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法的消亡是否代表亲情式微?
宗法来源于所有制。亲情也来源于所有制,而所有制孕育了科学世纪的一切恶果。
“家庭中的奴隶制——诚然,它还是非常原始和隐蔽的——是最早的所有制,但就是这种形式的所有制也完全符合现代经济学家所下的定义,即所有制是对他人劳动的支配。”
我想粉碎所有制。可惜那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所以我只能逃离。
只有所有制消失的那天,女性才能取得与男性平等的地位。
那么亲情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
……
门的声音。
“咔。”
我恐惧的东西又来了。
我卷起被子,躲在角落。
“小七,爸爸回来了。”
“……”
又来了。那个陌生的男孩。
“还不起床吗?一直不和弟弟打声招呼……很不礼貌哦。”
“爸,郑姐姐不想见我就算了吧。”
爸爸完全没有体谅我的心情。
我讨厌那个小男孩。
“唉……小七,饿了就下来吃饭吧,你阿姨专门给你做了很好吃的菜呢。”
我阿姨?是那个男孩的母亲吧。
她和我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爸爸要嫁给她?
爸爸不喜欢妈妈了吗?
妈妈才离开了一年。不是说好要等她回来吗?
-“妈妈,因为工作要离开一段时间……”-
爸爸是这样说的。
可是妈妈哪来的工作?她明明一直都在家里,被邻里称为“家庭主妇”。
妈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
完全被黑暗包围的空间,扭曲了我对时间流逝的感应。
“咔——”
房间门打开了。
“郑姐姐,来吃饭吧?”
见我没有反应,他仍然走了进来。
“我端来了一碗热粥,饿了的话就起来喝点吧。”
用不着你关心。
“郑姐姐,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
……我甚至不想对你付诸感情。
“你很想念你的母亲吗?”
啧,怎么还待在这里?我没有义务回答你吧?
“我觉得郑姐姐一定很想念母亲吧。”
“……”
“真羡慕啊,我根本体会不到那种情感。”
“……”
只是悄悄拉开一点被子,光线就立刻钻了进来。
视野里是一个幼小的男孩子。
“因为,在我有记忆之前,我的父亲已经去世了。”
他靠在我的床下,面对着墙壁。
“……”
“从小到大,我都习惯和妈妈两个人生活。后来,妈妈遇到了对我们很好的叔叔,她也就决定嫁给叔叔。这样,我才有爸爸了。”
“……”
“所以,我很愧疚,明明想和郑姐姐搞好关系,却根本没法替你着想。”
怎么回事,这个男孩。
我们明明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话?你把你的事告诉我是为了什么?本来就轮不到你替我着想吧?
不知哪里来了一阵怒气,使我拉上被子,企图隔绝他。
可是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于是我在朦胧的感情中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桌子上的粥仍冒着热气。
“那个笨蛋。”
我确实有点饿……
“你觉得你弟弟很笨吗?”
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使我匆忙地钻进被窝。
“别躲啦,我是源于你心中的声音。”
我心中……?
“是啊,你可以直接在心里和我对话啦。”
“好神奇……”
“是吧?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心声哦。你叫小七对吧?”
嗯。
“我想和你聊聊你家的事,毕竟你不愿意和其他人聊。”
是啊,我觉得他们都无法理解我。
“母亲为什么要离开呢?这件事,其实和你的新弟弟没什么关系。
“你的弟弟,郑薷疋,并没有什么过错。他是一个聪明而阳光的人。你母亲的离开是她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
“那是你和你父亲都无法理解……不,应该说大部分人都无法理解的疯狂想法。”
那是什么?
“那是——逃离亲情。”
……
游乐园中。
我是不和谐的声音。
“呼……呼……呼……”
绝对,不能被发现,我持续奔跑着。心脏疯狂冲击着胸腔,胃液不住地上泛。从未在唱歌、跳舞以及乞讨以外的事如此卖力过。
更糟糕的是,我的手机不知道掉到哪里了。现在身上只有几十块钱。
即使如此,也不想再回去了。回?为什么会是“回”?那里没有家人、朋友。
那里不是我的归宿。
我拉低快要晃掉的帽檐,尽力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呼……啊。”
好不容易,我坐上了摩天轮——他们应该想不到我会躲在这。
黑白的摩天轮缓缓旋转,在空中无法留下轨迹。
“咕噜噜——”肚子不解风情地叫了起来。
好饿。
可恶,早上明明有意吃得很饱。
我向外眺望。
陌生的高楼大厦与密集的人群令我作呕。
……
电话亭。
“嘟——嘟——”
我忐忑不安地握着听筒。
“咔——喂?”
