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之锁·二十五
最古的英雄王
宛如太阳般的火球，仿佛拥有整个宇宙的威力。
赤热的烟雾与火焰在天空中如同反向流转的旋涡，把积叠的云层被烧穿了大洞。
释放出的光与热，如同是凌空爆发的火山。
呼啸的热流蒸发了雨雪，漫天的光彩刺痛人眼。
“那个杀伤力…‘阿格尼亚’吗？！”安努姆震惊地注视着那亮光，惊恐之下几乎忘了回避那扑面而来的火流，“提亚马特…这是你的诅咒吗！！”
那古老传说中的狂野力量可以吹散一切，即使是神，如果被爆心吞噬也难逃肉身化为灰烬的命运。
“安努姆！！”委身于风雾中的恩利尔，见状慌忙地拉过了黑发的少年，顺势甩出风暴编织出一道屏障，勉强抵挡了那微弱下来的炽热波动。
“没事吧！”恩利尔微眯着眼抵御强光，有些后怕的地看着安努姆，“你的傀儡也难保了，要不要先回迪尔牟恩再行定夺？”
神界‘迪尔牟恩’，是被地上的人们尊为神界的圣地，也是众神生活居住的地方，其中有着设备完善的魔术工房、亦有神殿级别的阵地。
但与埃雷修基加尔的领地一样，并非人们所想的存在于天上或者是世界之外，而是在这大地上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啊哈…哈…不，”安努姆喘息着，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想不到…先是吉尔伽美什重组了马尔杜克的埃努玛·埃利什…然后是这个。地上的人们已经有能力挖掘讨伐提亚马特的那场战争的秘密了吗？”
少年的语气中，有着一丝的兴奋。
“这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吗，”恩利尔拍了拍安努姆的脊背，“他们的文明已达到了如此的高度。”
“是啊，但这并不够，直到他们能与自然之力抗衡之前，在回到阿赖耶的怀抱之前，”安努姆笑了笑，微眯着的眸子里泛出狡黠的光辉，“我们都必须努力。”说着，少年自信地打了个响指。
“呜————！！！”回应那声脆响的，是天牛雄壮的嘶鸣。
飞散的火雾之中，那不死的怪物，那山一般的身影开始浮现。
它的犄角有一支折断，覆盖通体的粗糙皮毛焦糊着班驳粘着在宝石与贵金属打造的骷髅上，无机质的骨架如风化的山岩般布满了裂痕。
“那东西…!!!”
“难道怎样也破坏不了吗？！”
回头的瞬间，跨越过万千杀场的阿伽与恩梅莉娅也不禁为之震惊。
两人如一片枯叶，摔落浩瀚无垠的天空。
疾风过境，层层云海涌起浪淘滚过身旁，男人的衣角和女人的裙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下面是飞速旋转、翻腾着扑入眼中的颓败景色，头上则是如灾星般下坠的天牛。
简直是无法可想的，必死的境地。
时间之紧迫，已不容人踌躇片刻。
“陛下..!!那东西是向着‘通天塔’坠落的！！”恩梅莉娅焦急地张望着，算定了天牛坠落的轨迹。
“明明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怎么可能甘心！就算是死…也要扳回这局！！”男人深黑的瞳孔中沉敛了决死的斗志，凌空扬起了佩剑，“压溃它，KABITU！！”
发出如同雄师的怒吼、凭借着甚至凌驾于战神尼努尔塔的臂力，钢铁的君王将佩剑向着如山般压下来的天牛甩了出去。
虽然看上去，只是将死之人歇斯底里的无力反抗，但事实上…那一击所蕴涵的力量，是远超人类的认知的。
那把规格适中的长剑，曾是冥府的守门精灵涅蒂的武器，是不属于人间的、名为 “KABITU”（苏美尔语‘沉重’，英译为heavy）的阴沉之剑。
其重量，等同于一座十六层的铸铁塔！
漆黑的利刃逆着光、抵着强风，不规则地翻滚、并发出如同巨炮轰击般的磅礴钝响，携卷着万吨之力拍了过去。
——轰隆！！
