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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话 黯淡之月(其三)

第20话 黯淡之月(其三)

巨狼那雪白的长尾笔直地竖起,它张开血盆大口,怒吼掀起层层声浪,将脚下如蚂蚁般聚拢的怪物冲散,整片巨树森林也为之颤抖。

它青筋暴起,扬起粗壮的前臂,砸向面前的几只幼体,一瞬间将其碾得粉碎。大地剧烈地起伏,还在不断涌上前来的怪物们纷纷失去平衡,惨叫着滚下斜坡。

紫红色的眼睛,如同那颗宝石一般耀眼。

没有片刻的喘息机会,它迈开步伐,向着那恐怖的幻象结界冲去。怪物们四散奔逃,却始终逃离不了这巨大的审判者的手掌心。

它的利爪裹挟着强劲的冲击力,只一记横扫便将成排的怪物甩出数百米远,连同着成片的巨树一同拦腰斩断。巨狼带着阿贝尔最后的愤怒意志战斗着,不可一世的魔物们纷纷化作爪下亡魂,丑陋灵魂的污浊之血溅在巴卡洛亚圣洁的枝干上。

就在几分钟前,在一片死亡的绝望之中,勇敢而无畏的战士们一个个在阿贝尔的面前死去;而此时,巨狼在幻象结界面前停下了愤怒的冲锋,身后是邪恶魔物葬身的巨大坟场,面前的结界裂隙已经消失。

“阿贝尔,这是你的命运。”

巨狼后退几步,它明显迟疑了一下。这声音,是麦尔斯。可是他已经死了,就在那个恐怖的夜晚,在融化了的半兽人村落,麦尔斯就死在了队长梅格的怀里,年轻的生命已经陨落。

可他的声音就这样真切地从幻象结界中传来,绝对不会听错。

“你们自诩为高等的精灵一族,却和人类一样,渺小而可悲。”仍是麦尔斯的声音,却满是嘲讽和高人一等的蔑视。

“献祭了你那愚蠢而脆弱的生命,才能得以走到这里与我一战,真是可怜,但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那结界忽然绽开数百个裂缝,每个缝隙中伸出一条黑色的触手,霎时缠满了巨狼的全身。

它怒吼着,四肢紧绷着,左右大幅度地摆动,想要从中挣脱。越来越多的触手从结界中穿出,刺进它的脖颈和四肢,缠绕着每一寸的肌肤,已经全然看不到雪白的皮毛。

巨狼的吼叫声撕心裂肺,那分明是一个普通的精灵在挣扎着,满是不甘和愤恨。这痛苦之声震彻云霄,唤醒了昏迷着的西米娅。

她茫然地爬起身来,面前堆满了魔物的残肢,巨树已经毁于一旦。她看着那头奋力挣扎的巨狼,很快便明白了。

“阿贝尔……我就知道……”西米娅强忍着悲痛,想要向前跑去,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大口地吐着鲜血,粘稠的血液沾满了全身,浑身的肌肉使不上一丝力气。她就这样看着,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那些触手忽然爆裂出无数血红的眼睛,密密麻麻的黑色眼珠转动着,一齐看向那巨狼紫红色的双眼,此时已经在极端的愤怒中变得十分巨大,布满了血丝。

一声恐怖的狞笑声过后,两条更加粗壮的触手朝着它高速飞去,硬生生地捅穿它的双眼,从它那巨大头颅的背后绕出,紧紧地将它包裹住。

巨狼瘫倒在地,任由这数不清的触手将它缓缓拖走。西米娅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躯体被拖向幻象结界,她的心颤抖着,眼泪都已经流干了。巨狼的尸体触碰到那诡异的结界,便生成诡异的墨绿色火焰,如同切片一般一层一层地湮灭。

不知过了多久,巨狼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绒毛和早已干涸的鲜血,混杂在枯草和淤泥之中。一阵狂妄的笑声过后,那半透明的帷幕便消散了。

泪痕与血水模糊了西米娅的双眼,她依稀看到一把匕首,笔直地插在数米外的地面上。

她就这样跪在地上,用尽力气向前爬去,不顾已经被磨得出血的膝盖,来到了阿贝尔牺牲的地方,早已不见它的尸首,只有一把匕首,一张长弓落在附近。

匕首就安静地插在那里,沾满了鲜血,柄上的宝石仍然散发着光泽。她又伸手去摸索,触碰到了一块硬质的圆形物体,便从草堆中拿了出来。那是一枚铜制的徽章,正面刻着四元素精灵的图案。

她的手颤抖着,转到背面,赫然刻着“阿贝尔·米尔特”的名字。她再也忍不住了,头深埋下去,痛哭流涕,声音却越来越微弱,直至重归一片寂静。

……

“哥哥……”

一片漆黑的世界。

梅格·哈斯特,身体无力地漂浮着,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他拉向无尽黑暗的彼端。

无数样貌丑陋的昆虫爬满了他的身体,肆意而狂妄地撕咬着,疼痛感遍布每一寸的肌肤。他的喉咙仿佛被怪物的浓稠浆液所堵塞一般,无法发出哪怕一丝的声音。

“快醒过来……”

我是谁?