“喂?您好,我是这个手机的主人,我不小心把手机弄丢了,您能送来给我吗?”
“哦?这样啊,我在马路上捡到的。还以为是谁不要了,刚准备卖了呢。”
是一个男生的声音。
“啊?呃…………”
什么逻辑?这个人也太没道德了吧。
“那……您能还给我吗?那是我不小心遗失的。”
“你说是你的手机话,我就还你咯。”
“太好了,请您来九江游乐园门口,我在那等您。”
“九江游乐园吗……好,我现在去吧。”
“太感谢您了。”
“……那我先挂了。”
“嘟——嘟——”
……虽然对方似乎没什么坏心眼,不过能赶在他卖掉之前联系上真是太好了。
“呼——”我安心地舒了一口气,“这样至少有钱填肚子了……唔唔!”
嘴巴突然被捂住。
手掌冰冷的温度传递上来。
“原来躲到这里来了。好了,游乐园玩够了就该回事务所啦。”
“唔唔——唔唔!”
我疯狂地摇头,双手抓着那对强壮的手臂。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有机会……我才不要回去……
“不听话?别忘了你能吃上饭多亏了谁?你要是只有一个人的话,指不准哪天就饿死在街头。”
“唔唔……”
恐慌的泪珠贴着脸颊滚动,那股瘙痒让我感到难受。
“或者被其他不怀好意的男人抓走……哈哈,变成人家的玩具也说不定。”
“唔唔……”
“所以,事务所喂养你,保护你,都是为了你好!事务所才是你的家啊!”
“……”
“不是吗?艾拉·尤基露璃?”
那个称呼令我浑身乏力。
……
我对摄像头挥了挥手。
“那么,艾拉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啦,大家明天见哦~”
屏幕一黑,直播总算结束了。
那些滚动的评论顷刻消失,屏幕上只剩下一张可爱却憔悴的脸。
“呼……才不想见呢。”
我揉了揉长时间假笑而僵硬发酸的面部肌肉。
一群不认识的人,装作和我很熟的样子——屏幕另一头的人会有多恶心,我已经见识过了。
那群只喜欢着〈艾拉〉这个Avadar(虚拟分身)的人,那群只喜欢外在的人,那群言不由衷的人、心怀鬼胎的人。
让我反胃。
-“没有我们事务所,你什么都不是!”-
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吃一顿饱饭,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真可怜啊,白欣。”
又是那个声音。
“你来了啊……很抱歉,我没逃出去。”
我不禁叹息道。
“这样啊。”
那个声音来自我心里。
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声音的鼓励下,我尝试在今天的游乐园活动中逃离事务所的控制。
“他们说,没了他们,我什么都不是。”
“嗯。”
不是偶像,不是明星,不是艾拉‧尤基露璃。
只是景德镇乡村里的一个普通女孩——不,其实并不普通。
我是被抛弃父母的孩子。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天只能四处漂泊,乞讨为生。
伴随我的,只有越过越长的每天、徐徐升落的日月、白芷、香花、橱窗里旋转的陶瓷、以及越来越不着家的猫狗。
直到那天,那群人发现了我。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怎么穿得这么破烂。”
一位陌生的男子向我搭话。从他身着西装革履来看,是个有钱人。
有人主动和我聊天就是能吃上一餐的机会。
坐在街角的我拉开盖住头部的破布。。
“……我叫白欣,是个流浪儿。”
“白欣啊……不错。你很饿吧?你没有家住吧?”
我诚惶诚恐地点着头。
“其实我是星探哦。我看你长得挺可爱的,有当偶像的潜质呢。要不要跟我走,去当偶像?”
“……偶像是什么?”
“是一个可以用汗水交换果实的职业。”
“能吃饱饭吗?”