体积渺小却万分沉重的剑敲在了天牛的胸前，一时间，山岳撞击般的巨响震荡天穹，仿佛连太阳都为之摇动。
而后，那巨大的怪物，竟然被沿着原路、生生地给顶了出去。
在将目标推到数百米之外后，KABITU的动能衰减，笔直地坠到了地面，在乌鲁克的城外砸出了一个半径三十多米、深十余米的大坑，锨起了漫地的烟尘。
“恩梅莉娅…”阿伽一把扯下了风衣，向着恩梅莉娅甩了出去，将她缠住、拽到了身边紧紧地搂进了怀中，“…你要活下去，我的…王后。”
千言万语，只化成一个承载着誓言的称谓。
事已至此，如果说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果然就是她了吧。
这个热情又矜持，坚毅又果敢的女人，是他唯一的知己与爱人。
基什王以自己的身躯为盾，托起了他的爱人，准备与飞撞而来的大地进行最后的较量。
“不，陛下。”女人闻言却微笑起来，绯紫色的眸子里流出了欣喜的泪水，“我不要留下来…因为那才是最痛苦的。”话音落下，她捧起了男人的脸颊，吻上了他的唇，“就让我们一起吧。”
如火似的热情，没有了任何顾及。
“哼，该说你聪明还笨呢。”男人咧嘴一笑，豪爽地回应了她。
他们拥抱着，在天旋地转之间飞速地坠落着。
没有恐惧与绝望，反而怀着满心的期待。
就像以往无数次所做过的那样，他们携手共进、彼此支撑着迈向死亡的征途。
“阿伽、恩梅莉娅！你们没事吧！！”
然而那于烟尘中传出的少年清朗的嗓音，却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下一刻，一道铁锁自迷蒙飞扬的尘土间延展而出，把两个人捆了个正中。
“呃、恩奇都，吉尔伽美什？”男人惊愕地盯着那仿如有生命般的铁锁，轻柔地将他与恩梅莉娅拽到了地面。
而执着锁链，立于一匹白马旁边的人，正是恩奇都和吉尔伽美什。
“阿伽，”吉尔伽美什审视着男人，咧嘴一笑，上前锤了锤他的胸膛，“谢谢你。”
很久的过去，从儿时开始。对于这个基什王，他一直只是觉的无趣和刻板。
但是现在，那两人所展现出的决意与默契，令他高傲的乌鲁克王也由衷地钦佩。
“呵！好小子，从第一次见你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年，那时候你还是个只会跟宁孙撒娇的毛头小子。”阿伽笑了笑，反手拍了拍吉尔伽美什的肩膀，“现在让我看看吧，你的器量！是否担得起‘英雄王’的光辉之名！”
“哼，自不在话下。”乌鲁克王傲然地回应道，豪迈地挥舞起手中的神剑，一刀敲在了胸前的铠甲上。
黄金的碎片辉映着斑斓的光彩，飞散在风中。
王强壮的臂膀**着，彰显出过人的膂力。那坚实的躯体上，浮现出了血红的刻印，仿如是翻滚的气血、描画出威严的记号。
那是他的父辈卢伽尔班达的血脉在流淌、是乌鲁克之魂的传承，也是天生为王、必将立于颠峰的证明。
“马尔杜克。”乌鲁克的王横起了乖离天地的神剑，微眯起深邃的红瞳，“这一仗，你可愿把力量借给本王？”
威严的声音落下，埃努玛·埃利什开始颤动，如传递着激动的情绪、剑刃上的文字开始逐一浮现。似乎在回应着吉尔伽美什体内先王的血，那些文字重组变换、最终化成了两个字——“EA”。
“埃阿！”吉尔伽美什不禁愕然。
父辈的英灵会倾听后人的愿望，这于神或人都是一样的——埃阿，苍天神阿努的儿子，正是马尔杜克的父辈。
“呵，很好。”乌鲁克王了然地垂眸一笑，而后望向了从云层的空洞处探出头的天牛，“只有战场才是我们的归宿。我的朋友，恩奇都！”乌鲁克王迈开了雄健的步伐，如同流星般地奔跑起来，同时扯下了腰间的项链。
“如你所愿。”少年微笑着回应了王的呼唤，舞动起白银的长枪。“我的朋友，吉尔伽美什！”白衣的少年追随着王而去。
“呜——————！！！”破碎不堪的傀儡发出了濒临破灭的嘶鸣，向着通天塔的方向直直坠落。
它经受了无数打击的躯体，像是在地震中晃动的山岳，宝石与贵金属的残片不住地从骨架上崩离，内在的魔力从裂缝中涌出，闪烁着不详的电光。
