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希菲,是在十八年前的一场宴会上。作为不速之客,我所得到的却不是责备和训诫,而是一张张恭敬的假面具。每个人都用最灿烂的笑容迎接我,却没有人肯向我踏出哪怕一步,就仿佛我真的是吃人的怪兽一样。
我被深深地恐惧着,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儿子。
即使只有十岁的我,也能够感受到那一张张面具背后的恐惧和憎恶。不,或许正因为我是那个人的儿子,所以才能够看穿那些笑容背后的真意——我和那个人一样,是吞食恐惧的恶魔。
但是那天,有一个人走进了我封闭的世界……
只有四岁的希菲肯定不会知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当她走近我的时候会有人差点失声尖叫。是的,她不可能知道,否则她也不可能向我展露那么纯洁无垢的笑容。
然而……
即使是因为年幼……
即使是因为无知……
我却感到自己被那甜美的笑容彻底救赎了……
……
两天之后,调查队终于回到了淳州的州城阳邪。在巧国衰亡的现状下,阳邪虽然并没有大都市的繁华景象。可是在那些坚固的城墙后面,是饱经灾囘祸的巧国人最后的避风港,他们还能够勉强享受到的一点安宁。
虽然权崇的伤势已经有些好转,不过医生还是让他继续卧床修养,结果向州侯羽极报告的任务居然落在了谢灵的头上。
初次见到淳州侯的时候,谢灵颇觉得他和权崇描述的形象不大相同。按权崇的说法,羽极似乎应该是个久经世事的智者,可是出现在谢灵面前的羽极,却是一个看起来和谢灵差不多年纪的精明干练的青年。谢灵不禁感慨,仙人能长生不老这件事果然并非虚言。
“那么,关于雅临和蚀的报告就麻烦你了。”
贵为一州之长的淳州侯对待谢灵的态度还算彬彬有礼,不过也并非热情好客的样子。谢灵把自己遇到蚀的情况和在雅临所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羽极。羽极看起来也只是例行公事,并没有询问个中详情。不过关于谢灵的身世,羽极似乎颇感兴趣。
“刚才,你说你能听懂我和权崇以外的人说话,具体有几个人?”羽极问道。
“我还没发现有谁说话我听不懂。”谢灵答道。
“喔?”羽极沉吟道,“那么说,你应该是仙了……但是你才刚刚来到常世,怎么会已经有仙籍了呢?”
“很奇怪吗?”
“是非常奇怪。”羽极肯定道。
突然羽极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惊喜的神情,虽然那抹惊喜一现即隐。
“谢灵,你遇到蚀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人?”羽极急切地问。
“遇到人?怎么说?”
“就是……”羽极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在遇到蚀之前有没有见到什么陌生人,那个陌生人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虽然不懂羽极到底想问什么,不过谢灵摇了摇头:“没有,我遇到风暴之前正坐渔船渡海,除了渔夫我没见过其他人。”
“是这样啊。”羽极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果然还是我太天真了吗?”
“怎么了吗?”谢灵诧异地问。
羽极抬头看了看谢灵,露出一抹苦笑:“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听说过有胎果在来到常世之前就有了仙籍。”
“喔?”谢灵还是不解其意。
“而且那个人就是如今的景王。”羽极解释道,“景王陛下在蓬莱和景台辅交换了盟约,所以在来到常世之前就已经有仙籍。我看你好像也是胎果,所以就以为……”
“以为我是新的塙王是吗?”谢灵帮他说完了。
羽极点了点头:“不过果然还是我太天真了,台辅近几年一直在蓬山上……天下果然不会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没想到谢灵却笑了起来:“你应该庆幸王不是我这种人才对。”说到这儿,谢灵的神情暗淡下来,“不管是皇帝还是王,我都没有资格。”
似乎是觉得话题意外变得很沉重,羽极半开玩笑地说道:“虽然很失礼,不过说实话现在我们已经有点饥不择食了。”
谢灵微微一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等一下。”谢灵眼珠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了我是‘胎果’?”
