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瑶披着一件雪白大衣,静默的走在山中的雪地里。
她长发简单地束着,那张足以颠倒众生的倾城脸颊也不再那么的锋芒毕露,这漫天飞雪也似添了一丝柔美。
她无声无息的收起了一身的凌厉,迎着漫天的雪,几个呼吸间,便走到了少年的身前。
楚临渊的眉宇间也多了一丝冰雪,显得有些狼狈。
她缓缓抚起昏迷的少年,从囊中取出了一枚似冰雪所铸的丹药,轻送少年口中。
待到楚临渊气息稍微缓和,白初瑶才真正的看向了这片山峦。
这片埋葬了自己至亲性命的山峦。
起源山很高很广,其间荒芜的山林尽数被冰雪尘埃,像是一片被尘封了数千万年的无人之地那般孤美。
待她走后,来年开春之时,这里应该是会春暖花开吧。
到了那个时候,漫山遍野的花林一定很美,只是自己不能见到了。
白初瑶没来由的觉得有些遗憾。
世间好物从来都不会长存,美好过往也不过是梦境,一碰便会碎裂。
少女垂下眼帘,眉宇间尽是风雪。
她缓慢地,缓慢地将手伸向了胸口的雪白丰腴,从中取出一枚玉佩,静静的抚着它。
她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岁月。
清晨,娘亲端着一盘刚做好的点心,向她招手:“初瑶,别练剑了,娘亲给你做了梨花糕,过来尝尝。”
午后,父亲坐在院子中,对着仆人骂骂咧咧的:“想和我家初瑶联姻?让他哪里来的哪里回去。”
深夜,她靠在娘亲的怀里,娘亲温柔的问她:“这个故事不是早就已经讲过了吗?初瑶还想听吗?”
寒冬,娘亲拿着一件刚缝好的衣裳,在她身前轻轻比着:“初瑶,试试娘做的衣裳合身不合身?”
夏雨,父亲抱起她,擦了擦她眼前的泪,“不哭不哭,爹明天就带你去戏院,好不好?”
“......”
孤山冰雪,高崖千丈。
音容相貌在眼前逐渐清晰,让人觉得,只要伸出手,就能留下画中事物。
少女伸了伸手,想去抓住父母递向她的手掌。
抓住的却只有冻手的风雪。
泪珠滑落。
胸前的玉佩也恍然滑落。
如果,如果十年前的她是现在的她。
也许父母就不会死去。
如果那天她态度强硬一点。
也许就能像寻常女儿家般,在风雪夜到来的时候,点上篝火,和娘亲说说闲话,和父亲聊聊他辉煌的过往。
如果在初见之时,便放下一切,与楚临渊一同离开。
也许楚临渊体内的伤便能治好,来年开春便能一同去见那山野烂漫。
可惜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她终究还有事情要做,这世间有些公道仇怨即使过去了千万岁月也必须讨回来,那留给自己的孤独寂寥她也要一笔笔的算回去。
所以她不能再留在过往了。
少女静默起身,一身雪白的衣裙像是这场大雪的落幕,松手的玉佩是她那与过往告别的信件。
“我答应你。”
这是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话语很轻很薄,却好似用尽了少女所有的力气。
“早该如此。”
一道空灵的声音从无悲响起。
话音过后,少女向前踏出一步。
漫天冰雪就此松动。
尘封的时间也开始缓慢流转。
雨雪飘摇,杀意涌动。
她走的却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经历了万千岁月。
登楼与窥天的隔阂,便被她无声无息的迈了过去。
但她的脚步仍旧未停。
气息也无从由生的缓慢拔高,愈来愈高。
从尘封的时间中解冻的白圣平静静的看着少女,看着她那清美至极的眼瞳。
好像看到了在青萍之末恍然掀起的微风,微风缓慢聚集,最后成为这纷扰之世的狂澜。
少女的脚步却忽的停了下来。
他眼中的狂澜微风不再。
真正的风出现了。
天地间的风雪这一刻都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少女身上,她晶莹剔透的肌肤泛着雪白的道光,眉宇中的最后的那点稚嫩憧憬也彻底的褪去。
她依旧绝伦,只是她永远不会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向往未来的小女孩了。
··············
··············
楚临渊做了一个很长很荒诞的梦。
梦中的他,仍然在水月天。
许多事情却都改变了。
将他带回水月天的不是师尊楚语梦。
梦里将他带回来的是一个面貌很模糊的人,但他仍然从那朦胧的倩影中认出,那人是楚语梦的娘亲,水月天的宫主。
宫主治好了他体内的绝脉,但没有企图他的鼎炉。
修道的岁月总是过的很快,及十八之时,他便踏入了紫府之境。
几年后,宫主将他和几名修为上等的师兄妹传往了大殿。
“天下将变,此番就由圣女带你们入世。”宫主说。
说完之后,便由长老向他们交代了一些前往尘世要注意的事项。
比如不要干涉人间,不要暴露行踪。
他不解地问身边的师兄,为什么?