“这次，由本王先锋！”吉尔伽美什呐喊着，向着天牛挥舞起那银线编织的项链。
一瞬间，银线崩散，化作连天的铁锁冲向了天牛，并牢牢地捆住了它的蹄子。
那怪物开始疯狂地拧动、丧心病狂地借着天锁，将吉尔伽美什从地上拽得抛离到空中。
“恩奇都！”乌鲁克王高呼挚友的名字，“送本王上去！！”
少年明了了王的意图，翻身跃起顺势撒向了泥沙巴的神之种，破土而起的巨树直追上他的脚步，给了他立足的地方。
“吉尔，看你的了！”踩踏着巨树的枝桠，恩奇都凭借着卓越的爆发力连续跳跃着腾空而起追上了吉尔伽美什，反手一甩长枪，以枪尾为支点、托住了他的脚步！
“呵，诸神啊，来领受一下吧，”乌鲁克王借着枪的冲力蹬了一下，便如同炮弹般飞向了天牛，“什么是英雄的骄傲！”
英勇的吉尔伽美什稳稳地降落在天牛的脊背上，同时拽紧了天之锁，死死地勒住了怪物的咽喉。
怪物疯狂地扭动着躯体，妄图将吉尔伽美什甩下去。
“杂种！！给本王趴到地上去、拼命地讴歌本王的英勇之姿吧！！！”英雄的王者，屹立于翻腾的风云之中、天牛颤摇的背脊之上，他背对着飘摇的太阳，振臂高扬起了开辟世界的神剑，“出场了，EA！！！”
——mu-um-mu ti-amat mu-al-li-da-at gim-ri- ú-un。
（始有潝虚，是其所出。漠母彻墨，皆由孳生。）
朗声宣告那古老的神言，剑刃的第二级开始旋动、敲开荡荡的天门，从繁星错列的银河引来了猩红的乱流。
一瞬间，那剑仿佛化成了灼烧着天空的、明亮无比的火炬，暴乱的气流开始不受控制地冲击着四面八方—天在轰鸣，地在震动。电光闪烁，烈焰飞腾。
青天重现，斜飞的暴雨却倾注不停。
天牛的躯体开始逐渐崩溃，那掉下来的一切碎片化为了尘土灰星。
然而，强行制御着那开辟世界的神力，吉尔伽美什的体力也在飞速地耗损。他的臂膀在颤抖，汗水像是从肌肉里挤出一样、不停地流下。
“吾父卢伽尔班达！吾母宁孙娜啊！！”勇猛的乌鲁克王，高声呼喊众大神的名，“伊诗塔！坦姆斯！！舍马什！马尔杜克！！埃阿！！就在此刻，来吧！！认同本王与挚友吧！！！”
列代大神的意志飞跃了时间的横轴，回应了他的呼唤！
英雄王躯体上那些赤红的图腾如同燃烧般，升腾而起、绽放出堪比阿努的神性之光，缠绕在EA上，遏制住了那暴乱的神力。
“埃努玛·埃利什？！他想在这里使用吗！”端坐于云端的安努姆，也不禁为那力量震撼，“不、不对…他竟然…能收缩住那剑的力量？！”
“怎么办，这一击绝对可以毁灭你的傀儡。”恩利尔瞥了安努姆一眼，沉声道。
“真是想不到啊…吉尔伽美什。”少年微眯着眼，却展露出了决绝而自信的微笑，“看来，要认真地较量一下了。”幽黑的眸子，明亮了起来，带着大神的执念，少年开口了：“恩利尔！把你的力量借我！用全部的魔力，维持住傀儡！！”话音落下的瞬间，万道星光扭成了输送魔力的缎带、向着远方的天牛紧紧地缠了过去。
“好吧，既然你有这么大的决心，就如你所愿。”风暴之神回应了安努姆的愿望，召来了蕴涵庞大魔力的暴风之锥，挥手间，那些风乘着少年所编织出的通路传递出去。
“阿努、恩利尔！！”吉尔伽美什感受到了异动，回首间赫然发现数以万计、如溪水般的魔力流汇聚到了天牛的躯体上。
在那些魔力的作用下，天牛破败的躯体竟然开始慢慢修复，并被覆上了一层淡紫色的微光。那微弱的光辉，实则是连十几层仪礼咒法级别的魔术、同时击中也难打破的屏障！
“有趣啊，想与本王较量一番么？”吉尔伽美什红色的眸子残暴地眯了起来，而后骤然瞪大，愤怒呐喊道：“即使是你们、也要臣服在本王的脚下！！”
乖离天地的神剑，携卷着风压、狠狠地杵了下去，同时咏诵出第三句咒文、使剑刃的第三级也启动，汇聚的力量急剧收缩膨胀。
——A.ME - ú-nu i -te-ni i- i-qu-ú- ú-un gi-pa-ra la ki-is-su-ru su-sa-a la she-'u-ú
（大浸一体，混然和同。 无纬萧以结庐，无沼泽之可睹。）