“不是吗?我只是看你的样子和一般的山客海客都不太一样。”
“样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一般来说山客和海客好像都是黑发的居多,而且男性一般都留短发,像这样美丽的银色长发不太多见。”羽极答道。
谢灵的心不由一沉。银色?长发?他可不记得自己的形象有这么前卫。要知道佣兵也会有执行隐秘任务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保留如此显眼的特征?但是谢灵还是隐约注意到了,最近几天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和过去不太相同的感觉,要说的话……
谢灵猛地向自己的脑后伸出手去,却沮丧地发现羽极没有撒谎——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长到了齐腰的长度,而且变成了如丝绸一般闪闪发亮的银色(注:是真的银白色,不是对白发的比喻)。谢灵不禁诧异,自己居然会这么迟钝,好几天了都没有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变。然而冷静地思考一下,其实谢灵不是没有发现,而是他不自觉地将现在这个样子当做了理所当然。“这就是我本来的样子吗?”谢灵一边想着,不由抚额长叹。
“谁来告诉我这是梦啊。”谢灵喃喃自语道。
“有什么不好的?这才是天帝赋予你的本来的面貌,而且是如此美丽的颜色,你应该感到自豪才对。”羽极打趣地说道。
“请不要对一个男人用‘美丽’这样的字眼,很恶心啊!”谢灵没好气地说。
“这有什么关系,将美丽的东西称为‘美丽’有什么不对?”
谢灵不由后退了一步:“你不会是那边的人吧?”
“真要说的话,我还是比较喜欢女性的。”羽极笑着回答。
“‘比较’?”谢灵的脸有点僵硬,因为他发现羽极似乎不是开玩笑。
谢灵不由长叹一声:“难怪这两天感觉奇怪的视线变多了,原来居然是这样。”
离开羽极的书房之后,谢灵本来打算找人把那头讨厌的长发剪掉的,可是谢灵已经二十多岁,早就过了行冠礼的年纪,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按照规矩是不能再剪头发了。谢灵无奈,只好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把头发盘成发髻,再用布包起来。周围似乎有不少人是用簪子固定发髻的,可是谢灵对这种他认为只有女人才用的东西很抵触,所以只是用根木棍插在头发里。
因为权崇坚持要为谢灵送行,所以一直等到他完全康复谢灵才启程向北前往庆国。临行之时,淳州侯羽极居然亲自前来为谢灵送行,这令谢灵都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也不用想的那么严重。”羽极倒是一派轻松,“我也偶尔想要休息一下,来送你可是个不错的借口。”
“那还真是令鄙人脸上贴金啊。”谢灵答道。
“其实,我是想要亲自向你道谢的。”
“道谢?”
“多谢你救了我那个莽撞的部下。”羽极陈恳地说,“说实话,他这个人虽然很能干,就是不太会顾全大局。”
“我就是不太擅长想事情。”权崇倒是一点都不感到害羞。
“确实如此,”羽极苦笑着说,“有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想叫人把他拖出去打一顿。”
“大人真会开玩笑。”
“你回来那天其实我都已经准备好鞭子了,如果你不是受了重伤的话……”
“不会吧,大人!”权崇终于有了点危机感。
看着他们主仆一唱一和,谢灵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另外其实我还有东西要交给你。”羽极转头对谢灵说道。
