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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鲜为人知的负面人生

第二十六章 鲜为人知的负面人生

新历1367年1月1日,通红的太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以下缓缓升起。沙原上的寒冷还没有消散,几团不知来自何处的风滚草在晨风的催促下匆忙赶路。在经历过将近三小时的安宁之后,罗斯科镇迎来了又一次的黎明。

昨夜的狂欢持续到很久,以至于整个早上,罗斯科镇的街道上都见不到一个会动的人。但在西郊的奇怪宅院里,早睡早起的少女们已然开始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唯一的少年也靠坐在屋子的角落流着泪水打哈欠。一派和谐景象。

约莫中午前后,卡特雷纳·弗兰那神秘房间的木门才被人粗鲁地推开。映入罗丝和吉娜眼中的人影疲惫而又兴奋,黑乎乎的眼袋像是两条黑毛虫一样挂在中年人的脸上,油腻的面孔还有尚未擦干的汗渍残留着。即便如此,他的双眼中也仍旧闪烁着令人兴奋的亮光——上次见到这样的父亲,还是在十一年前。虽然很多事都已忘记,但父亲那激动到仿佛能从眼睛里放射出魔法的神情却令双胞胎姐妹记忆犹新。

“枫!枫!”卡特雷纳大叔有些气喘地叫唤着,很明显就能看出昨夜的疲倦尚未消除。随着略有些笨重的身子颤动起来,披在肩上的御寒大衣也因为沾满了沉重的汗液而直接掉落在地,将沾满了黑色黄色污渍的单薄衬衣暴露出来。“这臭小子又死哪去了?”虽然确实是问了旁人一句话,但不待自己的女儿回答,他就又喊了起来:“枫!你小子还不快点给我死出来!”

如此吵闹之后,回应他的却是相当懒散的声音:“听到了,师傅你一大早鬼叫什么啊?跟女人生孩子一样!”一边说着,枫还特意侧过身子,将笨重的脑袋搭在被擦拭干净的窗台上。

“你才生孩子呢!”话音刚落,卡特雷纳便已抄起手中抓着的扳手朝窗台上的脑袋狠丢过去。在听到“哎呀——!”一声惨叫后,这个和沙漠背景完全不相容的小庭院又再度被沉默所笼罩。

前一秒还热情地打招呼,后一刻居然就拿扳手砸人。面对这样牛唇不对马嘴的情况,风斩和阿莉娅都已经是惊得合不拢嘴,但是罗丝和吉娜却对此视若无睹。不过说是这么说,吉娜还是相当快速地从储物台下的抽屉中取出纱布棉签等物,绕到枫的身旁,替他处理简单的出血;而罗丝则像是酒友一般豪迈地拍打着父亲的后背,哈哈大笑,说着一些劝解的话。随后,最为年长的卡特雷纳竟然淡然接受着‘罗丝长辈’的教诲,摇头叹息说自己太过孩子气了。

一场风波在两位少女的干预下很快过去,家里面仅有的两名男性沉默无言地走到餐桌前坐下,一人看左,一人看右,借此错开视线。奇怪的是枫并没有任何恼怒的迹象,而卡特雷纳大叔也没有半点道歉的意思。两个人的年龄虽然差了二三十,但那怪里怪气的孩子脾气却异常相似。阿莉娅和风斩无奈地对视一眼,‘这一家子都不正常’的想法不禁出现在脑海中。

“那个……”一向大方的风斩在目睹这样莫名其妙的场面后,不由自主得变得客气起来,举在半空中的手似乎也在犹豫着是否要收回。但话已出口,不把接下来的东西说完那是极为不尊重人的。想到这里,风斩就不禁在心中流泪,以后还是多向阿莉娅学学吧——多看多听少张嘴。

闻听风斩发话,不光是罗丝吉娜二姐妹,就连闹变扭的枫和暗自摇头叹气的卡特雷纳都一齐看过去。再算上库斯娜和阿莉娅,一时间六对颜色各异的眼眸盯着风斩的脸庞不放。原本就紧张的风斩更是吓得冷汗直冒。终于在短暂的思想斗争结束以后,形同木头人的黑发少女才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完:“卡特雷纳大叔……枫的新手臂……你已经做好了么?”

