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活着
如果外表可以决定人的全部，那么他只是在路边随处可见的可怜乞丐。
——吟游诗人爱尔希雅
门开了——
悄无一点声息，如果不是那个人坐在旁边，对我进行问候的话，我还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你好。”
男人轻声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嗯，你好。”
没有注意到，开始的时候我完全是极其自然地回应，就像是在跟一个老友交谈。
然而——
“……！”
我马上反应过来，身体几乎要跳起来，但又很快地沉了下去，一双厚而有力的大手马上摁住了我的肩膀，然后用另一只手朝我做出“嘘”的手势。
我的惊讶还没能来得及表达，便被强行地收了回去，但是我的惶恐完全是溢于言表。
他是谁？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进来做什么？
问题接二连三的浮现在我脑海，等待我将它们说出口，然后由眼前这个人来解答。
于是我努力将惊讶和慌张转为一个笑容，但是我知道那笑容肯定比哭泣好看不了多少。
“我知道你有许多问题。”
这个人似乎是在笑，却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个中年男人，他的脸粗糙而且丛林密布，说的好听点叫不在意外表，说的难听一点那就是不修边幅了。
而且，这个男人笑的时候露出的牙齿也是呈现一种枯黄色。
一言以蔽之，这个男人的笑容让我联想到对猎物张开血盆大口的饿狼。
我不禁又抖了一下。
“你不用知道我的是谁，以及我的名字。”
好像是察觉到我的退缩，他立即收起了笑，而是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这样的话要很好多。
不仅是没了笑容，就连话题也干脆了许多。
“……那…”“我是这里的主人，还有，我是你的救援者。”
男人毫不留情的打断我的话，直截了当的介绍自己。
“……”
……救援者……
原来如此……这样已经足够了吧……足够我发挥充分的想象力将事情的经过补完——这样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是做不到的。
“……你救了我？”
“是这样没错。”
“谢谢。”
“如果只是要说这个，那还是请你一个人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起身就要离开，我愣了一下，马上叫住了他，这个人性格到底是有多直接！就不能让人客套两句！
“等下……我有事要问你！！！！”
我后半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因为再不这样的话，这个男人恐怕马上就要离开了，他现在已经快到门边了。
“啊……”
他转过身来，蓬乱的头发遮住眼睛，但我似乎看见缝隙中泛出了光。
令人恐惧的某种动物特有的光。
“你不记得那时候了事情了对吧？”
我注视着他，全身都僵硬起来，虽然尽量在保持平静，但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想知道那天所发生的事情？”
我点头，稍稍松了口气，因为他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不少。
“是……是的。”
“你不用知道比较好。”
“怎么可能比较好！”
那可是我的记忆啊！虽然模糊而又不清晰，但这不意味着我可以自己想起来。
男人无所谓的笑了笑：“所谓的事实，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美好。”
“但是……我想知道。”
男人凝视着我，目光仿佛要摄人心魄，我只感到后背一阵发凉，本来可以没有任何犹豫说出来的话，马上变得吞吞吐吐。
“真的？”
男人似乎靠近了些，好像是确认我的态度一般，只要我马上回答“是”，他应该就会毫不犹豫的告诉我所有事情。
但是……真的好么……
记忆对于自己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或许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要知道比较好？或许那真的是什么自己知道了就会痛苦的事情呢？
我不敢正视男人，而是沉默着回避他的目光。
我不知道。
心里有某种声音，正在用温柔而又悲伤的语气告诉我，忘记掉吧。
忘记掉吧。根本就没有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不要去了解什么真相，我什么都不用知道，都不要知道，将这里当作自己人生新的起点，厚颜无耻的请求男人让自己在这里生活，然后重新开始吧。
这样就好。
我重新扫视着这个房间，由木头制成的房间，墙壁上刻有久远而模糊的纹路，而在另一边，阳光从那个不规则的洞里摄入，此刻正落于地板上。
我再触摸我刚才躺过的床……啊……好想以后在这里休息啊……还有那个可爱的女孩子……也很想和她再说说话……
只要我说“不是”……或许就马上可以实现……
嗯……
忘记掉吧……
这样就好……
“真的。”
我点头，平静的肯定道。
“也许有时候真话会比假话更令人伤心，但我认为，因此而逃避真实，是不对的。”
不，不是这样的。
内心在拼命地反对，口头上却说着完全相反的话。