我真的好累。

就这样睡过去吧……

“哥哥……求你了……”

似乎有人在叫我。

哥哥?

我不是孤身一人吗?

这样想着,他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条缝隙。飘散的长发,洁白的面颊,还有肆意流淌的汗水。

这是谁?

我在干什么?

“哥哥,你终于醒了……我,我没有走错路吧……”

走错路?

你要去哪里?

这些树为什么向后跑?

算了吧,不重要。

我只想就这样睡过去。

缝隙合上,世界又陷入了那片无边的混沌。

……

下午六点,极夜森林深处。

薇莉雅缓慢地向前走着,看似瘦弱的身躯背着昏迷不醒的梅格。

几个小时前,她跨过了那座摇摇欲坠的吊桥,却不想迷失在了这片森林之中,夜幕很快就要降临了。

她就这样走着,每迈出一步都要承受遍布全身的酸痛。她终于支撑不住,向前倒了下去。背上的梅格顺势滚落,仰面倒地。

林间的草地下,满是肮脏而腐臭的泥水,沾满了薇莉雅的全身。为了争分夺秒,二人并没有穿上盔甲,而是换上了普通的丝织衣物,此时已经污秽不堪。

精疲力尽的薇莉雅,狼狈地从泥潭中爬起身,整个面部和肩膀覆盖着细碎的草末和淤泥。她顾不得恼人的伤痛,爬到昏迷不醒的梅格身边。

借着昏暗的日光,她清晰地看到,梅格早已面目全非。花生般大小的脓包和血块,密密麻麻地堆积在面部和脖颈上,仿若无数只鲜红色的眼睛,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她颤抖着扶起他的左臂,只见脓包已经占据了整条胳膊,鲜血和脓液顺着破损的伤口成股流出。她跪在梅格面前,看着奄奄一息的他,无力与悲痛涌上心头,扑倒在他身上,小声地啜泣着。

“哥哥……我做不到……

“我已经走不动了,我想救你……但是……但是……

“你醒醒啊……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她取出一个长条的木制魔瓶,这是留在身上的最后一瓶青药水。

她费力地撬开梅格的嘴,从身后将他托起,慢慢地将药水灌入,生怕呛到了他。

她凝视着他那紧闭的双眼,迫切地等待着他的苏醒。静静等候了许久,她所期盼的奇迹并未发生。

她的面庞上早已满是泪痕,却感受到水滴不断地落在脸上。她猛然抬起头,却见乌云密布,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她呆坐在雨幕之中,任由雨水浸湿了自己,一头长发散乱地披在前胸后背上,绝望而无力地哭喊着。

如若在闹市之中,只会被认作是疯子。然而这里是无人的极夜森林,一个濒死的精灵族战士,与一个接近崩溃的年轻人,似乎静待死亡是唯一的归宿。

“不……哥哥,我不会让你死的!”

她忽然莫名地爆发出力量,从已经没及膝盖的深水中站起,从腰后一把抱起梅格,拖着向前走去,他整个泡在水中,只有头露出水面。

暴雨侵袭的暗夜之中,薇莉雅早已迷失了方向,深一脚浅一脚,漫无目的地向前冲去,做着最后的无力的挣扎。

水下不知有什么将她绊倒,失去平衡的薇莉雅沉了下去。她费力地钻出水面,因呛水而剧烈咳嗽,却仍旧死命地抓着梅格的上肢,不让他溺水而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离开了浑浊的水潭,来到了一棵巨树旁,将梅格安放在雨水无法到达的地方。这一次,她似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侧身斜靠在树干上。

“对不起了……我真是没用……”

薇莉雅四下望去,这是她从未到过的未知世界。

漆黑的雨夜里,只有呼啸的风声穿林而过,隐约可闻某种不知名之物的低吼声。

事到如今,她只是凭着一句“带我去极夜森林”来到了这片埋藏着禁忌秘密的森林之中,只为救梅格一命,却不知道该去哪里,而唯一知道目的地的他,却永远不会醒来了。

她犹豫着,跪倒在梅格面前,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可能也中了这诅咒吧……现在我想再走一步都不可能了……算了,能和你死在这里,虽然很不甘心……”薇莉雅不知是哭还是笑,浑身衣物被水浸泡而变得沉重,在冰冷的雨夜里瑟瑟发抖。