“没有。”卡特雷纳回答得十分干脆,连一点令人误解的余地都不留。

“那师傅在里面窝一晚上做什么?”说话的人是枫。尽管如此毫无敬意的语音语调令这句话中唯一的敬词‘师傅’显得格外刺耳,但当事人对此并不介意,更是一边用手掌拍着枫的脑袋一边说:“还不是在考虑你这个臭小子的手臂的设计!”

“有什么好设计的,直接照着原来的样子做一个不就好了?好痛啊!”枫不满地叫了一句,同时排开卡特雷纳的手。但后者显然不打算让这个小鬼如愿,在加重拍打力道的同时继续说:“我把你们带来的那对碎片重新拼接上了,在以最大限度还原机械臂原样后,就发现了你这臭小子把它搞坏的根本原因了!”

“根本原因?”风斩和阿莉娅又一次对视一眼,她们心里很清楚枫的机械臂是因为科瑞德·黑迪奥斯才损坏的,但此时听卡特雷纳大叔如此说来,倒还有更深处的隐情。

“是的!”缓缓点头的卡特雷纳终于停止继续拍打枫的头,而枫也得以整理自己头上被拍得乱糟糟的黑发——虽然整理不整理都是一个样。“就是这个。”这么说着的卡特雷纳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拳头大小的金属外甲。顺着中年人的目光,四名少女先后注意到了这片外甲上偏角落里有一个泛着白渍的凹点。

“这是……什么?”阿莉娅轻声问着,同时这也是其他三名少女心中的疑问。对此不感兴趣的就只有枫和库斯娜两人。

“这是锐器打击金属表面时造成的痕迹。”卡特雷纳解释着,“虽然枫的机械臂上有一条十分明显的刀痕,并且那一次的斩击直接造成了整条机械臂的崩塌,但那在理论上是不可能的!”稍微顿了顿,在喝下一口宝贝女儿奉上的凉茶之后,故意卖关子的他才继续说明:“无论是什么样的刀具,都不可能造成金属器具的崩坏。就算是被拦腰斩断,其内部构造也一定会接近于完好无损。但是枫的手臂不一样,他的手臂根本不是被切断或者破坏的,而是自动瓦解的!虽然机械臂外侧的刀痕很明显,但真正被切断的只有几片外甲和三根钢丝。其余零部件别说伤痕,就是连磨损的痕迹都看不到。所以我才花那么大力气去找这唯一一片有斩击以外痕迹的外甲。”

“瓦解?”罗丝微微皱起了眉头,十分不解得问:“爸爸的义肢不是很坚固的么?不管我怎么用力都砍不出裂纹,为什么会瓦解?”

“我也不知道!”卡特雷纳低沉的声音令周围的人不禁感到一丝讶异,那故意拖长了的语气中所渗透出来的是名为无奈的消极心理。“我不知道留下这个点的人做了什么。但是我可以确信如果没有这个点的话,就算枫后来的战斗再怎么激烈,机械臂也绝对不会瓦解。”说着,卡特雷纳看向坐在桌子尽头的枫,以几近逼问的语气问道:“枫!你一定知道什么!说出来!”

“就算师傅你这么说……”面对这样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卡特雷纳,枫很自然地打起了退堂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反正我打过的人那么多,也没准会在什么地方磕碰了吧。”

“别开玩笑了!”卡特雷纳突然怒吼一声,拍着餐桌站了起来,咄咄逼人的气势仿佛要把坐在对面的人活活吓死,“这一击的强度足以粉碎人体骨骼!磕磕碰碰哪里会有这种力道!”

“力道?”风斩似乎不敢相信,“大叔你能看出这一点所需要施加的力道么?”

“我知道!”卡特雷纳发疯似地转向风斩,喷吐着难以控制的唾沫,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辩解着:“它告诉我了!我就是知道!机械臂告诉我了!”