我不需要知道什么。
我应该说“不是”。
然而我的回答，为什么却是“真的”这样残酷的字眼呢？
自己习惯了谎言。
所以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谎言。
所以可以面带笑容的接受谎言。
更可以安心的接受现状。
但不是，我选择了完全相反的选择。
非但如此，还做不出任何对此的反抗。
就连……沉默这种简单的事情也……
“啊……不错的勇气呢，小男孩。”
男人点了点头，夸赞道，我没有任何多余的力气可以用来高兴。
我真正想说的话是……
“那还真是谢谢夸奖，快点说吧。”
不……不是这样……这样毫不在意说出对自己而言非常残酷的事情的绝对不是我……
那又到底是什么……
“那么，我就把这几天来，不，是你那时所发生的事情以及之后，完完本本的告诉你。”
男人注视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眼中仿佛蒙上一种深沉的情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去猜测。
不……
不要……
不要这样做……
唯一想的只有拼命的去否定。
但是，男人，正在用带着某种深沉的目光，将曾经发生的事情，完完本本的告诉我。
——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
你明白吗？
这个男人这样的说着。
眼前出现那片火焰。
当然是……
不可能明白的吧……
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明白什么……？
我的事？
他的事？
还是村庄的事？
怎么可能会明白……
我的事也好……他的事也好……村庄的事也好……
怎么可能会明白……
“你无处可去的话，就留在这里吧。”
但在我正想反问的时候，这个男人离开了，只留下沉默的我。
为什么会这么沉默呢……
这理由也无法知道……
因为觉得自己就该沉默吧，大概是这样的心情，所以，即使是知道那样的事情也没有愤怒的感觉涌上来。
……其实……我早就可以知道的……
从自己身上为什么会这样的痛就知道……
从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就知道……
只要知道这些的话……想要推测出来也是不困难的一件事……
然而……
不想知道……觉得不从别人的口中确认一下的话，我所想的，全部都只是我的猜测，都无法成为现实的。
所以……
就这样吧……
就这样冷静下来什么也不要做吧……
很简单啊……
非常简单的事情啊……
啊……
“咚……！！！”
“……谁？”
“……我可以进来吗？”
“嗯……”
女孩子的声音……
嗯……这里不会有第二个女性了……
“你来……干什么？”
我抬起头，尽量以平静的声音跟她说，我害怕自己会让她也染上那层悲伤，我想看到她的笑。
“叔叔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刚才就在门外……”
她没有笑，而是以含有某种悲伤的声音说着，也对，谁听到那种事还笑得出来。
但是啊……
“不要这样嘛。”
我反而笑了，虽然很想很想哭出来，但是我笑的话，她也会笑的吧。
“诶……？”
“啊，都说了不要这样嘛，我不是没什么事吗？我从来没想过什么报仇的事情喔，如果你要来安慰我或者阻拦我的话，完全不必啦。”
她的笑很可爱，她的开朗也会令人受到感染，所以，只要我不再悲伤的话，她也一定能开朗起来。
“不，我不是来阻拦你的……”
“啊？那是来安慰我的吗？”
我作出一副没所谓的样子说道，果然可怜的还是我吧。
“不……也不是这种事情……”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我听得很清楚，“碰到那样的事情……想必会很寂寞吧……我也经历过的……所以我知道……或许最让人感到悲伤害怕的……并不是亲人死去的心情……啊……那也有……但是……一想到自己从今往后就会变得寂寞这一点，才是最折磨人的痛苦吧……”
“……”
“所以这样……才会需要朋友的啊……为什么朋友能在悲伤的时候冲淡掉那份悲伤……是因为一个人想道自己不会寂寞的缘故……”
我惊讶地听着她有些小声的说完，可能是害怕我会发怒吧，但事实上……
“你说得……很对啊……”
不知不觉的……眼里好像进了砖头，胀得发痛。
的确……
是这样的吧……
自己最害怕的……不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人死去……而是想到自己从今往后就没有人会陪伴……从今往后就会孤独的面对着这些了……
这才是……最让我害怕的心情吧……
“那么……你是来陪伴我的吗？”
是的……那并不是想要安慰……或者是阻拦那个人做什么……而是想要让那个人变得不再寂寞。
“嗯……”
带着点害羞，少女小声说了。
“那么，先笑一个吧。”
啊……这莫名其妙的砖头啊……把眼里的水都挤出来了嘛……
不过，我还是笑了，那笑应该很苦涩吧，但这笑跟见到男人的笑不一样。
“嗯！”
这次是非常明确的回应，就算有不知所措，就算有害怕，但少女，还是非常可爱的笑了出来，就如同射入的阳光般，温暖人心的笑。
真的呢……
少女一笑的话……就感觉心情轻松了不少……
但从今天开始……才是最大的考验不是么……
啊啊……活着……果然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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