“当然可以。”
“好,我要当。我要当偶像。”-
那之后,他们把我带到九江的大城市里培养我的演艺才能,同时履行承诺,让我每天都能吃饱。
除了空气以外,城市几乎所有东西都比农村新鲜。
我也曾以为,那间事务所就是天堂。
哪里想过,那只不过是把我当做工具的准备罢了。
14岁那年,我作为中国与芬兰混血的年轻偶像“艾拉·尤基露璃”出道,被包装成“拥有童颜的18岁白发美少女”。
我觉得很意外,自己打扮一下居然能受到这种程度的欢迎。
起初,我体会到了一点点偶像的喜悦——受人欢迎。
但那终究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拥有一个平静、温饱的人生罢了。
我不想被万人瞩目,因为被大家盯着的感觉很不自在。
我所有的所得,百分之九十九汇入了事务所的口袋,就连粉丝送的礼物也被严格管控。
事务所毫不顾忌我的感受,把我每天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唱歌跳舞、综艺节目、在线直播、公共互动。
根本喘不过气——我根本不是一个“人”。
“偶像”是一个符号,是一个Avadar,是看似完整实际残缺的观念。
压力也来源于“粉丝”。
说到底,他们喜欢的是那个“白发美少女——艾拉·尤基露璃”,喜欢那个全身都是设定,语言与行动全被固定的偶像。
我不能做出任何不符合〈艾拉〉的行为,尽管那是〈白欣〉的想法。
可是对我来说,白欣是白欣,不是艾拉。
我才不要做什么万人瞩目的偶像。我要过自己的人生,我要每餐都吃喜欢吃的——
然而那些愿望全被现实否定了。
-“错就错在你只是个农村的土孩子。你的所有都是我们给的。”-
-“要是敢违抗,全世界都将知道,艾拉·尤基露璃是个骗子,她只是个江西景德镇的土妹子。那样的话,无论是哪个身份,你都活不下去吧?”-
“要不是他们挖掘白欣,我肯定连饭都吃不饱;要不是有支持偶像艾拉的粉丝,我肯定活不下去。”
这样推导下来,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他们而活?
我对这个结论感到绝望。
可惜,再怎么绝望,我也不愿回到那个每日乞讨过活的日子。
“那我,就算逃跑也无济于事了。”
根本不可能独立。要维持我的存在只能依靠出卖自我。
“白欣,事实不是这样的。”
那个声音听起来十分成熟。
“你的生命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你自己。”
为什么?没有他们,我怎么改变我的境地?
“你的所有的努力都应获得价值。他们不过是你价值实现的桥梁。
“艾拉·尤基露璃可能是虚假的,但是付出汗水、为生存而努力的白欣是真实的。所以,不要否定自己。”
可是……我自己一个人根本什么都做不到……我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那种感觉非常委屈,感觉自己一个被隔离在世界的边缘。
“那就去寻觅。”
寻觅?
“不记得吗?你还有一个可以沟通的对象呢,他认识的不是艾拉,而是白欣。”
有那种人存在吗?
“看看你电脑屏幕上贴了什么。”
我抬起头。
是一张之前为了防止忘记自己电话号码而贴出来的便利贴。
……
“他们的故事有什么共同点吗?”
“寻觅距离。”
“距离。那是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鸩这个说法指的是社会关系吧。
“没错。人类的感情建立于那样的距离之上,又受它支配。”
“支配吗。”
“不过,无论是特殊的距离,还是一般的距离,都可以靠〈气运〉改变。”
“你是说,靠物质的法则和主观能动?”
“没错。也就是说,情感最终还是可以靠人类自己的〈气运〉发生变革、并实体化——那就是〈寻觅距离〉的意思。”
“真深奥啊。不过我有点能理解了。”
鸩很欣慰地向我微笑。
“现在,就让我去陪他们聊聊天吧。”我一伸懒腰,准备动身。
“在那之前,让我为您演奏一曲他们的主题曲吧。”
鸩拿起口琴,澄澈泛水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不禁为此失神,甚至忘记了要因为害羞而避开。
“雪莲花从发芽到开花需要五年。而在这五年里,激烈的变革让雪莲更具有顽强的的生命力。只有特别的气运,才能造就特别的他们——”
“此曲名为,《莲花雪崖-Revolu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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