“冷……冷静一下啊,大叔!”显然被这气势吓住的风斩也急忙站了起来,同时向后退了两步,以保持和卡特雷纳大叔之间的距离。

罗丝和吉娜见事情有些不妙,竟然在毫无沟通的情况下默契地站起身。吉娜赶忙跑进厨房里烧水,同时端出又一杯凉茶;而罗丝依然扮演好自己的‘长辈’角色,安抚着心情激动的父亲。

但凡牵扯到机械或者医学,原本只是有些小孩子脾气的卡特雷纳便会突然转变性格,要么头头是道,要么无理取闹。对此,罗丝、吉娜和枫都是深有体会。因此在忙碌好一阵以后,罗丝和吉娜二女才有空闲向阿莉娅、库斯娜和风斩慎重道歉。

连续喝了好几壶凉茶以后,卡特雷纳才按奈住心中的波澜,捏紧了拳头,强迫自己以十分镇定的语气问道:“枫,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个人虽然只在你的义肢上留下一个白点,但是他的力量却使得机械臂的内部结构变得松动,因为有外甲的紧密包裹,才保证了手臂的正常运作。你的新手臂我会另外想办法,两天时间足够了,待会儿让罗丝去买点材料回来就行了。不过如果你再遇到那个人的话,还是小心为好!机械义肢坏了可以重做,但是肉体却只有一个。虽然魔法的效果很神奇,但那个东西也是和刀剑一样,是伤人的。如果你得了现代医学不能治愈的伤病,就算是让你碰到了国家级的法师,他也一样治不了你,别忘了这一点!”

“我很清楚……”枫望着师傅严肃而搞笑的面庞,却提不起半点欢乐的心绪。从他嘴里说出话令周围的气温又凉了半度:“肉体的脆弱和生命的宝贵……”

要说枫真的对这个白点毫无印象,那是假的。在卡特雷纳把这块外甲展示出来的那一刻,枫的脑子里就闪过了一个名字。就像是设定好的程式一样,那个名字犹如闪电一般掠过枫的脑海,而后又像是烧红了的烙铁一样刺痛枫的神经!来自心底的寒气瞬间驱散有些闷热的空气,仿佛在枫的身旁形成了一个冷气罩!紧接着,那个人的图形,那个人的语调便像是钢瓶里压不住的气体一般从记忆的深处迸发而出,不断喷击着枫的脑壳。一尘不染的白色外套,毫无血色的白皙面庞,象征死神的白色巨镰——仅有一面之缘,这个和枫年纪相仿的格兰斯‘九剑士’便在枫的大脑中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邦·扎巴尔!这个名字险些从枫的嘴里偷跑出来,可最后还是被枫死死咬在牙齿间,愤愤地吞下去。虽然完全不认识这个名为邦·扎巴尔的少年,但是潜意识里似乎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诫他:这个人很危险!

没有人能听见枫心中的想法,就算是活了半辈子的卡特雷纳也无法顺利从枫那双漆黑空洞的眼睛里读取到他想要的信息——至少这一次不行。

话题的沉重直接导致气氛变得冰冷,就算七八个人同时挤在并不算宽敞的餐厅中,也没有人吱唔一声打破这怪异的宁静。就在这时,厨房内传来有些刺耳的汽笛声。听到这声响的吉娜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惊呼一声“哎呀,糟糕!”后急忙奔进厨房,将水壶从灶台上取下,这才中止了那尖锐的声音。

等到吉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枫和卡特雷纳又忽然变得相谈甚欢,仿佛是平起平坐的好友一般。望着一脸茫然的阿莉娅和风斩,再看看两个连‘莫名其妙’都不足以形容的男同志,“别去管他们了,他们就这样!”这句话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吉娜的嘴里说出。

新年的午餐由吉娜和罗丝共同准备,因此要比去年的最后一餐丰盛不少。不单有闷烧羊肉,烤驼峰这些沙珐王国的名菜,更有鲜美异常的串烧蛇肉和色彩缤纷的水果拼盘。有这等豪华食品,枫等四人自然是大快朵颐,敞开了肚皮吃个痛快。卡特雷纳当然也想吃这些美味,不过由于罗丝不断警告他不能吃太多油腻,最后这位可怜的大叔只得含泪抱着一碗看似小麦米的食物,痛苦地将其咽下喉咙。

