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黎再次看到秋娴娴正好是体育加试那天，而在此之前，秋娴娴的座位一直都空着。
一个班里六七十号人，平日教室让挤得满满当当，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何况她平时还那么没存在感，别说她消失几天了，就算她平白无故消失上十天半个月，说不定也只有她附近那圈的同学会觉得好奇。
“诶，那个秋……秋娴娴是不是好久没来学校了？”
——他们大概只会这么轻飘飘地问一句，然后该上课上课，该学习学习，该偷偷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玩手机玩手机。
地球那么大，怎么会因为一个人的消失而停止转动呢？
可有时候上着课呢，商黎望向教室里那个空出来的座位，莫名奇妙感觉像是太空舱破了个大洞，氧气开始泄露，广播声嘶力竭地叫喊“警告警告警告”，于是身处太空舱的商黎便开始呼吸困难，喘不过气。
他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有这种奇怪的联想。
而今天，那个座位的主人重新出现了。
——秋娴娴是跟着个中年妇女一块来的。
小姑娘依旧自闭，她旁边的中年妇女跟班主任说话，她就低着头缩在中年妇女身后，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表情呆滞，让人可怜又心疼。
离得远，商黎听不到中年妇女在跟班主任说些什么，只好拜托醺哥前去打探一番。
背后灵小姐懒洋洋地飘过去，听了会儿，又飘回来，告诉商黎：
“秋娴娴旁边的是秋娴娴的姑姑，秋刚疯掉之后已经当不了秋娴娴那小姑娘的监护人了，又没人能找到秋娴娴不知道跑到哪儿的亲妈……恰巧，秋娴娴的姑姑没有生育能力，就干脆暂时把她接到了家里先养着，再等些天，要是还找不着秋娴娴的亲妈，她就去办理领养的手续。”
商黎闻言慢慢点了点头。
隔着小半条走廊，他默默凝望了会儿始终缩在姑姑身后的秋娴娴，之后又观察了几眼秋娴娴那位好心的姑姑。
秋娴娴的父亲秋刚相貌粗鲁阴翳；秋娴娴的姑姑五官却相当柔和，杏仁大眼，鹅蛋脸，长得不算多漂亮，但很耐看，说起话来声音也轻轻柔柔的。
都说相由心生，有这样一副菩萨面孔的人想必应该会对秋娴娴好一点吧？
商黎想。
可艾醺却残忍地打破了他的天真幻想。
“就连孔夫子都说过人不可貌相，万一秋娴娴那位姑姑在外是一副面孔，在家里又是另外一副嘴脸呢？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永远要记住——你永远应当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人。”
可这次商黎却没跟以前一样选择当背后灵小姐身后唯唯诺诺只会点头的小跟班。
相反，他盯着秋娴娴的姑姑，犹豫了会儿，说：
“醺哥，我还是觉得秋娴娴的姑姑……她应该是个好人。”
说完他急忙跟上解释：
“你看秋娴娴，她身上的外套没之前那么脏了，还换了新鞋子，头发好像也剪了，看上去就……就漂亮不少，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拽着姑姑的衣角呢，醺哥你想，以秋娴娴的性格，要是真不相信一个人的话，会拽着那个人的衣角吗？”
“……”
艾醺脸上轻佻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她眯起眼。
而这时商黎还在试图向她证明自己的观点：
“而且醺哥你也说过，不要先入为主地断定任何一个人的好坏，我记得没错吧……”
大概是察觉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了，傻小子的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说起来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跟醺哥顶嘴，也不知道醺哥会不会生气。
但是醺哥似乎完全没生气呢。
在听完商黎的一通分析之后，背后灵小姐只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甚至懒得做出评价，直接另开了新话题。
“不管怎么样，”她也看向缩在姑姑身后的秋娴娴，感叹，“她也是挨过斧子的人了。”
“啊？”商黎挠了挠头，“斧子？什么斧子？”
背后灵小姐没有回答。
商黎这时候情商忽然就上线了，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表情却肉眼可见地惶恐起来，惴惴不安地问
“醺哥，你不会……生气了吧？”
“？”
艾醺下意识想说我生气？生气牛魔——可这么暴躁的回答本身就在说明她生气了。
所以得改，得掩饰一下，所以她戴上了名为慵懒的面具，语气很随意地警告了一句：
“你要是再这么怀疑下去，那我说不定就真生气了。”
商黎一听果然不敢再说什么了，乖乖闭上嘴，像个刚挨过老师骂的小学生。
艾醺瞥了他一眼，无声哼了一下，继续说：
“看过《这个杀手不太冷》么？”
“……电影？”
“对。”
“只听过。”
“听过也行，”艾醺接着又问，“知道大概剧情吧？”
“知道。”商黎老老实实地点头。
“那你也应该知道，这部电影里有句经典台词，”艾醺又眯起眼，把声音放轻，“在女主角玛蒂尔达遭到家暴之后，她遇到了男主角里昂。”
“彼时年纪尚小的女孩坐在楼梯平台边缘，把腿伸到半空中，脸上带着新鲜的淤痕，表情既倔强又悲伤。她低下头，问里昂——”
“‘人生总是如此艰难吗？还是只有童年如此。’”
“而里昂，那个冷血杀手抬头看着她，对她说——”
“‘从来如此’。”
背后灵小姐悄无声息地落到商黎身旁，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商黎的背，纵使现在是白天，她根本触碰不到他，但她依旧像个真正的大哥那样又搂住了商黎的肩，对他说：
“有的人童年时光美好而漫长，足以庇佑一生；有的人童年时光却仓促短暂，可能刚出生没多久就结束了；当然更多人的童年既不漫长也称不上短暂。”
“而秋娴娴啊，她是第二种人。”
“她的童年早早就结束了，当然，你也可以觉得属于她的童年才刚刚开始，毕竟她终于从来自父亲的迫害中解脱出来了……”
“而你呢，”商黎听到背后灵小姐话锋陡转，幽幽问他，“傻小子，你的童年，又会在什么时候结束呢？”
不知为何，商黎听到这句话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下意识想问醺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还没等他开口，就有另外的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商黎下意识转身看去，发现是好哥们张扬。
“在这儿鬼鬼祟祟干嘛呢？”张扬大大咧咧说，“走吧，体育加试要开始了，该集合了。”
“……哦”
商黎只好暂且放下了深究的念头。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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