭嘴!」

黑色的神的呵斥更是促发了红泪的涌出。

「任汝怨恨!……卑微之二向神,听着!吾将在此以行残暴之方,斩杀本界天谴,若今后不臣服玩物之履下,不藏于玩物之体角,不将己识明为最劣,那么吾以三向界破灭神之名号起誓,汝将作此下场!」

黑刀刺入青年左颊骨,黑色的絮状物像飞虫一样从裂口扑出。

青年没有叫。

女孩身体的扭曲传达了被缚神的轻蔑。

「怎么了,懦弱的贱物!又失去意识了!?又把自己藏起来了!?」

黑刀向下切开了青年的脸。

青年睁开颤抖的眼睑,但没法做出任何回应。

「哼……」

惨白的手揪起青年,让青年的膝盖离地一个脑袋的距离。

「shie。」

松手的同时青年下跪,下跪的同时黑刀斩过青年的身体,斩切贯穿身体的同时在切面平面上喷射出一面黑色,黑色喷射出的同时极度恐怖的痛苦袭来——

痛苦袭来的同时青年看到了女孩的脸,女孩的脸被看到的同时,脸上的表情还没有收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年没有跪下去,将身体切成两半的伤口挂住了他。

红色的泪水滴落到半空也没有褪色。

威吓从来不是过程,而是一个个积累起来的结果。打磨得极度光滑的绷带摩挲着女孩的下巴,就像神在津津有味地摸自己的胡须一样。有金属的光泽却比布料柔韧的绷带也摩挲着女孩身体最柔软的地方,就像恶棍津津有味地摸着掳来的『战利品』一般。

青年看着这一幕,只是看着这一幕,并不为这一幕所动太多,而是依靠低等的直觉想到了更远。

「……」

黑色的神又开口了,但什么也没听到,正如黑色的神的名字,不是这个世界的东西,总会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

眼中两枚运动三角的中心,各亮起一个红点。

世界遁入黑暗,一切都被遁入黑暗,那是只有一个角度能看见暴怒光明的黑暗,即便此刻山崩地裂,也无法惊动世人耳目,即便此刻身受刀剐,心为愁虐,也无法博得半点哀鸣,即便此刻发生任何这个世界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没有用,此刻与此地,皆已架上名为『他界』的枷锁,动弹不得。唯有被神选中者可以不濡稠墨,但不知是福是祸,能看到神真正的双眼的家伙,等待他的,正是一种极为残酷,不可挽回的献祭方式。

「你……会杀死……Seva吗?」

青年这么问,不只是出于降生于自身的新规则。

两个红点一次交汇,拉成连线。神的愤怒已经驱使神渐渐走向本来的姿态——不言而喻的绝对的恐怖,绝对的悲哀,绝对的绝望,为受捕他物降下形同死亡,又不可污蔑为死亡的处置的凶神姿态。

空间已经被黑色的发丝吸附住,发丝如烟淡化的外形也有了原委,那是缘于发丝飘扬的地方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青年竭力等待着不会有的回答。

红色的泪水,与青年眼中散不去的女孩的脸重合。

「好了……让……」

「不需要!谁知道汝又会于何时退缩!」

神甩着头大喊打断了青年,两束红色的线在透明的境界里划出模糊的轨迹,大陆的边缘部分被削成小块掉了下去,青年的脖子得益于细胞间的友谊而没有错位太多,而不小心被擦到的下巴已经落到青年的膝盖边。

「咕……」

完全清醒的青年从万物的伤口上挣扎逃脱出来。

黑色的神被一把推开,自顾自地倒下,带着幕布一般被扯走的他界离开最终的道路。

脖子间环绕的灰黑尘末追随跑起来的青年,拉长自己的痕迹。

锥体向着女孩前方几步的右侧降落。

奔跑的青年以右手捕获即将触地的锥体。

然后,依靠着失去动力后还不能停下的身体,把裹上右手的锥体**女孩腹中。

然后,停了下来,低下头,好好地让眼中的粉尘流一流。

绷带渐渐放下去,迎接自己的灭亡。

—Ondark,恨死你了—

「啊……」

青年终于有理由,有机会实实在在地哭泣。

—你不知道我在大声呼唤你吗,用撕心裂肺的声音,用全部的力气在呼唤你—

「啊……咕……」

—真是的,过来抱着我—

「啊……?嘶——」

—最后想要仔细看看你,但我走不动了—

青年抽出锥体甩到一旁,向肚子上有个方形洞口的女孩走出仅有的一步。

女孩倒进青年怀中,青烟伴着焦灼声散为轻幔薄衣。

—温暖—

女孩念出只有两个人相信的谎言。

—记得我说过什么吗—

「咕呜……」

青年摇头。

—可恶的家伙—

「……」

青年点头。

—你已经很伟大了—

「呜……呜呃……」

青年已经不能说话。

—这就是我的目的,让你以后牵挂于心,然后不敢不活在痛苦里——很残酷吧?残酷到可以杀掉我吧?—

「……」

青年连连摇头否定。

—趁着迷糊你袭击我,你在大街中心上强吻了我,你在千万人的广场让我骑在脖子上,太羞耻了,所以我要死—

女孩微笑着诉说着。

「……」

青年吐出重重的嗤笑,连连摇头认错。

—哦,对了,还有个目的—

女孩被烧黑的手扭动着,想要伸到后背做什么。

—不行,拿不出来了—

「你要……做什么……」

模模糊糊的一句话。

—父亲给的面包,想要咬一口,然后给Ondark,不过不行了呢—

「傻事……」

—一直很困惑这个问题……—

想要支起下巴的左手骤停在孤独的咫尺之外。

他低下头,向着女孩已经烧焦大块的面庞,缓缓拉近嘴唇的距离。

—……—

—很痛—

—但很幸福—

—谢谢—

除了知道这些,到最后,青年谁也没碰到,什么也没触碰到。

循环中小到不存在的部分丢失在虚无里。

女孩闭上映着曦泽座的眼睛,永远睡着了,星辰从女孩的身体里泼洒出来,钻过突然乱动的怀抱,它们要回到天空里去了。

青年停下呼吸,想抓住纷纷上飘,那些本属于天上的星星,但是不管青年有多么可怕的力量,不管青年怎样奋力挥舞手臂,不管青年如何祈求希望,除了碰到无辜的雪花以外,他再也抓不回想要的——他看见了,他知道,他就是停不了。

其实并不用那么辛苦。

因为,每滴眼泪里都有一颗星星。

青年已经得到很多很多。

调用中……

只要有了积累,在你突然离开时,就一定会在哪留下一个空洞,然后造成哪里的崩塌,积累到繁星的量,崩塌的便是整个天空。

调用中……

白色的大雪中夹杂着的锥体之雨落尽。

黑色的神将死去的绷带消灭得一丝不剩后,停下了刀上黑絮的旋转,拾起地上完整的衣服。

「天谴。」

跪着的青年没有抬头。

「汝之过,吾失去了最爱之物。」

跪着的青年没有动静,灰黑的粉末和白雪一样不听劝告地落着。

「按照约定,吾先毁下界,之后回来予汝浅葬。」

神说完傻话,消失了,留下青年一人。

「我会遵守约定。」

青年还没有动,大概想要休息一下。

天空过了那么久还是那个颜色,那个样子,完全没有黑下来的意思。

雪下了那么久还是那么密,那么轻,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废墟只剩下废墟。

什么也找不到。

调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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