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萝萝雅尝试着理解眼前的景象。
在“魂割”被拔出的那一瞬间,克萝萝雅的确因为“夺回了被封锁了上千年的自由”所带来的喜悦和疯狂在短时间内充斥满了自己所有的精神,导致自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了什么。
她将视线移动到地面上。
在今天之前都从未和克萝萝雅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现在正侧躺在粗糙的地面上,安静得像是个陷入沉睡的孩子。
“她昏过去了……”
或许是拜她身上那件厚实的斗篷所赐,让落地的瞬间得到了些许的缓冲,她头上只有些许的出血以及丝毫不致命伤口。
这家伙是因为从高处跌落而昏迷的吗?即使这是如此显而易见的既定事实,但克萝萝雅仍然不禁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不合“常理”了。当然,她脑中的所谓“常理”,仅仅是在她还没被关在这个鬼地方前的“常理”。
克萝萝雅用手托着下巴,开始回忆起来……虽然她现在没有下巴,更别说手臂了,但她具象化的灵魂却还是做出了相应的动作。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也许是被束缚太久,她现在非常享受用自己的灵魂做出这种习惯而又生疏的动作。
构建这个世界的根本,除了人们摸得到碰的着的物质之外,还存在着常人用肉眼几乎无法观测的“魔素”,这些魔素游离于空间之中,除了不可视外,凭人类的肉体也通常无法感受到它们的重量。不过就是这些对大多数人来说可有可无的东西,却是圆庭上人们体现出绝对力量的介质,一旦有心者将它们用规则的图案和咒语将它们组合成魔纹,又或是经由灵魂将其转换为自己自身的魔力,那么,这些无主的魔素便将成为一个又一个实现奇迹的引子。
但这仅仅是对能够驾驭住魔素的人来说罢了。
虽然肉体确实无法感受到魔素的存在,可耐人寻味的是,藏于肉体中的灵魂却能轻易的感受到。一旦周遭的魔素浓度超过灵魂所能承受的极限,那么这个可怜而又脆弱的灵魂便会如同被投入食人虫群的尸体一样,被肆虐的魔素啃食殆尽。人们一般把这种反应称为“魔素超载”,若是不尽快带着承受着“魔素超载”的倒霉鬼脱离出魔素浓度太高的区域,视情况估计,被魔素侵蚀的家伙将会在半小时到半周以内命丧黄泉——他们的七窍会在这个过程中血流不止,但却无法在他们的尸体上找到任何伤口;在“魔素超载”开始后,他们的灵魂将会承受远超常人想象的折磨和痛苦,最后在大量魔素不讲道理的碾压之下像蜡烛的火苗一样被掐灭。
不过,如果有嫌命短的家伙想要强行进入自己所不能适应的高魔素浓度的地域,那么在“魔素超载”之前,这些不自量力者的灵魂便会早早的向自己的主人发出警告,根据程度高低,反应在身体上的症状会有存在强弱——从身体沉重,头晕目眩开始;然后到体温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开始流失;接着视觉、听觉、触觉将会逐渐减弱直到消失,这是魔素侵蚀已经严重到将身体和灵魂的连接剥离开来的前兆;最后,可怕的“魔素超载”开始,血液会从他们的七窍中淌出,同时仅存的理智也会完全丧失,失去感官的他们会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灵魂被魔素啃食的痛苦,这是他们在这时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这也是“魔素超载”最终带来的后果,在失去生命迹象之前,他们的惨叫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停下。
克萝萝雅回想着。
要想在更高的魔素浓度下存活,那么灵魂的强度也一定要坚若陨铁才行。
这才是问题的所在。
在那场克萝萝雅永远无法忘记的刺杀行动中,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在场的施法者们拼尽全力释放出的魔法经过无数年的沉淀,令人窒息的魔素浓度早已充斥满了这个冰冷而狭小的密闭空间。
而在数分钟前,眼前的陌生人出现在这个空间时,浑身上下没有一点进入或是已经开始“魔素超载”的迹象,在这种超乎常人理解程度的魔素浓度中,她依旧如同在街道上逛街的行人般从容不迫,这证明她的灵魂强大到令克萝萝雅都吃惊的程度。
但是,一个拥有着如此力量的家伙,为何没有在自己坠落是使用浮空魔术让自己的掉落得到缓冲或是直接让自己平稳落地呢?