午餐后,风斩同罗丝一道,带着卡特雷纳大叔给的写满奇怪名词的纸片和吉娜给的购物清单上街采购去了。而库斯娜则独自一人笔直得站在太阳下,望着香汗满身的阿莉娅跟着吉娜做那些魔法师们才会做的怪异训练。至于两位大老爷们则舒服得躺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享受着穿堂风所带来的惬意。

罗丝生性好动,正义感极强,一柄直刀和一只短匕便是她的武器。而吉娜自小魔法资质过人,虽然没有上过正规的学校,却能完全自学母亲留下来的书籍笔记,俨然是一个小小的魔法师。

借由卡特雷纳的口,枫才得知原来在他九年前离开这里之后,罗丝和吉娜也踏上了前往大城市的旅途。不知过程是否艰难,两个女孩子在初战便顺利获得了‘见习’的头衔。而在经过两次失利后,她们又成功摘掉了‘见习’的帽子。十五岁的女孩便有如此成绩,这让各方人士都对她们另眼相看!因为枫当时无心的吹捧,使得两个小姑娘对佣兵这个职业相当神往。终于在去年年初,被获许加入私人佣兵团‘洛克森’。

虽然卡特雷纳说得津津有味,但枫这家伙听了不到一半便进入了梦乡,以至于后面的故事都没听成。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居然连讲故事的人打起了盹,一时间客厅里高高低低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两个小时的静心修行让从未经受过任何专业训练的阿莉娅叫苦不迭。尽管吉娜能够保持一个坐姿不动不摇长达数小时之久,但阿莉娅显然达不到这样的境界。论魔法资历,身为人类的吉娜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超越精灵的。不过要说起实战能力,就算是吉娜,在面对阿莉娅的时候也能轻松取胜。为了克服自身的弱点,阿莉娅诚心向吉娜请教。不过这会儿看来,哪怕师傅肯教弟子愿学,想要在短时间内有所突破仍然是件可以用奇迹来称呼的事。而奇迹之所以为奇迹,就在于其非人力所能为。

正在这时候,院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的男声,伴随其间的却是三四个人的急促脚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墙外的男子显得十分热情,一直在介绍着美丽的沙珐王国和富饶的沙漠地区,俨然像是一个地方导游。只是不知为何无人回应,让他可怜巴巴地唱着独角戏。

终于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有一个女子十分不悦地回应说:“不用了!我已经到了,而且我也不想加入你的佣兵团!”这是风斩的声音,从这语音语气足以听出她的不耐烦。果然在这之后,小小的铁门便被大力推开。带着呼啸的疾风,风斩以相当快的速度穿过绿茵庭院,钻进三层结构的木屋里。

“前辈你真的太过了!”这甜美的声线正是罗丝和吉娜独有的财宝。丢下这句话和门外愣住了的身影,罗丝也急忙进了院子,将铁门摔上,只向坐在树荫下的吉娜点了点头,便追着风斩入了房子。

“外面的人是谁?”阿莉娅小声地问着。

“那个人是我们的前辈,也是我们现在的队长,安格斯。”吉娜如是说。

“为什么吉娜的前辈会惹风斩姐不高兴呢?”

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怕门外的那个人听到,吉娜压低了声音说:“或许是安格斯前辈看到风斩姐姐很漂亮的缘故吧。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我和罗丝似乎也是因为是女孩子才得到前辈的帮助,才得以加入‘洛克森’佣兵团的。”

“嗯?阿莉娅不明白。”精灵少女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轻轻摇晃着脑袋。脑瓜顶上由白巾所打出的巨大蝴蝶结也随着她的动作而前后摆动,显得分外可爱。

“因为风斩姐姐很漂亮吧。”吉娜说:“然后安格斯前辈才想说服她也加入‘洛克森’,并且留在前辈的队伍中。大概就是这样吧。”

“那么,那个叫安格斯的就是坏人咯?”

