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你放心,房租我月末肯定还上,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少年把手机压在耳边,额前细碎的刘海遮掩住黢黑冷淡的眸子,他的嗓音有些哑,像揉了风沙。
在求人,态度卑微,折弯了脊背。
暂时得了对方的同意,挂断电话,他解脱般松了口气,靠在冰凉的白瓷墙面,额头起了一层潮热的薄汗。
一条阴暗狭长的走廊通向操场的广袤,月光铺进来落在他脚边,晚自习下了有一会儿,教学楼几乎是走空了,半路来了电话,怕让人听见,他才躲在这儿来。
他还是有点自尊心来着,碎了一地的玻璃渣子至少还是硬的。
世事难料,父母突然出了事,原来光鲜亮丽的家如瓷器般摔烂。生意也全完了,家财拿去低了债,以往和善情深的亲戚翻脸无情,避他像躲瘟神。
黑和白,交错成灰,很多东西都变了。
恭恭敬敬喊他少爷的佣人抢光了家里值钱的东西抵扣工资,走前恶狠狠地骂他煞星。
一场车祸,就他一个活了。
对他温柔的也有,车祸检伤那阵有个心理医生,他最崩溃那段时间一直安抚他,说话和声和气的。后来他养好了伤要出院,结果说他心理出了点问题,要留院治疗。
有病也是穷病,穷的腰都直不起来,何况住院费,就直接从医院跑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觉着自己没病,没症状,活的还算好。
也对,不就是一场打击么?他还活着,已经挺过来了。
一个人好端端的,内里怎么会烂掉,心理有问题的,那是变态。
他清楚这是自我安慰,但穷途末路,他真再受不起打击了。不过好在有了好转,医院的钱可以慢慢还,后来也换了个偏僻地方,重新上了学。
入学第一天,自我介绍,他倒在了讲台上,才发现他原来真的有病,心里的病,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症状。
他恐惧眼前人多,花了很久很久克服了这层表征,同学都以为他只是天生病弱,没人多想,可他体育成绩向来优良。
后来他也一直藏的很好,但只有他清楚,内里的心病是有关乎他本能对与人交往过深的厌恶,尤其是那些炙热的、滚烫的、触手般抓住人万劫不复的情感。
令他十足恐惧,藏躲不及。
……
“我…我喜欢你!”
女孩的声音从身后追上他。
语气慌张失措,话断断续续,因为紧张和害羞,声音有些尖,听着刺耳。
他在快要踏出教学楼大门的时候停住,半边身子还陷在阴影里,月光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在脚边投下斑驳的碎影。
池离轻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影子在身后的粗糙不平的水泥地上拉得很长,宽松的黑白相间校服也拢不住他落拓高挺的身形。
他环视一圈四周的空旷,皱着眉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池…池离,我…”
女孩显然精心打扮过,妆容由于渴于表现而抹的浓艳,没穿单调难看的校服,一身粉红色的卫衣,短热裤下是一双长腿,可爱的圆脸红扑扑的,说话哆哆嗦嗦,腿在春尾的寒凉里轻轻打颤。
“我喜欢你。”
或许是对自己临场的表现太没自信,她拿出了身后的粉红色信封,捏在手里递到他面前。
不再需要言语,目的一目了然。
池离垂低眼,看着信封上那个大大的粉红色爱心,手写的小作文还专门用了网络上流行的软萌字体,绚烂的色彩交叠,想必还真花了些功夫,幼稚的有些可笑。
他盯着那封信似是看入了神,半响,深呼吸排出胸腔浊气,他如坠寒冬般手脚冰冷。
又是喜欢他…为什么?
他真不明白。
这些过于浓烈的、炙热的、无法躲逃的东西…
像一只大手锢住他,勒住脖颈,双脚悬空,连呼吸都成了奢望。
他深深地厌恶这种感情。
深邃的大海般,窥不见底,让人恐惧。
出于刻进骨子里的礼貌,池离抬手伸向那封情愫暧昧的信,隔了几厘米,指尖不安地震颤,紧得呼吸难受。
他变了脸色,往后连退几步,隔了好远一段距离闻不见女生身上很浓的香水味,小清新的花草香…不难闻,可还是手停在唇边捂住口鼻,胃部痉挛着渴望呕吐。
颓丧地抓乱了头发,他不着痕迹地掩饰掉失态,礼貌地回绝了对方。
“谢谢,你很优秀,但我想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他说完,扭结在一起的情绪里满是想要离开的意思。
“那…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可以试着…”
身后追来的声音急促,有着不死心的执着,好像真非他不可似的,语气卑微又可怜。
狼狈逃离的步伐僵住,他低下眼,乌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上落下大片的阴影,手垂落在一边,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浮现,肉骨崩离。
握拳,又松开,握紧…
“告诉我,可以吗?”
不耐烦的情绪像抵达燃点,爆炸的余威席卷而来,遍布身体里每个角落。
烦了,想找个方法一了百了,哪怕让人唾弃也行,反正离他远点就好。
池离磨了磨牙尖,深深看了眼这没人的地,于是手指伸进发间拨乱了碎发,耷拉着眼前,弄得痞里痞气。他突然回过身,面无表情地走到女孩面前,俯下视线,正对上那一双怯生生、亮晶晶的眸子。
“池离,你怎么了…”
女生被他突如其来的主动吓到,往后退了几步,背紧贴上冰冷的墙,眼神躲闪,声线因为害怕而抖颤,更软柔了,有些发嗲。
拿腔作势。
“怎么了?你不是想让我回来吗?想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嗯?”