在魔素浓度过高的地方使用魔法会加速“魔素超载”,导致原本就在肆虐魔素折磨下的弱小灵魂雪上加霜,不过若是魔素浓度并没有达到能够引起那些强大灵魂报警的界限,那么这种限制则根本不会存在。
这个问题也许有个很简单的答案,而克萝萝雅也轻易的猜到了。
若是她不曾经历这能将所有的意识都化为粉尘,长到连自己的思考也差点停止的监禁;又或是这场监禁仅仅持续了不到一个月的程度,那么她一定会更加谨慎的对待眼前的状况。
这将牵扯到灵魂与魔法的解读。
所谓的“魔法”,是以“灵魂”为源头而产生的奇迹。
灵魂会将游离于空间中的“魔素”捕捉起来,并转换为灵魂主人其自身的“魔力”,且通过灵魂来构建启用魔法的“术式”, “魔力”通过“术式”的转变再释放出来,通过这一系列的流程而产生所谓不可思议的“奇迹”,被圆庭人称为“魔法”。
灵魂几乎存于所有活着的生命之中,它的存在,给圆庭上的智慧种族们带来了以前根本无从想象的进化与便利,以及更加迅速且血腥的掠夺方式。但是,当肉体失去灵魂,或是灵魂脱离肉体时,几乎意味着这两者将会同时凋零。不过也存在着特殊的手段,能够让脱离肉体的灵魂存活,而肉体也仅仅只是陷入沉睡,这也是为何克萝萝雅还存在于世上的原因——
被世人统称的“灵魂”,实则分为两类,分别是衡量魔力强弱和多少的“魂壳”,以及代表着精神、思维和灵魂强大与否的基准,负责思考以及构建术式的“魂芯”。
通俗来说,“魂芯”是整个灵魂的大脑和控制中枢,而被“魂芯”控制的“魂壳”本身不过只是被大脑控制的肌肉和运动所要消耗的能量储存器罢了。
灵魂脱离肉体之后,若是能将“魂芯”保留下来,那么这个灵魂便会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暂存于世。
克萝萝雅的灵魂便是被反叛者们用特殊的“黑魔法”从自己的身体中抽出,在这一过程中伴随着剧烈的疼痛,被撕裂开来的灵魂碎片四处飞散,最终存留下来的仅剩下这被“魂割”钉在石柱上的可悲“魂芯”而已。
曾经为克萝萝雅效力,致力于探寻藏于灵魂中众多未知秘密的“绝伦卿-锐泊莉安”将这种单独以“魂芯”存在于世的灵魂称为“滞留之魂”,克萝萝雅曾锐泊莉安讨论过,若是为“滞留之魂”准备一个已经用同种方法剥离灵魂的空躯壳,那么,进入空躯壳的“魂芯”,会不会在进入新的容器后开始重新生成自己曾经失去的那一部分“魂壳”呢?