“嗯……”吉娜露出一副略显犹豫的神情,结结巴巴地说:“说好人……算不上……说坏人……也不对……”

“要赶走他吗?”像卫兵一样守在一旁的小女孩认真地望着她的主人。只需要阿莉娅点个头,她就能立刻打跑那个让人不喜欢的家伙。

“不行的,库斯娜!”但是阿莉娅却没有依着她的意思作出回应。斩钉截铁的否定话语又一次压制住库斯娜内心深处的野性躁动。

“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淡然回答着主人命令的库斯娜只是重新恢复到如同雕像一般的站姿。

墙内的少女们依然低声谈论着,墙外的那个青年也依旧没有放弃,真不知是该夸他有恒心好,还是该说他不通情理好。介于情书和游说辞之间的呼喊声终于引动了潜伏在这个别致小庭院里的猛虎。短短几声响动之后,木屋的房门被突然推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前赴后继杀到铁门外,指着目瞪口呆的俊朗青年大呼小叫起来!虽然声势浩大,但其说辞居然只是不要吵人睡觉。就连先前还暗自生气的风斩和罗丝都趴在窗台上看着大门外发生的奇景。

身材修长的安格斯不愧为‘洛克森’佣兵团的一员。不但仪表堂堂,气度非凡,就连那对十分漂亮的蓝色眼眸都能让人心中一暖。象征着剑士的银白色大剑也被他天天背在身后,让周围人不禁会产生出一股莫名的安全感。只不过被吵醒的两个人脾气都是一等一的怪异,就算你安格斯是传说中的神仙我也决不放过你,谁让你要吵我睡觉的!

“爸爸,枫哥哥,你们还是回来吧!”坐在树下的吉娜似乎对安格斯颇有成见,急忙催促着外出‘奋斗’的男人。说话的时候,她还特意将脸别到一边,不去和自己口中的前辈对视。

脾气再差,卡特雷纳也不愿违背女儿的意思,在对着安格斯怒哼一声后大摇大摆地走了回去。眼看己方痛失一大战力,枫也只好无奈得挠了挠头,侧身转向大门。

他们两人却是不知道,吉娜的言行在安格斯心中激起了轩然大波,尤其是那一句优美动听的‘枫哥哥’更让他的胸腔内燃起凶猛烈火!跟着罗丝吉娜这对姐妹花这么长时间,她们两个人从来都只管自己叫前辈。而且随着时间的增加,前辈两个字中所蕴含的敬佩意味越来越少,两个小姑娘甚至对他这个队长是能不见就不见,实在躲不开的情况下才会用那个冰冷的人称名词来加以称呼。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和她们都住在这个罗斯科镇,恐怕这次年假连一起走的机会都没有。这就是安格斯这个可怜前辈所面临的悲惨状况。

相反,安格斯面前的这个小鬼头不仅身材矮小,还穿了一件土里土气的棕色斗篷,乱糟糟的黑发还跟鸟巢搭在脑袋上一样令人嫌脏。但偏偏是这样一个混蛋小鬼,居然能被美丽的吉娜用‘枫哥哥’这样的美丽词语来称呼,想起来就令人火大!

“你这家伙是谁?”心中莫名窝火的安格斯冲着枫的背影怒吼一声。他想要证明给吉娜看,自己的队长头衔不是骗来的,他是个很强大的剑士!

“我是枫·卡雷拉斯,有事?”停下脚步的枫并不打算回头,从这个陌生人的声音就能够判断出他此时很生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没必要转过脸去证实他是不是真的处在愤怒状态。

原本,枫的这种态度更能让人抓狂,尤其是对于快要丧失理智的安格斯来说。但是当卡雷拉斯这个姓氏飘入双耳的时候,安格斯浑身不禁一震。为了确保不会认错人,已经冷静许多的安格斯又试探地问:“你来自格兰斯王国?”

“是的,有问题么?”虽然奇怪这个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家乡,但枫还是作出了正确的答复。

原来真的是他?安格斯不禁觉得好笑,刚才所发生的不愉快全部被此时的笑意所取代。是的,就算是在沙珐王国,格兰斯王国的‘自由骑士的卡雷拉斯’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只不过是作为佣兵们的反面教材,剑士们的耻辱!

