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天师大人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吗？
柳诗情最终还是没能把这句话问出来。她即便再迟钝，也清楚这个问题是不礼貌的。
天师通晓过去与未来，或许他早已看透，将生死置之度外。予他而言，寻找存在于人世间的真理，才是他人生的意义所在。
天师为何存于世？
掌控命理与救赎他人的矛盾，如何区分对与错？
天师大人没能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便是他饱含愧疚的，在离世前，仅剩的些许遗憾。
他想要传达给我的，兴许就是这些吧……
但是，诗情即便知道了这些，也帮不上什么忙。
……
宁迁坐在轮椅上，受柳诗情的带领在枯叶山庄内逛了一圈。
他在六年前被孟初曦领来枯叶山庄，就一直被幽禁在后山的废弃宅邸中，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阅览山庄的全貌。
枯叶山庄坐落在群山环绕的山谷中，说是山庄，实则是由诸多建筑构建而成的领地。占地十分宽广，主要建筑场地有议事大殿与演武场。
藉由前任庄主，天下第一女剑仙的余荫，枯叶山庄现今仍然是天下修仙名门之一。
宁迁领略了一遍所谓天下名门的气派，仅评价为不过如此。“香火气”还不如他在世俗的那间破道观来得旺盛。
大概是枯叶山庄的首徒顾恒刚落败不久，众人的情绪相对比较低迷造成的吧。
六年前，刚刚经历过穆夜雪之死的宁迁被孟初曦从凡俗引入仙界。帮助孟初曦推演她师尊的下落，是他第一次给“仙人”算命。
他不认可这里的“仙人”。
他所认为的仙人是得道飞升、超脱轮回，是凌驾在命理之上的存在。
仙人不具备可供演算的命格。
反过来说，只要是能被推演的，就还未完全脱离人的范畴。
孟初曦不接受宁迁的推演结果，就有着这么一层理由。但任凭天仙境界的孟雁兰修为再高强，宁迁也的的确确推演出了，孟雁兰的人生轨迹、过去未来。
孟雁兰是归于天道管束的人，孟初曦亦是。人非圣贤，皆存在是非对错和难解执念。
仙人不被凡俗束缚，怀抱着如此执念又怎能证道超脱？
或许这些修仙者们，早已被得来的超凡力量蒙蔽了内心。所谓“手上有刀，嗓门更大”。
孟初曦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囚禁。
后来的女弟子们，不接受推演结果，就施以暴力……
因为她们是修仙者，所以自命不凡。
可世间万物，又有谁能够逃脱命理的束缚呢？我侥幸成为了旁观者，就已然辨不清是非对错了。
“天师大人，你看，这里好美的！”柳诗情的惊呼把格外出神的宁迁唤醒。
宁迁停止了回想与沉思，发现来到了一处崖边，所见是一幅徇烂的黄昏景象。
他感受着烈日余晖照耀脸颊上，久违地体会到与阴冷潮湿相反的温暖。
温暖总能住进内心，他的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也诞生了些许波澜。
假如我人生的最后时刻也能像眼前黄昏景象，该有多好……
“是啊，挺美的。”
柳诗情察觉到宁迁的嘴角若有若无的弧度，便知道天师大人很满意她的“礼物”，用欢快语气解释道。
“这里是知返崖，是山庄里最为知名的一处景点，在晴朗的黄昏时刻最是惊艳。以前诗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这里被当成道侣间互颂真情的圣地，所以时不时就会煞风景的年轻男女在这里郎情妾意……真是讨厌！”
即使踏上了仙途，十七八岁的少女也难免憧憬爱情吗？
少女后半言语里表露无遗的“羡慕与妒忌”，使得宁迁不禁莞尔。
“爱情圣地？”
突然被这么反问，柳诗情慌慌张张地说，“诗情就是想让您看一眼这里的景象，兴许您心情就能好些了……绝对不是想要表白什么的！”
“再怎么说，我也不会自恋地认为，一位相处不到一天的陌生少女会喜欢我。我是想说，运气还不错，至少你我独占了这一刻的黄昏美景不是吗？”宁迁直视着柳诗情，回答道。
“唔……天师大人，你笑了。”
“有吗？”
“嗯。”
“那就好，谢谢你。”
将死之人和失去可能性的少女独占了黄昏景象，此刻仿佛空间静默，四周仅回荡着山谷的风声。
美景能掩盖悲伤，却解决不了问题。夕阳会在明日照常升起，他们却难以迎接未来。
这终究会是场徒劳。
“看够了，回去吧。”宁迁不想玷污景色，就决定离开此地。
……
离开知返崖，宁迁回后山的半途，迎面而来一位陌生女修。
“宁天师，烦请留步片刻。”
这名女修有着和孟初曦类似的气质，较之枯叶山庄的寻常弟子更具备仙人的气质。
“弟、弟子拜见闻人师叔！”柳诗情慌张地向女修行礼，并道破了女修的身份。
这样看来，此人就应是孟初曦的师妹。
“可是孟庄主让您来的？那就烦请您转告给她，在下命不久矣，无力插足枯叶山庄的事情。”
宁迁被幽禁这六年，孟初曦很少会主动找他，昨日深夜到访是为了穹顶论道的事情。
现在又让师妹来找他……
他心想，大概率是孟初曦碍于颜面不愿放低姿态来委托自己，就让师妹来当中间人。
但宁迁已经决定不再插手枯叶山庄的事。
这位孟初曦的师妹姿容多了些端庄，言谈举止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宁迁愿意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的确是师姐让我来找宁天师，却不是来请宁天师帮忙的。师姐知道宁天师现今重疾在身，行动多有不便，就托我特地将此物赠予您。”
她给宁迁递上了一只精致的小瓷瓶，又介绍说。
“此瓶中装有三枚气血丸。此丹药虽无法让您延年益寿，但服用可让您暂时性地恢复些许气力，以便您行动自如，不用终日依赖这轮椅。”
宁迁不打算收孟初曦的东西。
“无功不受禄。拜托闻人长老转告孟庄主，在下多谢孟庄主能有这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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