两人最终也没有在那次讨论中得出答案,而且克萝萝雅估计也再也无法从锐泊莉安口中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吧。因为这场讨论结束一个月之后,由绝伦卿锐泊莉安和无双卿特莉丝梅娅所主导的刺杀行动便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克萝萝雅现在所思考的,是关于绝伦卿一并提出的—— “滞留之魂”入侵其他拥有灵魂的生命,并有可能将其肉体据为己有的假说。
克萝萝雅清楚的知道,在自己被背叛并投身深渊之前,人类对于灵魂的探索才刚刚起步,而这仅仅是那个背叛自己的“绝伦卿”所提出的假说罢了,根本没有任何实践和结论证明这个假说的真实性。
克萝萝雅缓缓的靠近了陷入昏迷的少女。
在锐泊莉安的假说中,一旦“滞留之魂”侵入其他拥有灵魂的肉体,那么这个躯壳本身的灵魂,或是说“魂芯”,将和入侵者的“魂芯”展开一场决定肉体所属权的拉锯战,胜利者将会吞噬失败者的“魂芯”,失败者“魂芯”中的一切主观意识和记忆都将会被吞噬并在一定程度上被抹除,成为胜利者的食粮后,失败者的灵魂几乎将会从根本意义上消失不见。
不过,对于入侵的“滞留之魂”来说,不管是最终获胜还是失败,在那之前都有着一项压倒性不利的要素。
“魂芯”是灵魂中最关键的物件,而“滞留之魂”是独立于肉体之外的“魂芯”,也就是说,“滞留之魂”仅仅是一个失去了大部分力量的不完整灵魂罢了,在此条件下,“滞留之魂”在与肉体原主人的“魂芯”交战之前就要花费过多精力来穿过对方“魂壳”组成的防线,在进行了这一切之后才能来到对方的“魂芯”面前。在这场不公平的死战之后,就算“滞留之魂”最终成功的吞噬了肉体主人原本的“魂芯”,等待着它的也许并非是一具崭新的、令人满意的躯体。“滞留之魂”虽然成功的吞噬同化了原主人的“魂芯”,但受到原主人魂芯控制的“魂壳”却会和自己的“新主人”发生严重的矛盾,这个躯体除了“魂芯”之外的“魂壳”部分将会对这个新来到的统治者产生极大的排斥反应,如此一来,新的“魂芯”在调动灵魂产生的魔力之时,将会不可避的发生类似魔力乱流等影响灵魂对于魔法的使用和操作的系列问题。
是否能经过时间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魂壳”驯化,这当然也是一个未知数。
这便是锐泊莉安假说中所描述的关于“滞留之魂”重获肉体的部分。
当然,锐泊莉安的假说中,也清清楚楚的记载着若是和原主人争夺肉体失败后的外来“滞留之魂”将会落得如何的下场。
原主人的“魂芯”击败了入侵者的“滞留之魂”,将几乎只剩下“魂芯”的滞留之魂囫囵吞下,如同刚才一样,仅仅只是反过来了而已。但等待着这具肉体原主人的并不是什么“魂芯”和“魂壳”的不契合,而导致的各种恼人的后遗症……肉体原主人的“魂芯”将在吞噬入侵者的“滞留之魂”后,在强度上取得一次巨大的飞跃,因为这具肉体的“魂壳”本身就属于胜利者的“魂芯”,而因战败而被吞噬的“滞留之魂”也不可能对于“魂壳”产生任何影响,对于胜利者来说不过是一个功效强劲的“补品”罢了。
综上所述,根据胜利者的不同,双方所获得的利益也天差地别,这或许和克萝萝雅一生中经历的大多数战争一样,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绝对的公平。
克萝萝雅按照自己的一己之见揣测着这个少女的想法——
她想要得到力量,而这股力量的名字,名为“克萝萝雅”。
“……很好。”
在少许静默的思考后,克萝萝雅轻声呢喃着。
像是回应她的邀请,克萝萝雅如此回答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女。不管她到底是眯着眼睛等待自己主动进攻,还是真的陷入了昏迷,自己的回答将会明确自己现在的意志。
她早已失去肉体,却又可能会在今天得到崭新的肉体;她如今仅剩灵魂,却又可能会在今天失去这最后的灵魂。
比起被囚禁在这里直到永远,不如将自己仅剩的希望寄托在一场处于劣势,但却仍然拥有获胜机会的“战争”之上……就像她曾经所做的那样。永恒的黑暗固然可怕,但若是黑暗的尽头有着哪怕一丝微不可见的光芒,那么这道光芒将会成为指路明灯,驱散恐惧,并引诱人如同飞蛾扑火般狂热的一往无前。
这是征服者的天性……甚至可以说是人类的天性。即使是征服了整个圆庭的“克萝萝雅”,也无法抵抗眼前的诱惑。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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