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十一月的艳阳。
辉雨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百无聊赖地在指尖上转着原子笔。
老教授的声音轻得离谱，即使全神贯注也无法完全捕捉他吐出的每一个字，而心不在焉地听着时，那声音简直就像催眠曲。如果不是教室里的温度冷得堪比三九寒冬，辉雨早就一头睡去了吧。
“空调。”
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百无聊赖地尝试着难度更高的转笔动作。
这样的场景总能把毫无意义的行为变得妙趣横生，特别是当邻座空无一人，不用考虑是否会影响到他人的时候。
不知为何，从一年前的冬天开始就陆陆续续地传出各种各样关于辉雨的传言，比如说：辉雨只对幼女有兴趣之类的，辉雨高中时期曾对邻座女孩施暴被抓现行之类的……总之尽是些无从考证又极其性质恶劣传言。
“真亏得这种自相矛盾的传言能有那么多人信……”
拜其所赐，辉雨的大学生涯，至今为止从未有一个能算得上“朋友”的家伙出现过，若即若离的友谊通常也只能保持一小段时间。
就连传言出现之前交往着的女孩，也最终和他断绝了关系。
“晴姐到底招惹过什么样的家伙啊……”
这所学校有个被称作“魔女”的人物，虽然是在校生却从不来上课，宿舍也是，住了不到一年就退了宿。因为到处助人为乐曾在校园里活跃过一阵子，但不久之后就彻底的销声匿迹，逐渐隐退为校园怪谈级别的人物了。
而这个“魔女”正是辉雨的表姐，整个校园里知道晴姐行踪的人屈指可数，辉雨就是其中一个。
晴姐过去的仇人来找茬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但随着奇怪传言的越来越多，相信辉雨是魔都弟弟的人也越来越少。
“某种程度上还真该感谢一下那个造谣的家伙呢。”
就在辉雨的嘴角挂起苦笑的同时，身边的座位终于被人坐下了，并且随之传来一股淡淡的香水气味。在辉雨的视野里，一头漂亮的波浪长发遮住了侧脸，黑亮的色泽让人不禁产生伸手去摸的冲动。
而在下一秒，对方转过脸来，美丽的长发下居然是一张棱角分明的男性面容。
“干什么一脸世界末日到了的表情啊？”对方这样说道，十分有磁性的声音。
“一瞬间以为到了人生专职点的我还是太天真了。”
“你在说什么啊……唔，等下，难道你就是那个‘幼稚园的黑色旋风’！”
“幼稚园的黑色旋风是什么鬼东西啊！”
一个不小心就吼出来的辉雨立刻就成为了教室里所有人视线的焦点。
“这位同学——”
老教授皱起了本就很深的法令纹，大概只有这个时候他的声音才足够每个人都听得清。
“请你出去。”
浏览他人的记忆需要信物，通常是对方的体液或者头发，或是既能证明主人身份，又能作为信任的凭证的东西。
“记忆可是与生命同等重要的东西，不能随随便便给别人看。”图书馆里的机械猫曾这样说过。
而当辉雨捏着晴姐的头发来到记忆图书馆时，它却说晴姐的记忆属于禁止事项。
“总觉得难以信任……”
“谁？我吗？”
掺杂着淡淡香水味的声音飘来，令辉雨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别突然间跑出来吓人啊！”
“是你自己在自言自语地发呆好不好。”长发的男生爽朗地笑了起来，那是能与窗外的阳光相媲美的，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的笑容。
辉雨突然想起，二年级学生中似乎是有这么个家伙，因为帅得离谱并且极度滥情而被称为“大众情敌”。据说与他交往过的女孩子手拉手站成一个圈的话，足以把整个学校围起来。校园里的陌生人之间交谈时的话题也渐渐地从“今天天气不错！”或是“今天超市薯片半价！”之类的变成了“芦荻的现女友是谁？”。
总之是个与辉雨截然不同，极其受欢迎的人。
而面前这个喷着男士香水，长发微卷的男人应该就是“大众情敌”芦荻本人没错了。
“所以‘放课后的禁忌野兽’先生，刚才真是对不起，作为赔礼，我们约会去吧。”
这真是，相当有冲击力的发言。而更危险的是，有那么一瞬间，辉雨的脑中居然冒出了“这样试试也不错”的想法。
而且事到如今，辉雨对于那些听起来挺帅气，含义却十分不妙的外号已经不想做任何辩解了。
“‘大众情敌’终于要向同性下手，成为完全意义上的‘大众情敌’了么……但是不行，绝对不行，就算再怎么受女孩子讨厌，我也不想跨入禁忌的殿堂，绝不！”
“虽然不知道你误会了些什么，但我说的是Double Date啊。”
芦荻坏笑着，刚才的发言一定是故意的。
“Double Date？”
“嗯，就是两对情侣结伴约会的意思。”
“结伴约会……是嫌电灯泡不够多么？”
“‘午后的屋顶丧失’先生，你一定没有过交往过吧，刚开始交往的恋人为了消除芥蒂可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适应期的。”
辉雨唯一的情感经历就是一年级时的同班女孩，仅仅交往了三天就因为那些不妙的传言而分手了。
“唔……好像唤醒了一段悲惨的记忆。”
“没错，相当悲惨。”
辉雨一边叹气摇着头，一边苦笑点着头。
“好吧但就算这样，也不会有女孩子愿意和我交往的吧。”