两股相斥的力量碰撞瞬间，整个世界如同被一只大手推搡般摇晃了起来，山岳倾斜，平原裂开了大缝。天空如同错乱的拼图般，一块块地掉落。
如钻头般狰狞旋转的剑，捣搅着风暴神与苍天神合力而作的屏障、扭扯着那些输送魔力的光之缎带，欲图将之撕裂！
然而那屏障也并非是那般容易就会被破坏的，淡紫色的光芒、在不断输送而来的魔力维持下，虽似风雨中飘摇的灯火般时明时暗，却一直没有如乌鲁克王所愿般消散。
愤慨之下，吉尔伽美什不顾强行把埃努玛·埃利什维持在范围内所带来的压力，掷下第四句咒文。
——e-nu-ma Dingir.Dingir la u-pu-u ma-na-ma
（于时众神，渺焉无形。）
神剑爆射出赤红的威光，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切断了半数以上的输送魔力的通路，四周的光景在强压下扭曲变形。
剑的尖端，已经狠狠地钉进了天牛的脊梁。
然而像是不甘心似的，天空又升起了千万的魔力之缎带、如同触须般围拢过来。
吉尔伽美什的身体已经抵近了临界线，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神剑的力量。
他喘息着，汗如雨下，那崩溃天地的破坏之力，呼之欲出。
而天牛还在坠落，向着通天塔的方向。如若他控制不住，那么乌鲁克将毁于一旦，就像决战芬巴巴时那样变成无底的沟壑。
王有些害怕了。
但是在他抬头的瞬间，心情却平定下来。
他看到了，伫立于雪松之上的背着银枪的少年，那有些湿润的澄澈的琥珀色眸子，正担忧地望着他。
王笑了。
——怎么了，我唯一的挚友？别露出那种表情呀…
——笑着的你，才是最美丽的啊…那，正是我唯一想守住的宝藏。
——绝对不会让那噩梦成真！！！
“Enuma——Elish！！！”
（天地乖离，开辟之星。）
随着英雄王雄壮的呐喊，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爆发出来的瞬间，被拼死的决意约束成了一道龙一般翻卷的烈风，自解放的剑刃咆哮而出！
一时间，周遭的景物全部如同碎玻璃般飞散出去，无论是那些魔力的纽带、还是雷云暴雨，尽数被空间的断层给挫成了灰烬。
神剑旋动着、不断地切割着空间，砸进了天牛的脊背。
由内而外，那傀儡的躯体开始爆裂、化成残渣。
“睁大眼睛看好吧，阿努！！！”英雄王的咆哮，如同底格里斯与幼发拉底的大潮从喉底涌出，“本王的宝藏！！即使是神也休想夺走！！！”
话毕，王的唇线牵出一抹微笑—自负、高傲、绝然。
这人世间最为勇敢的英雄、最为古老的王者，他的确有资格那样如风雷般豪迈地放声大笑！
他狠狠地推着剑柄、手腕传递出摧枯拉朽之力，并连自身最后的力量，将开天的神力打进了天牛的核心！！
“呜——————！！！”天牛发出了恸哭哀号，身体自躯干开始崩解。
无机质的结构支离破碎，大块的残片随着沙尘如同滚落的山岩般淅沥掉落。
血色的风，荒芜地漫卷了苍穹，如同一道接地连天的旋涡般，缓缓旋转、撕扯着一切的事物。
“难以…置信…”安努姆惊愕地注视着那最初的创造之力、也是毁灭天地的破坏之力，被强制约束在一个狭小的风带中，“吉尔伽美什的所为…已经超越了之前所有的王与英雄…”
强风过境之后，仅剩下头颅和前半段躯体的天牛，向着大地轰然坠下。
吉尔伽美什也因为拼尽了全力，四肢虚软，不受控制地跌落了天空。
他委身于强风，涣散的眸子如同迷茫的红玉，映照出的只有恩奇都俊美的面庞。
——终于，保住你了。
英勇的王者，肆意地笑着，闭上了疲惫的眼睛。
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向着狼籍的土地，他沉沉地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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