前一刻还怒火中烧的安格斯现在居然用手搀扶着自己的额头,轻轻地笑着。短短几次呼吸间隔,他便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夸张而放肆地大笑起来。仿佛刚才枫所说的是能够让人爆笑到满地打滚的笑话故事一般。

又一次陷入疯狂的安格斯终于引起了枫的注意——面对神经病,谁都会想凑热闹的。

过了好一阵后,安格斯才一边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强行压住笑意,随后鄙夷地盯着枫,讥讽地说:“难道你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自由骑士’吗?”不待枫回答,他就抢着问:“那个无视国家的法律的佣兵残渣居然将自己的雇主打成重伤,更是抢夺了雇主本不需要支付给你的酬金。现在你在格兰斯王国混不下去了,就想来沙珐王国分一杯羹么?哈哈哈哈!我做佣兵做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这种不要脸的孬种!”

对方是来找茬的。在听完这么一长串废话之后,枫得出了这个结论。无论这个安格斯说的话多么刺耳,枫都不想去搭理他。难不成在街上看到一个找你打架的疯子,就一定要上去跟他火拼吗?凑热闹谁都喜欢,但关系到自身的时候,那当然就是惟恐避之不及了。

眼看枫就要离开,安格斯他前一步,伸手搭在枫的右肩上,冷声道:“站住!我怎么能让你这种渣滓接近我美丽的吉娜和罗丝呢?还有刚才那位不知名的美人,也应该在这个院子里。来吧!我来教你佣兵界的规则,我来教你做人的道理!”

“放手。”感受着越发疼痛的右肩,枫并不想和这个指着自己鼻子说三道四的家伙争论是非曲直。但是如此平淡的话语却被安格斯认定为挑衅,哪怕说话者本人并没有其他意思。

“跟我战斗!‘自由骑士的卡雷拉斯’!”安格斯大声地喊着:“难道你只敢对手无寸铁的雇主动手,面对真正的战士就只能夹着尾巴逃掉吗?胆小鬼!你这种人居然还能拥有自己的称号,居然跟我们的团长有相同的名气,开什么玩笑!”

安格斯的声音很大,连躲在房子里的罗丝和风斩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和风斩的愤愤不平相对,罗丝和院子里的吉娜对此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甚至于只愿意盯着自己的手指发愣,而不敢去和其他人对视。很明显,她们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好不容易等安格斯不再有话说,枫才慢慢地回过身来,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住安格斯。肆意妄为的笑脸在宛若黑洞的目光中显得是如此苍白,耻笑他人的嘴脸也在那一瞬间变得十分僵硬。“你笑够了吧。”异常平静的声音从枫的喉咙里发出。如此简单的语音语调却轻而易举地将安格斯莫名的得意完全冲散。

虽然察觉不到丝毫的杀气,但安格斯很清楚一件事——他生气了!和那些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粗鲁佣兵不同,眼前的小矮子似乎是个很理智的家伙。虽然枫只说了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但潜意识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安格斯说:就这样了,不要再试图激怒他了。现在他已经生气了,就这样转身离开,就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如果安格斯是个人老世故的滑头,一切都会在安宁中渡过,可惜他不是。心高气傲的安格斯用力将枫推出三步远,随后抽出背在身后的银白色大剑,摆出一副大战在即的姿势。不得不说的是,安格斯的动作很漂亮,干净利落。无论是其锐利的眼神,还是那稳健的下盘,都能明确地说明这个人练过了,但也就只是‘练过了’而已。

不管动作如何标准,眼神如何凶狠,在枫看来,这个名为安格斯的男人都只不过是个在玩剑士过家家的小鬼罢了。佣兵或许是一个很受人向往的职业,但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其实佣兵只不过是一群被合法化了的刽子手罢了——哪怕是取得了正式剑士或者魔法师资格的人也未必就能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格兰斯的‘九剑士’自是不用多说,就算是‘自由骑士’这个尚未成年的见习剑士小鬼也已是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杀人凶手了——年仅六岁就已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多达四十二条人命!哪怕在佣兵团中,杀人无数的大哥大姐头也会对这个数字和年龄感到惊骇非凡!

