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武德694年，但已经是第四次重生的张徐行知道，按大明那边算，今年其实是724年。
而如果换算成张徐行喜欢的那个历法，因为失道王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不是王又已经挂了，没法推算比较准确的年月。
又因为不是王刚死不久，大约能确定是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
当然现在说这些没有太大的意义，有可能会管这里的三位王，不是王已经“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失道王苛刻严厉，百多年前大明皇帝糟践了他的好意，之后除非这个世界的汉人马上要死绝了，不然他轻易不会干涉本土文明的选择。
而古朽王那个老不死的，就算这整个世界毁灭了，张徐行也绝对不希望再在这个世界看到他。
姑且就用武德历将就着吧，又不是不能用对不对？
至于张徐行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这点小事……
{你为什么要纠结这些小事？}
缥缈清亮的声音回荡在张徐行耳边。
棚子里本就离得很远的边上，被一条长麻绳捆住双手串在一起的山贼们，也听到了这动静。
少年空无一物的周围，突然响起来这么个女声。
纷纷侧目，然后惊慌地大叫着推搡着更加远离了张徐行，缩到墙角瑟瑟发抖。
当初这小仙人是躲在草丛里等他们过去，然后也是有一个女声说：“你是来拉屎的吧。”
于是已经死去的大当家兴冲冲过去，于是已经死去的大当家就成了死去的大当家……
“有鬼啊”“有妖怪啊”这种话是不敢乱喊的，乱喊的那些，脑袋已经裹了石灰和死去的大当家一起算军功去了。
张徐行朝他们，以及不远处听到动静已经举起长矛严阵以待的乡勇们摆手示意。
无济于事。
又怕这屑女人又弄出什么乱子，就神头鬼脸地回答说：“欲要亡其国，必先亡其史，欲灭其族，必先灭其文化。”
他现在的身份可是“有神灵护身的仙人”，不文绉绉地扯上两句都对不起仙人这个名头对不对？
虽然这“神灵”连“你是来拉屎的吧”这种粗鄙之语都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
{说人话。}
“神灵”，就很不给面子。
“哲学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我原本来自另一个时空，是现世汉人，名叫张徐行，家住五岳山第一小区一栋一号，爸爸是个开货车的，爷爷太爷爷都是扛过枪的，再往前数绝对能找出个皇帝来……”
周围人听见了也没听懂。
张徐行倒也不失望，哪有那么多穿越人士。
“这是我的根子，是我屁股坐着的位子，绝不能忘。”
不能忘，本。
远远的一个穿官袍的人正走上前来。
于是张徐行看着他说道：“楚公不称王也是因为这个，现在中原什么都没有，土地只有原来的六分之一，还七零八落都是细碎的，连人口都从万万之数变成了区区两千万。”
“以这个底子称王，只会徒增笑料。而自立楚公，以大明属国自居的话，即表明自己没有忘本，别人也会问，大明，那是什么啊？”
大明是什么？
四千年，足足延续了四千年的传承。
乃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国家中历史最久远、文明最连贯的国家。
所有大明百姓，都可以明确且自豪地说出自己是谁，自己从哪来。
俺祖上也是阔过的！
{哦？那大明是什么啊？}神灵的声音里有笑意。
……
张徐行脸一塌，翻一个白眼，顺势靠在一堆稻草上变成葛优躺，还伸出左手用小拇指挖鼻孔，说：“哦，大明啊，是丢下两千万百姓自己抱头鼠窜的的混账东西。”
“扑通！”
“里正！里正你怎么了里正！”
“快！快去请大夫来！里正摔倒昏死过去了！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
一阵鸡飞狗跳。
{咯咯咯咯咯咯……}神灵很是愉悦的样子。
太阳西斜，没有那么毒辣了。
张徐行站起身来，伸个懒腰，走出乡勇安置他们这群来历不明人士的棚子，轻轻一跃跳了两米多高，站到了城隍庙上去。
整个镇子尽收眼底。
先前半个月，他一直在周围百里地游荡，没能进入任何一个村寨镇子，更别提县城了。
直到遇上这窝不长眼的山贼。
没房没地的叫流，没有正当职业的叫氓。
张徐行老张家世代清白之家，他本人更是读过整整十二年书，算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一穿越居然成了流氓。
刚穿越过来那次的记忆，连带着三分之一的魂都已经丢失了，印象里只记得过得很艰难，先不去管它。
倒是没想到穿越和重生真的一起来。
第一次重生，他对王位都不屑一顾。
第二次重生，他是楚国前无古人的贤相。
第三次重生，他是掀翻封建王朝的先驱。
结果现在第四次重生，还是要从流氓做起……
好像突然就明白为什么爷爷太爷爷对“清白之家”的名头看得那么重了呢。
而且，好像是因为第三次重生时搞的事，稍微、确实、真的、有那么一点点，大。