“路费的话,我自己会想办法的,”谢灵回答,“我看你们也不像是有多余的闲钱的样子。”
“的确如此,现在府库里连蜘蛛网都没有。”羽极笑着说道,“我要给你的是这两件东西。”
说着,羽极从部下手中拿过来两样东西——一把长剑和一块小木牌。
“这是有我背书的旌卷,有这个就能证明你的身份。”羽极一边把木牌递给谢灵,一边说道,“既然你不是一般的海客或者山客,恐怕你就算去庆国和雁国也不容易拿到旌卷,不如就由我发给你吧。虽然巧国是这么个状况,不过有身为州侯的我背书的旌卷,应该比雁国和庆国发放的临时旌卷有用一些。”
“这样我就是巧国人了是吗?”谢灵接过旌卷问道。
“的确如此,以后你要是想在其他国家定居,那就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了。”羽极说道,一面又递上了长剑,“这是冬器,从这里到庆国还有十日的路程,你就拿着防身吧。”
“这个不会很贵重吗?”谢灵接过了剑问道。
“这是州师的装备,反正留着也不能吃不能喝,就给你吧。”羽极倒是显得很大方。
然而谢灵却没有上他的当:“我可是不会加入军队的。”
“你当然没有必要对我效忠。”羽极摊了摊手,“这些只是临行礼物而已。”
“好吧,”谢灵摇了摇头说道,“虽然我不加入军队,不过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尽力而为的。”
得到谢灵的许诺,羽极笑了起来,却被谢灵狠狠地瞪了回去。
离开阳邪后,谢灵一路北上,路上虽然遭遇了几波妖魔,但是有谢灵的身手,加上冬器在身,一切都还算顺利。离开淳州之后,谢灵途经了陈州,那里的景象极其荒凉破败,就连州城也仿佛摇摇欲坠一般。这么一想,谢灵不得承认淳州之所以能够保持最低限度的安定,都多亏了羽极的才干,这个淳州侯果然不是白当的。
在接近高岫山的时候,天气开始渐渐转冷,似乎是已经进入了秋季。为谢灵引路的人只到高岫山脚下便回转,此后谢灵便只一个人上路。不过大概是因为已经非常接近庆国的缘故,一路都很平安。
当谢灵第一次看见庆国的土地时,不由也松了口气。和巧国破败的土地相比,庆国真可以算是兴兴向荣。看着接近秋收的田地里累累的麦穗、村落里整齐的屋舍还有擦肩而过的人们身上勃勃的生机,回想在巧国的所见所闻,谢灵也不由唏嘘不已。
因为几乎身无分文,谢灵一路上只能靠着给人打杂干些体力活来挣路费。不过谢灵对这种近乎流浪的生活早已习以为常,一路上竟然也还存了一点钱。然而,当谢灵终于进入麦州境内后,事情开始变得麻烦了起来。
麦州的粮价不知为什么比谢灵先前所路过的杨州高出很多。对本地人来说,因为有田有地所以并不会受到太大影响,可是却令谢灵这样的旅行者的生活花费直线上升。谢灵渐渐开始入不敷出。终于,当谢灵差不多能看见麦州的凌云山时,却也悲惨地发现自己的钱袋已经见底。
这天傍晚,当谢灵伸手掏钱住店时,发现自己身上居然只剩下了七十九钱。
“店钱是八十钱对吧。”谢灵确认道。
“啊。”看店的大叔显然已经发现谢灵没钱了,所以也没有了好脸色。
当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就差一钱,但是谢灵搜遍全身也没能再找出一钱。只能无奈地向看店的大叔央求。
“你看我就差一钱,能不能我帮你们干点活来抵呢?”
“没钱就走,少在那儿废话。”大叔不客气地说。
谢灵叹了口气,看样子今天只能露宿野外了。好在现在的景王已经有二十多年治世,就算在野外也基本见不到妖魔了。
就在谢灵抬腿打算离开的时候,一只毛绒绒的手把一枚铜钱放在了柜台上。同时一个声音在谢灵的腰部以下开口说话了:“我借给你一钱吧。”
谢灵低下头,略微吃惊地发现这位慷慨相助的恩囘人竟然是一只有小孩子般高矮的老鼠。
“谢谢。”谢灵冷静的说道。
一路上谢灵也已经见到过不少半兽,不过这么近的和半兽接触却还是第一次。
“没什么,不过是一钱而已。”老鼠大度地说道,“方便的话,我们去那边坐坐怎么样?”