“嗯……要立刻就对‘夜的树丛黑影’敞开心扉的确有些困难，但是我相信一定可以的！……大概。”
“这毫无自信的鼓励只能起到反效果吧，话说回来我到底有多少这样不妙的外号啊……”
被这样问到的芦荻，终于严肃地收起笑容，十分认真地思考起来。
“很多。”
“很多是多少？”
“大概和我交往过的女孩子一样多吧。”
“那真是令人绝望的数字……”
听到这句话的芦荻重新露出了轻浮的笑容，伸手拍了拍辉雨的肩膀。
“总之，这个周末在商业街前，三缺一哦，‘转角的风衣**’先生。”
“喂……”
“没问题的，只要把你的赫赫战功保密的话就行了，其实你细看的话还是挺帅气的。”
“我可不想被男人这么说……”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啦，我也该回去上课了，周末商业街前不见不散哦，魔女的亲眷。”
不由分说地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这是个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就把他人代入自己节奏的人，可辉雨没有拒绝的原因却不只是这个。
虽然不怎么想承认，辉雨的心中还是挺期待对方的提议的。
而且接触下来才发现，所谓的“大众情敌”也并不是传言中那么冷漠无情唯色是图的家伙，只不过是比较热情的性格配上了一张俊俏的脸庞而已。
就好像自己不像传言中那样道德沦丧的样子一样。
辉雨面前的玻璃上映出了自己的轮廓，额前的碎发早已盖过了眉毛。
该理发了。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披肩，黑色的连衣裙和黑色的凉鞋，黑色的猫儿静静地趴在她的膝上，偶尔抖动一下耳朵或是摆一摆尾巴。一本厚重的书籍倚在它的背脊上，用褐色的牛皮纸包着，泛黄的书页上记着细若蚊足的他国文字。
魔女就这样坐在窗边，一把随处可见的木制靠背椅在她身下却显得像是圣遗物般的神秘与庄重。细腻的阳光洒下，把空气中的悬浮物照得金光闪闪。
如此这般的光景，像是幅恒久不变的肖像画般，静静地在空气中散发着不可侵犯的气息。
轻轻地，平静的画卷上泛起了涟漪，魔女用指尖夹住书页的一角，泛黄的书页把她纤长的手指衬得雪白。
而似乎是注意到了门边的动静，她从书中抬起脸来，看向推门进来的辉雨。
白皙光滑的皮肤在阳光下泛出健康的颜色来。
“晴姐，你不觉得热吗？”
她似乎不太高兴，微微地皱起眉头来，合上膝上的书籍，封面上的烫金大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Bible”。
黑色的猫儿眯着眼，用幽绿的眼睛看向辉雨，不一会儿就好像失去兴趣般移开了视线，从晴姐的膝上跳上桌子，继续趴着打盹。
晴姐拿起身边的便携式白板，用黑色的油墨笔在上面写着什么。
“完全不热。”
白板转向辉雨时，上面写着这样四个字。
“那是因为晴姐把空调开太低了。”
辉雨把温度调高了几度后再看向晴姐时，她已经鼓起了脸颊，似乎更加生气了。
“小雨太毁气氛了！”
白板上用方正少女体这样写道。
辉雨和晴姐所在的这间屋子原本是一间教职人员休息室，本来是用作答疑和小组讨论等学术用途的，可没料到现在的教授行色匆匆，学生也行色匆匆，再加上互联网的普及，这样的休息室便成了摆设，只有在年度总结中才有可能出现它的名字。
位于教学楼最高层的走廊尽头，常年无人问津，只要不发出太大噪音的话几乎不会有人来注意这间屋子。
而隐退为传说的魔女就长期住在这里，由门卫大叔和保洁人员们一同保守着这个秘密。
“圣经就那么有趣么？”辉雨问道。
在辉雨的记忆里，在这扇窗前坐着的晴姐始终捧着这本书，这样的风景从未改变过。
“因为想更接近神一点。”白板上这样写着。
“那么，现在接近到什么程度了？”
“完全看不懂。”晴姐举着白板一个劲地笑着摇头。
“那你到现在为止都在看些什么啊！”
晴姐沉思了一阵，在白板上写下这样的一段话。
“总觉得，只要静下心来，看着这些文字，抚摸着这些文字的话，一定能够明白些什么的。”
虽然听起来很厉害，但结果不还是完全不懂嘛！
辉雨这样想着，没有说出口。
晴姐的嘴角微微上扬，樱红色的嘴唇弯成了好看的形状，只是——
在这对樱唇之间从未吐出过任何话语，就连语气词或是拟声词都没有过。
晴姐失声了，大概是在一年之前的初夏，大病一场后就再也没能发出声音来。
而大概也是在这个时候，魔女开始隐退的。
“晚饭想吃什么？”
时针指向5和6之间的时候，辉雨问道。
“酸辣汤”白板上写着这样三个字之余，还画着几个小小的五角星和心形图案。
桌边的柜子上排列着小锅和电磁炉，柜子边摆着小型的冷藏库。
一大一小两只饭碗，有着相同的花纹和形状。边上的两只马克杯，把手拼在一起正好形成一个心形，马克杯上用小小的标签贴着“小晴”和“小雨”。
“香菇……午餐肉……豆腐……金针菇……啊，笋没有了，用土豆丝代替行么？”
“好！”
这次的白板上用娃娃体写道。
白板边的晴姐，幸福得快要流出口水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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