导致他这第四次重生发现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啊。
他丢掉了刚穿越那次的记忆和三分之一的灵魂。
他好像上了佛教的黑名单，那群秃驴怕不是隐约知道了他前几次对他们干过什么好事，一天天的就试图拿佛光晃他。
道家好像对他也很感兴趣，隔三差五就有被人卜算的感觉。这是当然的，以张徐行的了解，道家对任何新奇的作死方式都是很感兴趣的。
他也造访过几个知道的修仙门派，都是山门紧闭完全不理他，或者说不敢理他。
这绝壁是知道些什么的。
往西边走了一趟，妖精们好像也都在躲着他。这倒是应有之意，他现在这一身煞气，连马都骑不了。
但如果不是没得选！谁会愿意走失道王的路啊！
以及，最重要也是最让张徐行爪麻的。
第三次重生时遇到的女王，好像拥有了她前三世的知识。
最后见面，也是唯一一次见面，同时还是第一次见面时。
那个残暴冷酷逼得张徐行不得不走极端的毒妇，却露出了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笑容。
她问：“我到底该如何称呼你呢？王上？相国？逆贼？亦或是……相公？”
晚霞为裙，在张徐行身后轻轻勾勒出了一个缥缈轮廓。
这就是本地乡勇们给予他这个流氓最基本尊重的原因。
张徐行深吸一口气。
【大意了啊，麻烦了啊。】
张徐行重生之后，用了整整两年，终于从“精神分裂”状态变回了正常人，让寄居在他身上的女王无法再影响他的精神和身体。
在他以为是自己终于把这个尾行而来的**封印好了，甚至开始思考怎么补偿她的时候。
她开始光明正大地在他身边晃荡，给他捣乱。
先是一点细碎小动静，然后是具体的行为，再然后是清晰的声音，现在连轮廓都这么明显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猜。}
“你要相信我，就算你告诉我了我也绝对不会搞什么小动作的。”
{呵呵。}
“这一次的你，不会也像你一样，拥有三世，或者四世的记忆吧？”
{不是记忆哦，就算我知道那些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但我从来没有把它们看作是记忆哦。}
{只是，必要的知识而已。}
{我相信，这一次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果然全都知道是吧。”
{眼前这些，不是很明显吗？}
平整的，完全连成块的，一望无垠的，稻穗压得几乎都要触地的金灿灿稻田。
第一次重生的时候张徐行还犯了教条主义的错误，以为土改和共产，它就是万能药。
然后就被世家大族们教做人——什么叫超自然力量和超凡手段啊？
第二次重生的张徐行从善如流，打不过就加入，你世家门阀再大，大得过国王？
这句话是他按着刀把子之后才敢说的。
十年，整整十年，张徐行也才刚起了个头，然后就重生了，最后根本没看到结果。
现在才两年。
所有农田，不包括菜地。
都归于国有，国家派遣专业的官员、人士、器具执行专业的工序进行专业的管理，然后收成按户籍人口配给给当地百姓，多余的收归国库，再由国商售卖。
什么叫组织力啊，什么叫大农场啊，什么叫效率啊。
两年下来，完全没有问题的样子。
至于说钱？说得好像农民以前一年到头就真的能看到钱的样子。
两年啊，张徐行，羡慕得跺jiojio。
一阵欢快的喧闹声，是去县城上学的孩童们回家了。
哪怕只是一年，哪怕只教不到一千字和四则运算，哪怕小屁孩们三更起五更睡，一天单程要走二十里来回四十里路。
但这是义务教育！义务教育啊！
第二次重生的张徐行，和那些老头争《孔子可以这么说》争了三年，和楚王争《民其实可以知道一点点》又争了三年。
然后劝那些鼠目寸光的刁民，每天晚上把孩子送学堂一个时辰他耽误不了农活……没劝成。
最后就只是造了几十座工坊开夜校试图培养合格的劳动力。
义务教育啊，张徐行，嫉妒得直拍大腿。
小屁孩们的家长正好下工，和小屁孩们汇合，然后一路欢声笑语。
顺着那群已经在及格线上的工人们的来路看过去。
水力带动的磨坊，烧煤的炼钢炉，木质的板轨上跑着呜呜的蒸汽车，翻斗矿车满载了一车车煤球、钢锭、红砖、水泥……
工业进步啊！张徐行，恨得咬手绢。
这些东西张徐行第二次重生时也弄出来过，但最终也没出过国都。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张徐行前面一次穿越三次重生没能做好，没能做完，没能做到，甚至刚刚起了个头的事业，就这样摆在他的面前。
有人走了他的路！还比他走得好走得快！
还只用了两年！两年！
而且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现在才十四岁的李卿卿，就是现在正纠缠着他的这个**的这一世！
她也知道打不过就加入？
那这何尝不是一种换家？这何尝不是一种牛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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