杀过人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但身为佣兵却不曾沾染鲜血也同样不值得炫耀。所以不知道是算幸福还是算可怜,名为安格斯的年轻剑士显然是个没有杀过人的善良孩子。在和他对视的第一眼,枫就已经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一切。但这些对于安格斯来说都是未知的。或许他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时间比枫长,但他却依然算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后辈。

“你拔剑了呢。”枫平淡地说着,言语神色简直和面对小弟弟的大哥哥一模一样。

“你也拔剑吧,‘自由骑士’!”安格斯低沉着嗓子喝斥着。虽然论身高论年龄,这个自由骑士明显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难以言表的心虚一直无法散去,就像是恶灵附体一样难受。

“我奉劝你把剑收起来或者丢掉,否则会受伤的,搞不好……”故意拖着长音的枫瞥了安格斯一眼,然后才继续说道:“会死。”

无形的威势从枫的身上散发出来,吓得安格斯心脏莫名一顿,随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气势完全不在一个级别!我会……死!双瞳瞪圆的安格斯再也无法压下心中的害怕情绪,各种负面心理游走全身,像血吸虫一样蚕食着安格斯越来越少的勇气。这种莫名的恐惧安格斯曾经见过,在面对‘洛克森’佣兵团团长的时候,他所感受到的压抑和现在枫给他带来的精神压迫如出一辙,一般无二!

这就是真正的佣兵!虽然有些迟,但毫无疑问,安格斯现在的想法才是完全正确的。枫个子矮也好,长得不帅气也好,头发像鸟巢也好,这些都没关系。他是真正的佣兵,和只能在学校里取得好成绩的自己有着天壤之别!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刚才意气风发说了好多气话,现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就怨不得别人了。反正都要死,不如死得干脆一点,骨气一点!本着这样的想法,安格斯强作镇定,好不容易才用不会发抖的声音反问道:“你……你说谁会死啊?”说到最后,安格斯还特意加重了语气,使得这问题听上去更像是小地痞在耍贫嘴。

回望着安格斯略带恐惧的眼神,枫一本正经地回复说:“我会。”

沉默了好一阵后,安格斯才恍然大悟,连忙羞红了脸大叫道:“原来是你会啊!”

“废话。”枫皱着眉头,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我又没有剑,你就这样打过来,我有可能不受伤吗?”

“你这小鬼,是想故意惹我生气是吧!”虽然对枫仍然心存畏惧,但安格斯依然是嘴上不饶人。

“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别再来烦我了。”丢下这句话,枫头也不回地入了院门,将铁门反手带上。

“你——”虽然很想指责自私关上门的枫,但一想到刚才那险些丧命的情景,安格斯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尽管没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胜利,但总算在口头上稳稳压住传说中的自由骑士。从这一点来看,安格斯还是相当满意的——至少他是吹着口哨走回去的,哪怕说他一口气惹了两位美丽少女生气。

晚餐时分,本就有些狭小的餐桌因为围坐着七个人而更显得拥挤。放在最中间的煤油灯依然消耗着来之不易的煤油,燃烧着略微有些滚烫的火焰。一整桌的菜肴丰盛依旧,用餐者却都各怀心思,除了刀叉和瓷盘的碰撞声外,整栋楼里竟然十分安静。

“你动手伤了你的雇主?”问话的是卡特雷纳。作为一个最标准的家庭妇男,卡特雷纳大叔自然是不可能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只要没有讨厌的使者来劝他归顺朝廷,他就也只想安安静静地住在家里稳渡一生。虽然脾气怪了点,但他毕竟是个年逾四十的中老年人,人情世故总是会知道一些,再少都比在座的其他人要多。尽管从开饭起就没有人说过话,可卡特雷纳还是戳中要害,直接向枫提出这个问题。

“唔。”没有过多的辩解与修饰,嘴里还含着骆驼肉的枫连一个字都没说,就只是马马虎虎地应答了一声。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难道你不知道身为佣兵最应该注意的是什么吗?”卡特雷纳的语气变得焦急而关切,全然没有以往那副玩世不恭的厌恶形象。

实在是听不下去的风斩放下手中的刀叉,义正言辞道:“不是这样的,大叔。其实枫他……”

不等风斩再多说半句,枫便无情打断她:“吃饭的时候别说话,难道你妈妈没跟你说过么?”