师兄说:“水月天流传万古,你我所学之心法,皆是隐秘,虽然外人都敬畏我们,但总归天下暗处还有魔门的存在,若是不甚,很有可能被其埋伏,搜魂剥骨。”
“而且我等并不是去尘世闲游,早日完成宫主交代的事,便早日回宗,尽量不要留下因果。”
“为什么不能留下因果?”
师兄语重心长的说:“仙家若在尘世留下太多因果,到时候还道并不是一件易事。”
他懵懂的点了点头。
紧接着,梦中的画面像是被快进了许多倍,他和师兄师姐们经历了许许多多事情,那些事情都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
但和楚语梦在一起的画面却格外清晰。
“喂,给本小姐守夜。”
“你是不是笨?都说了凡尘生灵不过蝼蚁,何必在意他们的感受?”
“真难吃。”
“灵气也这么污浊,真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要让我来这种地方?”
“楚临渊,不是本小姐好心,你早就被逐出了水月天,知道吗?”
“服侍我洗澡。”
“那个师姐很好看么?你眼睛长她身上了是吧?”
“滚。”
当梦境再度放慢的时候,梦中的他,已经来到了白帝城。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师兄师姐都已经不见了。
他去往了一座府邸,一座破败不堪的府邸。
陷入泥土里的牌匾依稀可见一字‘白’。
萧瑟秋风吹过荒凉的庭院,放眼望去只有断壁残垣。
他向着东方的院子走去,许多阉掉的残花在风中哭泣,偶尔可见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在房间中翻箱倒柜。
他取出银两,递给了一个老乞丐,询问起了事情来由。
老乞丐受宠若惊,连忙道了声谢,很快便向他说明了来龙去脉。
乞丐说,自从几年前白帝城解封后,白家的三小姐就疯了,她像是被什么怪异的东西夺舍,将族长,大公子,二小姐,全部杀了,不仅如此,她还杀了许多供奉,之后便销声匿迹。
没有主心骨的白家很快就被别的商会和仙门洗劫一空,只留下了一片荒芜。
老乞丐说完后,便掂着银两离去了。
梦中的他默然许久,随后向着庭院深处走去。
庭院静悄悄的,像是沉睡在黑夜的怀抱。
越往里走,越看不见一丝光亮。
渐渐地,他的眼前再也看不见任何事物,仿佛置身于虚无。
直到,
一抹幽蓝色在黑夜中亮起。
许许多多幽蓝色的烛火也一同亮起,将视线中无边的漆黑彻底抹去。
一座古色古香的大殿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殿堂的玉阶之上,一柄流转着红光,被无数道铁链牢牢锁住的剑,静立其中。
他踏上台阶,一步一步走向那柄剑。
行至最后一阶段时,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低眼看地。
地面上,由血迹书写的一行字映入了他的眼帘。
楚临渊轻声的喃了一遍。
“仙楼成灰,荒芜无离,寰宇颠倒,日月她换.....”
话音刚落,殿堂中扬起了一阵冷风,扬的烛火摇曳,扬的他长发凌乱。
也扬来了空灵至极的话语。
“你终于来了。”
他循着声音向后看去。
原本空荡荡的台阶上,蓦然出现了一位倾国绝城的少女。
她抬起精致的玉足,一步步走向了他。
少女显露的肌肤白璧无暇,一块淡青色的玉佩静静躺在那傲然的雪峰之中,她不施粉黛,却绝美无双。
仅是远远看着,便让人觉得那也是一种莫大的亵渎。
不过几个呼吸间,少女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她缓慢的抬起手掌,似剑的冰锥便从虚空中迈出,冷冷地俯瞰着他。
少女无悲无喜道。
“该结束了。”
这场荒诞的梦却真的结束了。
天地如刀,霜雪凌冽。
楚临渊缓慢睁开眉眼,那些似能刺穿一切磨灭真灵的冰锥却又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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