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失忆后，我改写了部分自己的记忆给了小雨。因为我们从小就在一起所以勉强算是成功了呢。”
黑色的魔女在月下低声说道，但不管她如何控制，自己的声音都像是史前的野兽——不，像是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怪物。
黑色的猫儿趴在窗棱上，偶尔摆摆尾巴甩甩耳朵，绿色的双眼有些无精打采。
“那个时候，真的多谢小黑了，对不起……连累你了。”
原本是记忆图书馆C级使用者的魔女因为越权编辑了辉雨的记忆，被剥夺了进入图书馆的权利的同时，还受到了惩罚——也就是现在她的声音。
不仅如此，据黑猫所说，它也因默许了魔女的行为而被从准神降格为半神。
虽然魔女不太明白其中意义，不过她觉得事态远比字面上严重。
“够了，这话我已经听腻了。”
断断续续，满是噪声的电子音。
黑猫闭上眼，漂亮的毛发在月光下反射出美妙的光泽。
“我在想啊，如果我没有改写小雨的记忆，没有任性地强求小黑帮忙的话，现在会变成怎样呢？”
魔女把手肘支在窗边，精致的嘴唇边泛起自嘲般的笑容。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就好了呢。”
听到这话的黑猫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魔女。
“如果……我们不曾相遇就好了……”
黑猫知道，如果先前句话指的是自己，那么第二句话指的就是辉雨。而在它从脑中努力翻找着词句的时候，它看到魔女的眼角划过一行冰冷的泪水。
——就像流星一样。
“‘如果’这种词，只有神才有资格随意使用。对于区区人类而言，抓住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黑猫尽量镇静地说道，但仿佛是故障的机器发出的声音却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魔女还是稍稍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随即阴云初霁。
“是呢，抓住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黑猫看着她的笑容，心中却泛出丝丝苦涩。
现在……现在的情形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吗？从青梅竹马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姐弟，本是两个各自独立的个体，现在却成了母体和子体的关系——这样的情形，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吗？
它欲言又止。
这样的道理不用它说，魔女自己一定明白。
况且，倘若自己真的说出了口，她还能保持那样幸福的笑容吗？
黑猫无奈地站了起来，不过和魔女没有关系，因为记忆图书馆里，迎来了一位不怎么会审时度势的使用者。
“晚上好。”
辉雨彬彬有礼地说道。
猫透过摄像头看着他，镀了膜的镜头隐隐映出紫色和绿色的光芒。突然间转换的身体令它有些不太适应，只好“喀拉喀拉”地活动起关节来。
唯一令它欣慰的一点，就是这个身体和它现在的声音比较合得来。
重新把注意力集中起来时才发现，辉雨的手中捏着几根头发。
“这是……”
“应该是白雪的吧。”
大概是那个睡相很差的丫头留在沙发上的吧。
猫接过辉雨弯腰递来的发丝，和魔女的不同，看起来有些缺乏营养。
个体确认。
权限开放。
位置坐标：（5618）。
做完了在上千年间重复了无数遍的过程，抬头望向高不见顶的摩天巨塔，居然有些庆幸这次只要跑18层就行了。
不过如果它能做出表情的话，现在一定皱着眉头吧。
“跟我来。”
丢下这么一句硬邦邦的话后，机械猫穿过草丛爬上了阶梯。
极富现代感的黑色金属阶梯边是古旧的木制书架，本本书籍排列起来，用书脊砌成了巨塔的围墙，而阶梯之下则是田园般的翠绿草丛。
——极具拼凑感，极不协调的组合。
这与辉雨的记忆是由魔女拼凑而成的一定不无关系。
猫突然觉得十分烦躁，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视野的边缘闪过一行行序号和人名，其中也包括在（1005）的，魔女的记忆。
自从被降格为半神，随着魔女来到现世之后，它多多少少地对这份几千年不变的职责开始产生了厌倦，每次去翻找人类的记忆都会觉得有些烦躁。
——但是别无选择。
第一次与魔女相遇，她说着“下次给你带鱼罐头”时的笑容还历历在目。
“我可是……再怎么说我都是半神啊。”
机械猫“喀拉喀拉”地摇着脑袋，试图把某个奇怪的念头从脑中驱逐出去，但似乎无济于事。