“我……”欲言又止的风斩捏紧了自己娟秀的小拳头,最后却是不甘地垂下,低下头继续咀嚼着偿不出味道的美味佳肴。

“你们两个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吧?”如此说道的卡特雷纳转头看向罗丝和吉娜两人。吉娜立马避开父亲的目光,显然是害怕和他对视。罗丝却抬起了头,大胆地迎着父亲的目光。可是印入卡特雷纳眼中的并非那张时常见到的欢乐笑颜,而是令人心头一紧憔悴容貌。

看了看五名少女,又看了看闷头用餐的枫,卡特雷纳长长叹了一口气。枫的品性他是很清楚的,但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或许枫的内心已经发生了改变也说不准。再看风斩似乎想要做些辩解却又被枫喝止,卡特雷纳也就在心中猜了个大概。

“看来你也是有苦衷的吧。”不知已经明白多少的卡特雷纳忽然低哼一声,转过脸去看向储物台上放着的老旧相片。看着那位和罗丝吉娜十分相似的美丽女人,中年的大叔怅然摇了摇头,颤抖着嘴唇说:“因为你们是佣兵,所以其他人可以完全不需要顾虑你们的感受。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人们总喜欢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但在批判他人的时候,又偏偏喜欢盲从,以偏概全。这到底是为什么?哪怕之前是个名扬世界的大佣兵,在因为雇主的无礼挑衅而杀人之后,就算是她也不得不就此放弃显赫的身份和喜欢的生活,跑到这尿不拉屎的地方来跟一个没什么前途的机械师结婚生孩子。但是这并不能洗脱她所背负的罪责。即便是丢开了魔法师的名号,世界上也绝不会缺少对她的辱骂。甚至是在她离开以后,这样的声音都还存留在这个世界上!”说到激动处,卡特雷纳愤恨地捶打餐桌。瓷盘瓷碗都被这大得出奇的力道震跳起来,再乒乒乓乓地落在木桌上。但是难以稳定下来的汤汁却从菜肴上溅洒出来,铺满桌面。

“爸爸……”吉娜赶忙握住卡特雷纳的大手,在心中默默祈求着父亲平息怒火。

温和地拍了拍吉娜的小手,卡特雷纳轻轻赔笑道:“对不起,吉娜。爸爸今天又犯老毛病了。”不待吉娜回话,他便再度看向坐在对面的枫,低沉着嗓子说:“你明白了么,枫?这就是世界,这就是现实。虽然你还是一个小孩子,但是……”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一副无所谓的口吻伴随着简单的话语从枫的嘴里飘出来,同时冲进大家耳朵里的还有咀嚼食物的声音。轻松地吞咽下口中的食物后,枫才接着说道:“我成为剑士的目的只是为了赚钱罢了,就算当不了剑士,我再去种田,再去学当木匠就好了。只要能有饭吃,做什么工作我都无所谓。”说完,这个不懂礼貌的小鬼又伸手抓起一块肉干塞进嘴里。

见到这般举止的枫,卡特雷纳不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枫还是当初的枫,他还没有世界的黑暗所侵蚀。然而真到了需要作出抉择的时候,或许他会得出连大人都想不到的答案也不一定。

“为什么看着我笑啊,很恶心的啊,师傅。”

“给我闭嘴,你个臭小鬼!给我安静吃饭!”

安静的晚餐并没有因为卡特雷纳的几句话而得到改变,冷漠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

在吉娜和罗丝收拾好餐具之后,枫悄悄走到厨房门口,小声问了一句:“你们的那个佣兵团的团长是什么人?”

双胞胎姐妹对视一眼后,罗丝歪着头说:“我们没有见过她,我们见过的最大的人就是前辈再往上一级,类似于总队长这样的人。”待到罗丝话音刚落,吉娜便补充道:“但是我们听说团长大人实力很强大,同时还是格兰斯王国的‘九剑士’之一。”

“‘九剑士’?”这个名词令枫心神一震,随后又很快打定主意说:“我想去见见你们的团长,或许看在老乡的份上,他会赏我这个脸吧。你们归团的时候能带上我么?”

“可以是可以啦……可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等罗丝说完,枫就将莫名其妙的姐妹二人丢在厨房里,自顾自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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