老鼠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大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这间店还同时提供饮食,那张桌子正是供客人喝茶吃饭用的。
“我可是连喝杯茶的钱都没有。”谢灵摊了摊手。
“没关系,我请你。”
谢灵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也有沦落到让一只老鼠请客的一天。不过对方好歹是让自己免于露宿野外的恩囘人,谢灵也不好去驳老鼠的面子。一人一只就这么走到角落里坐下。
“我叫乐俊。”老鼠自我介绍道。
“谢灵。”谢灵回答道。
“你好像是旅行的人吧?”
“算是吧,其实和流浪汉差不多。”
这时,乐俊的目光落在了谢灵腰间的剑上。
“从巧国来的?”乐俊问道。
“怎么知道的?”谢灵反问道。
“因为你的剑上有淳州州师的印。”乐俊回答道。
谢灵低头看了看,没想到自己居然一直没有发觉。其实也不奇怪,对谢灵来说,剑就是杀人的工具,外表如何根本无关紧要。
“是啊,我是一个月前从淳州出发到庆国来的。”谢灵坦白道。
“其实我也是巧国出生的。”乐俊说道。
“那可真不巧,我不是巧国出生的。”
“你是海客对吗?”乐俊直接地问道。
不过谢灵却笑着摇了摇头:“恐怕不是,我不是从你们说的蓬莱或者昆仑来到这儿的,所以严格的说我哪边都不是。”
“喔?”乐俊略微有点吃惊,不过他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谢灵暗想,没想到这只老鼠好像还见过不少大世面。
“那还真是奇怪呢,”乐俊说道,“我本来还以为蚀只会连接蓬莱和昆仑呢。”
“大概是哪儿出错了吧。”谢灵轻描淡写地说道。
“或许吧。”乐俊笑了笑说道。
谢灵是第一次看见老鼠的笑容,感觉相当地滑稽,不由笑出声来。
然而乐俊对谢灵失礼的举动丝毫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看起来似乎挺习惯使用剑的,而海客和山客里面很少有人会这样。这么看,你应该真的哪边都不是。”
“想不到,你这只老鼠看人的眼光还挺准啊。”
“我不是老鼠,是半兽。”乐俊反驳道。
“抱歉。”谢灵敷衍地说道。
不过乐俊也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向谢灵问道:“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当我的杖身……护卫?”
谢灵心念微动,警觉地问道:“你这只老鼠为什么需要护卫?”
乐俊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坦白地说道:“我好像被盯上了。”
“猫吗?”谢灵打趣地问。
“都说了我不是老鼠了!”乐俊终于忍无可忍,激烈地反驳道。
“对不起,对不起,开个玩笑。”谢灵这次的道歉是发自真心的。不过他立刻又换上了一副“生意人”的面孔:“被谁盯上了?”
“这个我还不知道。”
“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我可是很难估价的。”
“那先给你这个做订金吧。”
说着,乐俊从背上的包袱里拿出了十枚银币。谢灵看了看钱币,又看了看乐俊,眼光变得凌厉起来。
“这生意倒是做得。”谢灵说道,“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半夜偷了你的包裹,或者干脆一剑杀了你?”
“我看人的眼光还挺准的。”乐俊自信地说道。
“但愿如此。”
谢灵冷冷一笑,一把把银币都抢了过来。
……
之后的几天,谢灵便成了乐俊的护卫,跟着他把麦州全境几乎跑了个遍。虽然乐俊一直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不过看着他的行动,谢灵已经能够猜到个大概了。
这天夜里,乐俊让信鸽带走了一封用朱漆封印的信之后便上床睡觉,而谢灵则在门边的椅子上打盹。每天晚上乐俊和谢灵都是轮流守夜的,谢灵守前半夜。
差不多子时,窗外的街道上突然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谢灵猛地睁开眼睛,快步来到窗边,却正看见一圈整齐的火把将谢灵和乐俊住宿的旅店团团围住了。与此同时,门外的楼梯上也响起了脚步声。
“喂,老鼠,快醒醒。”谢灵一边从门缝里向外窥视,一边低声叫道。
“怎么了?”乐俊睁开朦胧的睡眼问道。
谢灵转过身,朝着乐俊露出了一脸坏笑。
“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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