或许这就是……爱情？
意识恍惚间，它突然发现自己早已登上了第19层。
“抱歉。”
赶在身后的辉雨气喘吁吁地看着自己，错愕的眼神和魔女有几分相似。
猫回到18层，找到了编号56的精装书，书脊上“白雪”二字熠熠生辉。
“听着，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翻开了记忆之书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所以在你做好了迎接将来因此产生的一切幸与不幸的觉悟之后，再把手按上记忆之书。”
它把牛皮纸包的精装书举过头顶，尺寸对于这个身体来说有些太大了，看起来不免有些滑稽。
它真的不希望再让辉雨也卷入这记忆的漩涡中了，如果可以的话。
辉雨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很认真地思考着，沉思时的动作也与魔女如出一辙。
他把手掌按上封面的同时，闭上了眼睛，这就是他的答案。
——和晴一样的动作。
或许他终将走上这条道路，比起命运，这更像是种诅咒。
这里一片黑暗。
密不透风的黑色幕帘罩住了整个天空，没有星空也没有弯月。
虽然依稀可见的街灯提供了必要的光亮，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这样的记忆还是太灰暗了点。
辉雨站在猫身边，似乎对浏览他人记忆时产生的眩晕感还不太适应。
在他们的正前方是一个男人的背影，并不十分高大，肩膀却足够宽。街灯的微弱光芒从他背后投下一大片阴影，最终却都融化在漆黑的夜幕中消失不见。
万籁俱寂，只从背后传来微弱的啜泣声。
那是幼时的白雪，比先前见时稍矮一些，脸庞也更圆，不过胸部已经微微隆起，大概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扎着及肩的马尾辫。她身上只有一件特大号的文化衫，打着赤脚，长长的下摆足以当作连衣裙来穿，而宽大的领口似乎随时都会落下肩头。廉价金属制成的十字形吊坠拖着长长的项链垂在胸前，被她的双手死死握住。
一如被自己恐吓时的倔强，拼命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下。
噙着眼泪望向前方的白雪，视线穿过辉雨和猫，聚焦在男人的背影上，但自始至终，男人都没有回过头来，一次都没有。
“这是一切的开端。”
猫在这里，充当着报幕员的角色。
辉雨默默地走上前去准备拭去白雪眼角的泪水，可手掌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幼时的白雪也随之渐渐隐去。
接下来出现的白雪与现在除了发型之外别无二致，依旧扎着马尾的白雪像个运动少女般神采奕奕。
随着她的出现，场景也变得明亮起来，这次的事件似乎发生在她大学录取之后，因为她脚下正是魔女所在的教学楼顶。
“见鬼去吧——！”
刚才还满怀同情心的辉雨似乎被她的这一举动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站在白雪身边。
短裙T恤装扮的白雪后退了几步后突然开始助跑，然后把手中的十字形吊坠——此时的吊坠上已经开始冒出斑驳的锈迹——用尽全部力气甩向空中。
吊坠在空中旋转着反射出点点光斑，短暂的滞空后一头扎进了视野的尽头不见踪迹。
“从现在开始，向过去告别！”
白雪一边小声念出对自己的誓言，一边把双手伸向脑后，放下了扎起的长发。
而最后一幕，则发生在傍晚的教学楼外，出现在白雪面前的是还未被称为魔女的魔女。
“晴姐？”
背着夕阳，一脸温柔笑容的魔女穿着一袭白色长裙，与现在的反差之大，令辉雨不自觉地眯起了双眼。
就连猫也从心底里觉得这样的魔女十分耀眼。
“回忆最美之处在于，无论多少次回首，那个人的笑容都能温暖如初。”
那时的魔女浅浅地笑着，像个诗人般低吟着幸福的语句。
然后她举起手，指尖缠绕着的项链下，挂着伤痕累累的十字形吊坠。
——如果是那个身体的话，一定早已湿了眼眶吧。
“重要的东西可不能随便乱扔啊。”
魔女笑吟吟地把项链挂上白雪的脖颈，而噙着泪水的白雪，一如黑暗中的那个无助少女。
赤红的夕阳映在她的脸上，却仿若朝阳的颜色。
“这些应该足够了吧。”
辉雨点了点头。
“感觉……偷看太多的话很有罪恶感呢。”
——晴也说过同样的话。
猫恋恋不舍地看着昔日的魔女，默默地带着辉雨离开了白雪的记忆。
——如果……不曾相遇的话该有多好。
即便是身为半神的自己，似乎也没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唯独与晴的相遇，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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