手撑在女孩耳侧,脸贴近,他额前茂顺的碎发撩在她的脸颊,呼吸温热,扑洒在女孩脸上,不尊重人,甚至有些轻贱的意思。
看见女孩脸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池离咬紧了牙,不想功亏一篑,只能绷着脸,强行压低嗓音,“那我就告诉你。”
女孩怔了怔,垂低的脑袋缓缓抬起,看见那一双漆黑冷冽的眸,手指紧张地扣紧,她害怕,又天真地以为这是个机会,红着脸,“什…什么?”
距离更近,灼热的呼吸扑打在汗涔涔的脖颈,女孩脚趾抓紧鞋底,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却又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毕竟如果讨厌她,直接拒绝就好了,没必要和她再废话的。女孩这样想。
“嗯…我想想。”
掐了下指尖,心底挣扎,尽可能在脑海里搜刮那些污秽粗俗的词汇。
半响,池离缓缓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划过娇俏的鼻尖,掠过漂亮的锁骨,最后…停在女孩那因为发育缓慢而有些贫瘠的胸脯上,毫不避嫌地轻蔑她的青涩。
他勾起唇角,不礼貌地咂吧下嘴,语气惋惜。
“我喜欢…”,他轻声笑了笑,眼角恹恹,神情轻佻,吊儿郎当的模样和整天徘徊在街边巷口那群总骚扰漂亮女孩的地痞流氓没什么分别。
“我…我喜欢胸部大一点的,我想你这种飞机场就算了…”
“啊?池…池离,你在说什么啊?”
女孩呆愣住,瞳孔震荡,盯着那绯薄红润的唇,难以想象这种话会是她印象里那个向来外表儒雅、待人温柔的池离说出来的。
他笑笑不言语,视线一下又一下蹭着她胸前浅浅的沟壑,眼底泛着渴望的荤腥,“不过…小一点也不是不行,我不是很挑食…”
池离极力克制着礼仪道德的约束,学着平日里在街边耳濡目染来的轻浮低俗,为了吓唬住对方,筋骨分明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然后缓缓伸向她那儿的贫瘠。
“够了,你放开我。”
他不出所料地被推开,女孩僵在那儿,喘息声粗重,脸红的滴血,看他的眼神却渐渐结冰,她依然有些无法接受,仿佛那么久的喜欢喂了狗,感情被辜负的难过瞬间击垮了她,眼眶湿了。
“池离,原来你是这种人,我看错你了。”
走廊另一侧尽头的黑暗里,女孩转身跑远了。
池离沉默地看着,拍了拍身上的脂粉味,阴暗空间里,他的表情有点僵硬。
“真作孽。”
他啐了口,转身走了。
……
教学楼一侧灰白的墙壁后,她轻咬着精致透明的指甲,是她思考时惯用的动作。
黑暗里,女生的脚步声逐渐跑远,白柔柔隐在阴影里,唇角微微翘起,那可爱的粉红色卫衣,白皙修长的雪白被黑暗吞没。
恶心。
白柔柔打心眼里觉着,那哭成梨花带雨的模样可真够难看的,发嗲的声音也挺恶心,令人身心不适。
想一针一针,用铁丝把她们那张嘴给缝严实,再用刀子刮烂声带,让她们一辈子都张不开口,发不出声,更不要和她的人说什么喜欢。
他才不会答应你们这些贱人。
脚尖蹭着粗糙的地面,她踢开一块小石子,看它没入草丛不见。
白柔柔拍了拍脸颊,肌肉表情放松,踮着步子,轻哼着歌,朝着女生消失的方向,一点点追了上去。
……
“同学,你是不是…失恋了?”
声音甜美,是她惯用的温柔口吻,甜蜜而不腻,听的人心里荡漾,戒备淡了。
女生回过头,眼眶红肿,肩膀一颤一颤,哭腔还没散掉。她看了眼对方递给她的纸巾,犹豫了会,接了过去。
“谢谢。”
“没事儿,我路过的。”
白柔柔摇摇头,在女生身上并腿坐下。单纯干净的单马尾轻轻晃悠,厚厚的刘海遮掩住额头,樱粉的水唇嘟着,整个人像是透明无色的,散发出一种纯良无害的氛围,毫无攻击性。
“表白失败了?”,她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这次女生没怎么想就回答了,咬着唇点点头,“嗯,他没有答应。”
“这样啊,挺可惜的。不过…一定要早点振作起来。”
白柔柔笑了笑,她舔了舔嘴唇,体贴地安慰道。
“说不定…他不是什么好人呢,没什么好难过的。”
“嗯嗯,你说得对。”,女生深表认同地点了点头,扭头看向白柔柔,“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呀,我叫白柔柔。”
白柔柔歪了歪脑袋,黑发倾斜散乱下来,刘海下的眼瞳幽深晦暗,与眼白割裂成分明的轮廓,里面雾霭沉沉。
“柔柔,这名字真好听。”,女孩毫不掩饰的夸奖她。
月光透过薄窗渗落下来,长时间不见光似的,晕染开白柔柔刘海下苍白阴郁的脸,笑容却异常的甜美娇软,让人无意间卸下防备。
“那个…”,白柔柔舔了舔嘴唇,笑容甜美,“我们…交个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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