她的身体逐渐开始麻木,尽力地将梅格抱住,却发现梅格的身体已经冰凉。她惊恐地伸出早已冻僵的手,放在他的鼻孔边,气息已经非常微弱。

在这之前,薇莉雅以为自己已经流干了所有的眼泪。然而这一次,痛苦与不甘再一次将泪水逼出了眼眶,淌过满是泥浆和泪痕的面庞,一滴一滴地落在梅格身上。

“哥哥,你不要死……

“你快醒过来……求你了……

“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迪达菲尔城……

“你说要保护大家,可你却……

“哥哥……”

她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悲痛与绝望占据了心灵的每一寸领土。她只感受到彻骨的寒冷,眼前已经沉入了无边的黑暗,看不到一丝光亮。她闭上了眼睛,静待死亡的降临。

等一等。

薇莉雅睁开了眼睛,似乎看到了一丝光亮。

那是梅格手臂上的宝石,巴卡洛亚之眼。

它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似乎还带来了些许温暖。

她愣住了,下意识地伸出已经冻僵的手。

指尖触碰到宝石的一瞬间,那光芒急剧扩散,照亮了整片夜空。

数十股彩色的魔法气息从宝石中喷涌而出,环绕在两人的身边。光芒很快散去,巴卡洛亚之眼发射出一道彩色的光束,径直地指向一旁的丛林之中。

她缓缓地站起身,似乎重新获得了生命的力量。她将尚在昏迷的梅格扶起,凝视着那彩色的光线出神。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魔法,却很清楚,他们二人已经重获了生的希望。

“感谢精灵王……”薇莉雅喜极而泣,一如来时那样,将梅格背起,向着光芒所指的方向前进。虽然饥寒交迫,她心中的希望已经重新燃起。

“这一次,我一定会救你的,哥哥。”

……

“哥哥,我终于快要成功了……”

宏伟的荆棘障壁出现在了薇莉雅的面前。

这一次,即使没有灯笼提供的光源,她仍然可以看得清这里的一切:那片茂密生长的荆棘丛林,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而那火焰呈现着诡异的墨绿色。荆棘障壁赫然被撕开了一条裂缝,邪恶魔法的火焰夺走了一切的生机,此时这里俨然只有一道被分为两半的火焰高墙。

她搀着尚存一丝气息的梅格,顶着涌动的热浪,在一片火光之中踏入了丛林的深处。

“这里究竟怎么了……”薇莉雅向前走去,警惕地注视着周围涌动的绿色火焰。

巴卡洛亚之眼,仍旧将她指引向道路的彼端,直到她走到那片核心区域的空地上。

周围所有的荆棘都已经枯萎,那诡异的火焰似乎并非简单地烧毁一切,而是直接夺走它们的生命,令其腐烂而凋零。

上百条荆棘从土中钻出,似乎是在攻击某个目标,却被定格在了空中,保持着被灼烧并折断的状态。

在这个目标的脚下,可以看到呈扇形辐射的攻击痕迹,将一大片地面化为了焦土。

她循着冲击的方向找去,却见到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荆棘魔女娜塔莉娅,死在了她誓言守护的秘境之前。

她一头的黑色长发早已被烧尽,黑色的羽毛散落在地上,双翼只剩下了血肉模糊的骨架。

她的脖颈上赫然可见一条黑红色的勒痕,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孔状空洞。

薇莉雅很快便联想到了那夜在尸山上所见的母体怪物,它的触手似乎就布满了细小而尖锐的血红色倒刺。

她立刻拔出了法杖,手心不住地冒汗,并不知道那嗜血的怪物是否还在附近。以一名支援法师的能力,如果再次碰面,恐怕难逃一死。

稍微冷静下来,薇莉雅发觉当下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救活梅格。她顺着光芒的指引,看向魔女尸体的背后。那是一扇巨石修建的墓门,通向某个黑暗的墓穴。

“就是这里吗……”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尘土的气息,薇莉雅握紧了法杖,绕过魔女的尸体,径直走向那扇墓门。

两侧的植物都被拦腰折断,石门也被摧毁了大半,显然是有人暴力闯入了墓中。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即使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薇莉雅也必须踏入这禁忌的秘境。她搀着梅格,进入了那扇神秘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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